阳月

第41章

戚逐在王府门边,正好听到侍卫的禀报,当即便心下一惊,上前一把拉起那侍卫,问道:“闽郡王暴毙?何时的事?因何原因?”

那侍卫也是吓怕了,一时哆嗦着说不清楚话。萧阳月心里很是不耐,冷喝着让那侍卫好生答话,更是把对方吓得一怔愣。

“阁主大人莫急。”戚逐道,“来人,快去通知世子。”

一旁的一众丫鬟小厮听了这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哭着去世子寝殿。不久便有人来报,说世子听后悲恸欲绝,当时就昏厥过去了,现在正由府里的大夫照看着。

门口的侍卫半天才缓过神来,神色带着几分难抑的恐惧:“回、回大人话,郡王爷用过晚膳后便直接去了侍妾的院里,下人们一时便都……都出去了。外边伺候的丫鬟说,她当时寻思着郡王爷好久都不让人进去收拾伺候,便敲门询问,结果无人应答,她就悄悄打开门看了一眼,哪知却见郡王爷的尸体倒在地上,满地都是鲜血,整个身子都扭成了麻花!”

萧阳月一听,当即便准备一甩缰绳亲自前去郡王府一探究竟,戚逐却忽然伸手抓住马鞍带,一并跨了上来,坐在萧阳月身后:“我同你一起去。”

马背不宽,马鞍也只有那么大,戚逐只得紧贴萧阳月后背,手臂绕过他侧腰牵住缰绳。戚逐肩膀比他宽些,如此看来,倒像是把他箍在了怀中似的。

萧阳月只觉得后背被另一人贴着,一阵热烘烘的,不自觉地拉紧了缰绳,眸色微沉:“侯爷,王府里只有这一匹马么?”

“上都上来了,计较这些干什么。”

“侯爷身上有伤,受不得颠簸,还是留下吧。”

“受得。”戚逐无甚在意,继而对那侍卫道,“带路。”

“是、是!”

戚逐一甩缰绳,马儿在夜色之中向前奔去,萧阳月一时也别无他法,总不能将戚逐从跑着的马身上推下去,只能就着一同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才抵达郡王府,刚刚在郡王府门前停下,便听见王府里哭声震天,各处灯都已经点上,白布都已挂上了。

萧阳月和戚逐二人快步来到郡王寝殿,一推开门,刺鼻的血腥之气便扑面而来。郡王的尸体还倒在地上,正如那侍卫所说,他浑身骨头似乎都被拧断了,筋骨血肉扭做一团,整个人蜷成爬虫。

郡王的尸体还放在这里,虽实在是大不敬,但他的死状实在太过奇异可怖,周围无人敢动。

萧阳月眼尖,见屋里桌子底下倏忽爬过什么东西,当即便一踢桌椅,将那东西用刀鞘摁住,竟是一条小黑蛇。

身后的侍卫颤声道:“郡王爷寝殿里一夜之间不知为何突然多出这些蛇来,府里的人抓都抓不尽,这些蛇还尽围着郡王爷的尸身……”

戚逐盯着朱仲谚的尸身,眸色暗藏汹涌,他们不久前才认定朱仲谚具有很大嫌疑,却没想到,朱仲谚竟一夜暴毙,看他的尸身模样,这十有八九是出自摩罗教之手。

朱仲谚莫非真与此事无关?

还是说,摩罗教反水,杀了朱仲谚?

萧阳月命人将郡王府层层封闭,严密地搜查府中各处,朱仲谚的尸首暂时留在原地。

这道指令一下,王府里的一干姬妾便在屋外哭着跪下了,郡王妃悲痛道:“大人!郡王爷死得如此凄惨,难道大人还不许王爷尸身安葬吗?!竟让王爷曝尸于此,受这等屈辱!”

萧阳月不擅于也不耐烦应付这种事,任凭外面人跪着哭喊也不理会。戚逐明白萧阳月一心想要将事情查清,将摩罗教连根拔了,但面对他人生离死别之痛如此冷淡,的确是有些无情了。

戚逐微叹道:“阁主大人,外边人哭得着实可怜,郡王尸首停在此处也无用,不如还是交给府里人安葬吧。”

“侯爷宅心仁厚,我是比不得。”萧阳月淡淡道,“没有查清之前,谁也不能动这具尸身。”

萧阳月话音刚落,屋里的烛光骤然熄灭,寝殿陷入黑暗的刹那,只听得屋外四周“簌簌”几声破风之声,数十支落雨般的利箭,破开窗户,从四面八方直射入屋内。

萧阳月猛地一抓戚逐的手臂,刀光剧下,挥散开一片箭雨,他踢翻屋里的一张梨花木桌,拉着戚逐旋身躲于桌后,一时之间,利箭纷纷扎在桌背上。

屋内一阵乓啷作响,梨花木桌在箭雨的袭击下开始绽出裂痕,在一声巨响声中,上半段猛然崩裂。

萧阳月按着戚逐的肩膀倒在地上,无数利箭擦着他的腰身扎进背后墙中,其中一支正好击在他束发的发冠上,弹落在地。

青玉的发冠碎裂开来,萧阳月的头发顷刻间尽数垂下,黑暗之中,戚逐只嗅到他发上一股干燥而极淡的皂香,许是刚洗过发不久。

如今这梨花木桌被毁得只剩下一半,只能勉强掩住两人身形,戚逐见箭雨犀利,按住萧阳月后腰,将他往下压了压,几乎要将他摁在自己怀中。

不久,箭雨终于停下,萧阳月迅速从戚逐怀中起身,闪身靠在窗边墙壁上,继而直接从被破开的窗户中翻身出去。

不多时,屋外便响起了刀剑拼杀之声,听脚步和呼吸声,足足有十多人。戚逐从梨花木桌背后站起,见一屋子满地都是散落的箭头,冷笑一声,这么好的箭,单用来杀他们二人,真是看得起他们。

戚逐踏过一地的箭头,径直来到寝殿西侧的偏殿,再从偏殿侧门出去。他轻功跃上屋顶,来到萧阳月方才出去的一侧,半蹲在瓦片上遥遥一看。

敌人似乎原本潜伏在王府东侧墙后,如今十多名敌人被萧阳月杀得七七八八,还有两三人拼死撑着,往王府东边的树林逃去。

萧阳月追着那几人往树林里去,戚逐却转过身,望向西侧一边的林子。

与他的侯府相似,郡王府地处僻静,东西南面皆是树林。此时深夜幽静,树林之中只见斑驳月影,若有人潜藏其中,极难发现。

一道黑影潜行于树林之中,宛如枝桠之间掠行的黑鸦。

变化作朱仲谚贴身小厮的尤金鳞穿行其中,他踏上一条树枝,忽地感觉周身某处袭来一阵强劲的杀气,他立刻跃下地面,却感觉那杀气仿佛凝滞在他周身,辨不清方向、认不清本体,无论他怎么躲闪,都挥之不去。

这时,杀气猛然靠近,从左右两方袭来,尤金鳞旋身一躲,两道冷光从身侧擦过,击于两边的树干之上,两棵笔直的树木,瞬间轰然倒塌。

尤金鳞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杀气的来源并非什么犀利凶器,竟只是两颗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儿!

尤金鳞阴沉地盯着嵌进断裂树干中的石子儿,暗暗想道,是谁?萧阳月?

不……这个手法,不是萧阳月!

一人的脚步声缓缓踏着落叶靠近,月影之下,一袭白衣如梦似幻,亦虚亦实。

“这不是闽郡王身边的小厮吗?”来人问道,“这么晚了,不去给你的主子收尸,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来人顿了顿,沉笑道:“还是说,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住持大师?”

尤金鳞盯着那人身影,面孔上的五官逐渐扭曲,继而露出了自己原本的苍老怪异的面孔,他缓缓露出几分冷笑:“是你,果然是你。”

戚逐郎声一笑:“区区一个小侯爵,竟让尤住持如此记挂,真是抬举我了。”

尤金鳞仰头大笑起来,他盯着头顶的弯月,盯着那浮于星辰之中的黑云,口中如铁器掷地有声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喝道:“方无竹,你果然没死。”

一阵风起,刮得两人衣袍扑簌作响,戚逐面色沉静,道:“尤住持,我亦认得你,你本名尤金鳞,号为‘金鳞尊者’,当年在武林之中也算是名震四方,如今算来你也不过不惑之年,怎么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尤金鳞沉默不语。

“尤住持,闽郡王死于你手吧?”戚逐不紧不慢道,“距离闽郡王死已经过去了这么几个时辰,足够你逃遁,你却还逗留在这林子里,倒像是……在等着谁一样。”

尤金鳞忽地解开自己身上外袍,**出胸腹来,只见在他的心口上,印着一大块青黑色肉斑。斑块向四周绽开可怖的黑筋,像一团虬结而成的肉瘤,仿佛带有生命般扎根在他身上,隐隐地搏动着。

尤金鳞双目猩红,面露几分偏执的疯狂:“这个东西,你很眼熟吧?反正老衲已是将死之人,是人是鬼,又有何分别?”

戚逐盯着尤金鳞胸口上的那个肉瘤,心头泛起一股久远而沾满枯萎死气的冷意,一阵阵肝肠寸断的嘶吼,如夜风般灌进他的耳畔。

那一日的长空是殷红的,处处都是凄厉的鹰啼,戚逐看见那满目横飞的血肉,风烟都被杀意撕碎,他的故人们与他永诀长眠。

江湖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地方,戚逐的确已经倦了,他此生不愿意再归于武林,但总有人,总有与他血海深仇的人,要让他被这蚀骨的杀意吞没。

此时,等到戚逐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满口吐血不止的尤金鳞锁住咽喉,摁在地面上。

周围的树木皆是凌乱的裂痕,落叶都被撕成了齑粉,尤金鳞浑身上下都是宛如被凌迟一般的伤口,但他依然在笑,笑得如癫如狂:“这才是你……方无竹……任凭你如何藏,也藏不住!”

戚逐面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他漠然道:“这一切都是霍乔指使你的?”

戚逐心里清楚,那日那刺客死前,挣扎着说的“这一切都是祸……”,实则并非为“祸”,而是“霍”。

尤金鳞不回答,只是笑。

“霍乔在哪里?”

尤金鳞的五官不停变化着,他的内力真气已被戚逐彻底搅乱,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俱崩。

戚逐笑道:“他这样利用你,你还替他隐瞒么?”

就在这时,戚逐听得一阵掠风声自远而近传来,像是有谁朝着这边来了。他暗暗地“啧”了一声,低声道:“尤金鳞,中了‘附骨疽’,你确实已活不长了,如今我便做个好人,让你能早些闭眼。”

尤金鳞却突然睁大了眼,口中开始微弱嗫嚅着什么,戚逐附耳去听,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地说:“……胎……蛇胎……”

戚逐眼眸一眯,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伸出手,用力在尤金鳞腹心一掏,尤金鳞的腹部顿时被剜出了一个硕大的血洞。

整个过程不过蜻蜓点水,戚逐便站起身,迅速躲藏于林间树影中,尤金鳞双眸瞪大,已然没了呼吸。

戚逐摊开手掌,一枚血光淋漓的金色圆珠,正躺在他的手心。

这是一枚金蛇胎子。

正如摩罗教的人所说,蛇胎子分为两类,金蛇胎子比黑蛇胎子更为罕见珍贵,犹如那高僧舍利子,需得从极有修为之人体内由血肉汇聚而成。

戚逐已经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不出他所料,是萧阳月。

戚逐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将金蛇胎子收入衣服内袋中,捡起一块石头,用内力将其削成如利刃般锋利。

戚逐举起石头,猛刺入自己胸腹伤口中,直把整个伤口划开。他面色沉静如水,像是不在意这皮开肉绽的痛楚。

戚逐将石头打成齑粉,继而张开双臂,如同那折翼之鹰般,向后躺倒在了草地上。

他闭上双眸,视觉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萧阳月用焦急的声音喊了一声“戚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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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的苦肉计玩得很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