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里的王府,依然燃着幽幽灯火。
戚逐走到萧阳月身边,低声问:“阁主大人,我记得我们在荼湖船上住的那间屋子里,也摆了香炉吧?那几日我们未曾用神婆送来的香料,但我亦做了噩梦。”
萧阳月眸色透着冷意,之前单单只检查了香炉中的香料,未曾想到这问题竟出在这香炉本身,竟有人在香炉底座动了手脚,果真是心思缜密。
萧阳月:“白钰。”
守在门外的白钰上前一步:“在。”
“查清这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
萧阳月抬眸和戚逐对视一眼,二人颇有默契地一同出门,朝着这几日闽郡王在王府里的寝殿走去,闽郡王这几日也有夜里发梦魇的症状,指不定便是受了这粉末的影响。
走出殿门时,戚逐假装在门槛上稍稍趔趄一步,一旁抱着半个香炉的白钰连忙伸手扶他:“侯爷小心!”
白钰未曾注意,手中香炉里的粉末洒出些许在戚逐的手心上,被他不动声色地合拢握住。
戚逐站稳身体,道了声谢。
萧阳月回头瞥了他一眼,眸中多了几分隐隐的不耐:“侯爷身体若不舒服,不必在此强撑。”
戚逐:“无事,只是有人不许我吃晚饭,有些饿罢了。”
“我哪里不许了?”萧阳月微恼道,“我让后厨换一桌,侯爷自己不肯的。”
“是是,阁主大人是为我好,我们且先去闽郡王寝殿吧。”
萧阳月扭头往前走,戚逐让跟上他,手往袖中微微一藏。
两人来到闽郡王寝殿外,这里地处王府西侧,得经过几道拱门,院落外是一片垂柳假山小池,十分清净。
萧阳月疾步走入殿内,戚逐却忽地抬头望向那假山石,从那假山背后,似乎隐隐传来一道短促的异声。
灯影透过飘拂的垂柳,斑驳印在假山上,那声音消失无踪,周围只听得夜里的虫鸣。戚逐缓缓屏息朝假山走去,悄悄握住袖中折扇的扇柄。
就在这时,萧阳月从屋里走了出来,喊道:“侯爷。”
戚逐回头,见萧阳月面色有异。
萧阳月沉声道:“闽郡王用的香炉里没有发现那种粉末。”
戚逐心中一动,他回忆着这几日朱仲谚的一举一动,低声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阁主大人,倘若是你,明明都是嫡子,兄长处处不如你,却凭着一个长子的身份,日后得享亲王荣华富贵,你却只能抱守一个郡王的名头,你心里可甘心?”
戚逐这话说得明白,就差没有指名道姓点出闽郡王便是这幕后黑手。闽郡王晚饭前便回了郡王府,现下大概刚到郡王府不久,萧阳月当即便想派人骑上快马速速去追,却被戚逐拦下了。
戚逐:“阁主大人且慢,如今香炉里的粉末还未查清,成不了证据,并且除了在香炉上动手脚,大有其他的方法也未可知。如此贸然前去质问,闽郡王铁定会咬牙坚称自己真的做了噩梦,质问不成,反倒打草惊蛇。”
戚逐的话的确在理,萧阳月沉默片刻,转而吩咐道:“去看看白钰那边查得如何了。”
萧阳月带人离开后,戚逐暗暗回头,他走到假山背后,见此处空无一人,徒有一地树影。
此时另一头,朱仲谚抵达了闽郡王府,他在府门前驻足片刻,细细地盯着郡王府的牌匾,神色似乎在描摹着什么,半晌,他冷笑一声,迈步走入正门。
朱仲谚在正殿用了晚膳,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歪在桌上,一旁立侍的小厮垂首道:“郡王爷,天色已晚,王爷还是勿要再喝了,恐伤了胃,小的扶您回去歇息吧?您今夜想宿在哪院?”
朱仲谚醺然道:“去……去徐侍妾那里……”
“是。”
一众下人领着朱仲谚到了侍妾居住的院落里,朱仲谚推门而入,屋里烛光摇曳,床帐放下半面,徐侍妾似乎正靠在床头。
下人们悄无声息掩上房门,朱仲谚打着酒嗝,踉踉跄跄地朝着屋里走。还在王府里的时候,大哥什么都是头一份的,就是外头送来的美人,也得先大哥挑过了再给他。
若他来日成为世子,再也无需假装这兄友弟恭的样子。那时大哥已死,弟弟们都是庶出,以他的身份最为高贵,他“恭”来给谁看呢?
朱仲谚掀开床帐,扑在锦被上,徐侍妾是他府里颇为得宠的妾室,他如今也想趁着酒意,好好享受一把温柔乡。
然而,锦被下本应柔软的身子却宛如木头十分僵硬,朱仲谚迷蒙中抬起头,却见靠在床头的哪里是他的宠姬,竟是已死去多时的他的贴身小厮!
小厮尸体僵直、面色灰青,胸口开了一个淋漓可怖的血洞,神情凝固在他生前最后一刻,满脸皆是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扭曲惊怖。
朱仲谚张开嘴,被吓得失了声,盯着尸体空洞的双眸,嘴里抽搐着哈了两口气,一下后仰重重跌在地上。
这小厮竟已死了!那今日一直跟随他的人是……
身后响起一声细微的合门声,朱仲谚猛地回头,一道人影站在门前,此人竟就是这名小厮!
朱仲谚面色惨白如霜,断续地颤抖道:“你……你……”
屋内烛火一片摇曳,映得这小厮面庞如蒙了一层薄纱般模糊不清,突然,他的五官竟宛如云雾流沙般扭曲变化起来,一只眼睛还睁着,另一只眼睛却如流体般拉长流下来,整个面容不似人形,万分可怖。
几息之间,眼前那人的模样变了,一张苍老多皱、遍布怪异面纹的脸,出现在朱仲谚面前。
朱仲谚早已吓得四肢僵直,浑身都发着抖,见到此人真面目后,他才猛地回过神,失声道:“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尤金鳞面无表情地盯着朱仲谚,随后他缓缓踱步过来,淡淡道:“怎么,郡王当初主动寻求老衲联手,以除掉您的父兄,见到老衲,怎还这般惊讶?”
“混账!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朱仲谚沉声怒喝,弄清来人是谁后,他倒不再害怕了,“你是想其他人发现你我关系不成?!竟还在我王府里杀了人!没有杀了萧阳月和贤坤侯,连昨夜派来的刺客都那么不中用,朱仲谦也杀不了!”
尤金鳞静静道:“昨夜?此事老衲不知,我教未曾派刺客刺杀世子。”
朱仲谚不欲与尤金鳞多争辩,冷声道:“你还是尽快将这几人除掉为好,不说朱仲谦和贤坤侯,萧阳月武功在你之上,不尽早杀了他,日后也会给你自身招惹灾祸!”
“萧阳月么……”尤金鳞暗自一笑,“有一人,可比萧阳月更难对付百倍。”
“什么?”
尤金鳞走近朱仲谦,双眸中的神色是死的,冰冷而无神,仿佛只是在睥睨一只蝼蚁:“郡王,你若想洗脱自身嫌疑,自己也得受点苦才行。”
“本王自然知道。”朱仲谚喝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当今皇帝多疑,郡王这弑父杀兄的罪名,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洗清。”尤金鳞道,“老衲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助郡王一臂之力。”
望着尤金鳞眼中那死寂的阴霾之色,朱仲谚忽地觉察出几分异色,他面露几分惊恐惶然,后退半步:“你……”
尤金鳞伸出手,搭在朱仲谚肩膀上,朱仲谚只猛然感觉一阵火烧火燎的气涌入自己体内,那股气仿佛丝线般牵引着他的四肢,将他的手臂腿脚纷纷如同无骨的麻花般拧动。
朱仲谚痛得想要撕心大喊,他的喉咙却仿佛被什么滑腻的东西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如蛇般扭曲缠绕,耳边响彻骨头血肉撕裂挤压的声响。
最后,朱仲谚的脖子猛地翻转了整整一圈,喉咙被扭成了一条麻绳,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全身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一大簇小黑蛇从他的口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向屋里角落四散开来。
尤金鳞面无表情地盯着朱仲谚的尸体,他转过头,烛光一晃,脸又变回了先前那名小厮的模样。
贤王府内,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查证,白钰快步走过回廊,来到萧阳月和戚逐所在的屋内,禀报道:“阁主大人,侯爷,属下已令人查清那粉末,那粉末中含了一味江湖药材,名为‘浑苓’。此药材药效凶猛,无色无味,遇热便可挥发,吸入少量便可导致入睡困难、夜半盗汗、噩梦连连,若长久大量吸入,可致精神失常、气血亏损、幻视幻听,严重者甚至可能惊惧致死!”
戚逐与萧阳月对视一眼,如今已然可以确定,贤王与世子的噩梦之症的确是由这毒粉末引起的。
白钰:“这些粉末被洒在香炉底座,每每燃香时,中芯处的热量会慢慢渗入底座,致使粉末挥发,再借由底部那些孔洞,与香料的烟气混杂在一起飘出,不易使人察觉。”
戚逐:“粉末里可还加了其他东西?”
白钰点头:“是,但武林之中形形色色的毒物众多,短时间内很难分辨出来。”
“若真是闽郡王所为,他这是想让他的父兄尝尽梦魇之苦,在惊惧中死不瞑目,当真是狠毒。”戚逐沉吟道,“阁主大人,依我看,如今有了证据,我们不如就将这搜查结果告知闽郡王,且看他有何解释。”
萧阳月一刻也不想等,欲亲自去闽郡王府,没想到,他刚在王府大门跨上马准备动身,深夜之中,一匹快马远远地奔来,来人竟是闽郡王身边的一名传信侍卫。
侍卫匆忙拉住缰绳,面色慌乱焦急,一个不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了个大跟头,侍卫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慌道:“大、大人,郡王爷……郡王爷暴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