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探查
烟雨朦胧间, 石桥上卖花的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只余了两支残花落在地上,花枝上还沾染了泥渍。
沈钦俯身将其中一枝捡了起来, 用手搓着上面的泥渍。
搓不掉,这污泥像是黏在了上面。
无论他怎么尽力都搓不掉。
他正欲伸手去捡另一支, 却见一只穿了锦靴的脚伸了过来, 重重地踩在了花枝上,甚至还挑衅地碾了两圈。
沈钦的唇色发白, 单薄的肩微不可查地抖了。
但他仍保持着读书人的体面:“在下给陆公子让路。”
陆钧安笑得很坏, 眼底的狠没消下去:“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怎么这般低声下气?当初杏榜第二名, 你不还是一副恃才傲物的清高模样么?”
沈钦没答。
“我早就说过了, 你就算高中了也没什么用。文徽院给不了你庇佑, 杜庭誉也给不了。我若让你死, 你就活不了。”
陆钧安这般挑衅的口气, 压根没将沈钦放在眼中。
沈钦轻叹一声:“陆公子何必跟我过不去……”
陆钧安往他跟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仆从忙撑着伞也挪了过来。
“当初我妹妹对你一见倾心, 你是怎么做的?你一个穷书生,竟瞧不上她。你不看看自己这副穷酸模样, 有什么能耐?你知道为什么榜下捉婿, 就独独没有人找上你么?”
“因为, 没有人敢得罪我们陆氏。你无法立足朝堂,便是你当年心高气傲的报应。”
他手中的纸伞被陆钧安一巴掌打掉了。
绵密的雨丝很快沾湿了沈钦的衣物, 将他浑身浇得湿透,显得他更加单薄。
沈钦淡笑:“陆姑娘金枝玉叶, 沈某如何能相配。”
陆钧安冷哼一声:“我妹妹你自然是配不上。但是你以为, 你就能配上那位了么?”
他的笑中带了狠绝,似乎是早已能洞察沈钦心中所想, 并借机施力。陆钧安自知没读过几本圣贤书,但是诛心之道却是熟稔。
陆钧安没说“那位”是谁。
但是沈钦听明白了。
陆钧安走后,沈钦站在雨中久久未动,直到他手中的花枝忽然被他用力折断了。
***
在快到晖春楼时,徐舒的快马赶了过来,说是皇帝传召闻澈,要他即刻进宫。
闻澈才下了马车,一步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便不得已听从折返。
他头一回觉得留在启都没什么好的,这位皇帝爹没给他留什么恩义,每回遇上什么苦差事,倒是第一个想起自己这个儿子。
“我须得去了,你自己可以么?”
闻澈有些犹豫地看向也才下了马车,正低着头整理自己皱了的袖口的元蘅。
元蘅抬眸笑了下:“来都来了,怎么说我也得进去看看。又不是稚子,有什么可不可以的?”
闻澈点头,只得接过了徐舒递过来的缰绳,朝徐舒交代了句什么,便上马走了。
徐舒听他的吩咐留了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元蘅已经快步往晖春楼中去了,只朗声道:“将军歇着便是,不必同行。”
听了这句话,徐舒方如蒙大赦。
他身为俞州军副将兼凌王贴身侍卫,在官阶上是高过元蘅的。但是徐舒又隐约明白,自家殿下对这位女官不一般的心思。
若让他一直跟着元蘅,他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
“蕙质兰心,好人呐!”
徐舒擦了把额间的汗,悠哉地在晖春楼对面的茶馆落座了。
自从出了徐融之事,晖春楼有几日是没人能进的。是刑部派了人手来看管,在勘验死因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丝毫懈怠。也正是今日,查明了毒杀之因,他们又没有在晖春楼搜查到什么毒物,才将人撤了。
晖春楼出了事,被官府的人封了不少日子,虽然百姓不知具体情由,但还是避讳了许多。
今日本是吃茶听雨的好时候,楼中却空无一人。
因着是阴雨天,廊庑中又没有点烛,难免更显晦暗。元蘅的手搭在木梯栏上,觉得它因为没有人打理,隐隐间有些泛潮了。
当日宴饮的地方是临着汝河的,宽阔敞亮,透过薄薄的绸面屏风,能看到被烟雨所笼罩的汝河,除了雨落河中的簌簌声,只余下一派静谧。
元蘅没在此处多作停留,便往徐融当日所在的房中去了。
推开房门,里面依旧是当日的原样。桌案上的酒杯是翻倒的,但是里面的酒查出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既然已经明了是毒针所为,元蘅的目光便也没有在酒杯上多作停留。
那日的窗子是开着的,今日已经被合上了。
元蘅忽然快步走了过去,将窗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果不其然,这里已经被人清扫干净了,半片灰都没有残留。
这里本就是无人顾及的角落,平素打扫得再勤快,也不会像如今一般洁净无尘。
有人下手,有人善后。
这些人便在刑部和锦衣卫的人中。
好不讽刺,来查案的人便是做下这桩案子的人。此时她更加笃定自己要找到孟聿的想法。可这人若是不再回启都了呢?从他向皇帝撒下回乡看望母亲的谎时,他还打算再回来么?
元蘅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多宝格,上面放置的玉器晃了两下,她忙伸手去扶,却听见了人的呼吸。
还有旁人在么……
多宝格旁的木施上,悬着一件暗青色衣袍,几乎将里面都遮了个严实。
元蘅不知道是谁,谨慎起见便悄然握了桌案上的一块砚台。这砚台四四方方,边角处很是尖利,用来防身已经足够了。
元蘅假意推开门走了出去,实则便在门口没有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架木施。
里面那人也谨慎,并未直接出来,而是欲侧身从缝隙中往外看。
元蘅竟从缝隙中瞧见了发钗珠翠。
是女子。
“出来。”
元蘅背靠着木门,神色淡淡地看向她。
里面之人似乎受了惊,犹豫许久,明白自己已经藏不下去了,便走了出来。
看清她的容貌,元蘅怔了一下,紧握着砚台的手还是松了。
“公主?”
是明锦。
明锦的面色已经可以称得上苍白了。若是仔细看,甚至能看出她的指节还因为过度的紧张而轻微地颤抖着。
元蘅见她身上穿得单薄,便将自己肩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给了她,还关切地问:“公主既然在此,为何要避着下官?”
明锦没想到元蘅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为何在此,而是为何会避着她。
她轻舒了一口气,终于似如释重负一般,将元蘅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拢紧了,哑声道:“我……”
见她犹疑不肯答,元蘅也不逼问,只道:“受了凉?公主的面色看着不好。正好,徐舒在外面,可以让他带您回宫,我去唤他……”
“别!”
明锦抓住了元蘅的手腕.
见没有办法糊弄过去,明锦只得答了:“那日宴饮,本宫在此,当时就在这间房的隔墙。”
“然后呢?公主是听到什么动静了么?”
过往明锦听到些关于元蘅的传闻,或好或坏,她终究不了解,也不好下定论。如今几句对谈,她便已经全然明白了为何元蘅能独自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
元蘅太有分寸了,多余的不关己的话,她是一句都不会问。她像是全然不关心那日百官宴饮,明锦身为一个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
或许这种心性可以称为淡漠,但是这种淡漠又能给足明锦喘息的机会。
明锦稍稍放松一些,道:“是。有人跳窗逃了。”
“有人跳窗逃,为何门口守着的小厮说房内没有任何动静?”
明锦叹道:“那是他们的人。当日我不好露面,但是现在去问,那个小厮已经死了。用过就扔,好不冷漠绝情。”
明锦显然话中有话。
元蘅颔首,道:“那今日公主来,是想找出些什么证据,揭发他们,对么?”
明锦没答。
“所以公主找出什么了?”
许久,明锦缓慢又疲倦地坐了下来,伸手抚着青色冰纹瓷杯。忽地,她捏紧了杯盏,像是在自然自语:“这些事原本与本宫无关的。”
这正是元蘅困惑的。
无论明锦当日看到了什么,这些事都是与她无关的。此事背后的牵连必然深广。明锦身为梁皇后宫中的养公主,就算是看到了什么,也没必要牵扯进来,更不必偷偷地往晖春楼中来。
明锦沉默了半晌,道:“可是阿澈受伤了,不是么?你难道还要哄骗我,说他受伤与徐融案没有任何干系么?太医为他清理箭伤的时候,他疼得要命却咬着牙不出声,我看着好生难过。这些事与我无关,可若是牵扯到我母后,或者皇兄皇弟,那便与我有关了。”
元蘅愣了下,像是没有想到明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在衍州的时候,她与沈如春所生的一双儿女,关系都淡而疏离。说来元媗还算与她亲近,但是因着沈如春的命令,也不常来寻她。
元蘅对这种兄妹之间的情义明白得并不多。
她放轻了声音,道:“是我的错,这些事原本也不该牵扯到凌王殿下的。是我执意要查,连累了他。”
明锦却摇了摇头,笑道:“元蘅,这不是一回事。我虽不知这桩案子背后关乎着什么,但是我知道……”
“嗯?”
“我心疼阿澈,和阿澈在意你,是不冲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