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意
这句话如同一片软毛, 轻轻地落下,在元蘅的心间刮了一下。
她原本觉得闻澈的爱意是一时兴起,后来在那夜出了那样的出格之事, 元蘅这些天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是在她听到明锦的这句话之后,她心底那块才沉寂了许久的巨石, 竟出乎意料地松动了一瞬。
她向来冷静自持。
可就是这个瞬息, 她有些慌乱。
每次回想起关于闻澈的一切,元蘅最多的想法就是这人真的很烦。他总是专捡她不爱听的说, 总是会取笑她, 或者说些不明所以的话。
但是他在身边的时候, 她都是轻松的。
不用防备的那种轻松。
所谓人心隔肚皮, 元蘅尚且在衍州的时候便很懂得提防他人了。她向来懂得与人保持最适宜的距离。但是这一切提防, 好像在闻澈身旁就不复存在了。
就好像不用闻澈开口说什么, 她也会明白, 闻澈不会骗她。
“你说他……在意我?”
元蘅的手是冰凉的。
闻澈说过那么多话,认真的不认真的。即使是他多次的剖白, 她也只当是他一时兴起的胡闹。
但是真要由旁人点破,元蘅还是心中一颤。
明锦原本只是随口说, 但是看着元蘅这神态, 却笑了:“元姑娘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那倒没有, 还是知道一些的。
元蘅后知后觉的有些难堪,不想谈论这些了。
明锦却似没有察觉元蘅的神态一般, 道:“那不然他一天好几次地往侯府跑,你真以为是去找宋景下棋?”
“他……”
还有这桩事?
明锦笑起来眸中涵着许多柔意:“想来春闱前, 元姑娘闭门不出是为了为春闱做准备。但是我们阿澈可不知道。”
元蘅:“?”
“他见不着你, 回王府就不爱说话,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闻泓倒是常去哄他, 但就是哄不高兴。那时我还以为他是遇上什么事了,直到……”
元蘅有些哑了。
“直到你春闱后,他又见着你,才明显可见不同了。”
明锦起身走过来,伸过手来握了元蘅的手:“他比我大了两岁,但是许多时候脾性跟小孩子没什么差别。虽说在俞州这么久,他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没有人告诉他,遇上喜欢的姑娘,怎么将喜怒藏一藏。”
窗外的的风大了,原本连绵细长的雨线忽然被疾风吹断,细碎的水珠溅进来,落在了元蘅的手腕上。
元蘅的陡然清醒回来,收回了自己还在细微发抖的手,道:“公主……别说这些了。”
这时明锦才道:“怪我,不小心就说多了。”
“说正事吧,你知道的,这些事与我无关,但是牵扯到阿澈,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那日我就在隔墙,听到了有人跃下窗子的声音,甚至不小心打碎了瓦片。”
起初明锦以为是哪里来的狸猫,便没有在意。但是没过多久便听见有人尖叫出声。那时明锦才知道是真的出事了,就在她并不在意的时候。
当时的晖春楼中尽是官员,明锦并不好直接露面,便在房中一直待着,直到人都散了才悄然回了宫去。
“所以公主今日折回来,是又想到什么了么?”
明锦答:“我猜他那夜并没有走。”
元蘅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间屋子不算高,但是窗下便是高墙,墙上攀附着刺人的荆棘,寻常人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再加之这人下手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露馅了,也不会急于逃开。
“那夜下了大雨。”
明锦盯着窗沿下的泥地,道:“他没有立即走,又去了哪呢……”
元蘅将窗子合上了,道:“当日那么多锦衣卫的人,他换身衣裳便能走。”
她说这话时是那般的轻描淡写,就好像只是说些跟这案子全然无关的事。明锦听罢怔了一瞬。
没有顾及明锦在想什么,元蘅继续道:“是孟聿。只有是他,这些一连串的事才能解释得通。”
那夜刚出了这桩事,元蘅便猜出十有八九是孟聿做的。可是真正到了现在,她才又想通另一桩事——为何陆从渊当时会那般淡定从容,还会有条不紊地让人去传锦衣卫。
过往听闻澈说惹了小人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则不堪设想。今日元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陆从渊的心思何其缜密。
既除掉了徐融,用元蘅用过的毒意图栽赃给她,又没让自己沾手,还一副主持大局的模样,正义凛然地将孟聿送出了晖春楼。
想到这里,元蘅才明白自己被蒙骗了。
当日她不该走得那么早的。
但是陆从渊又是怎么知道她去了纪央城的?
明锦道:“若是他,你切记不要冲动行事。”
元蘅笑了笑:“我一个七品小官,自然明白不能与锦衣卫指挥使抗衡。但是脏水都泼到脸前了,总不能坐而不动,就这么认了罢?”
***
“你怎么才回来?”
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元蘅的思绪。
她眸中的宁静在这一声中起了波澜,良久,才酝酿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背靠在侯府后墙处的闻澈神色慵懒,额角有一缕发丝没有被收束进去,就这么散漫地垂下来。
他两步走了过来,将臂弯处的一件外衫抖开,裹在了元蘅的肩上。他的手没有立即收回,而是在衣料上摩挲揉捻了下。这种无意识的亲近,在她眼中是那么不合时宜。
若是她抬眼瞧他,就能明白明锦所说的,他眼中那些从未遮掩过的东西。
他想要她,每时每刻。
这种在他梦中如万蚁噬心,一朝得偿所愿又开始不满,不满着想要更多。
闻澈道:“徐舒说你从晖春楼走了。但是我等你好久,你都没回来。”
“等我做什么?”
“今日天凉,特意候在这里,给元大人披衣裳。怎么,唯独本王不可以?”
元蘅将衣裳拢紧,缓慢地觉出,这人是在与她算些个久远的账。
“谢过殿下,但是侯府不缺衣裳,日后不必再送来……”
闻澈往她跟前走了一步,将她整个人拢在阴影之下:“是不缺衣裳,还是不愿见我?你就对我这么绝情?”
元蘅静默许久,答:“我这人薄情寡义,向来无情。”
可是闻澈却抬手拢了她鬓前的发丝,温热的指腹抚过她的眉心:“大人既说自己向来无情,那便应当一视同仁。不许我来,为何却容许沈明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寻你?”
元蘅叹道:“我与他只是同僚。”
她原本没必要跟闻澈解释这些,但一想到不说清楚这人就没完没了,还不如说开。
元蘅此时才抬眼看他,看他眸中的神色暧昧不清,氤氲着那些最直白的东西。她不想理会,准备拨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整个人抵在了侯府的后墙上。
“今日沈公子,明日王公子,你这侯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吧?元蘅,独独我不能来?”
闻澈这话带着酸味。
今日他来侯府时,那沈钦正侯在此处等元蘅回来,说是有事要谈。
能有什么要紧事须在侯府谈?
同为怀着心思之人,闻澈一眼便能看破沈钦对她的不同寻常。若说过往不够明显,今日沈钦瞧见门口站着他时的模样,带着几分惊愕和敌意,便已经证实了这些。
过往闻澈不喜欢以威势压人,可今日实在是不高兴,便借着自己的身份将沈钦赶回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澈却笑了:“名动北成的第一位女探花,仰慕者都能从此处候到衍州去了。你敢说你都不知道?”
自然知道。
但元蘅对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没有兴趣,拜礼也鲜少有收下的。
闻澈的手施力,攥得元蘅腕骨疼,他却道“你上回说起元梁之间的过往,是在给我摆选择么?要我知趣,要我退避,将清静还与你?”
“元蘅,我不选。”
他没笑,语气郑重又带着狠。
元蘅出乎意料地平静:“松开我。”
闻澈却道:“不松。”
无赖。
元蘅出身将门,虽功夫不精通,但自然也不会柔弱。她趁腕骨间的力道稍松,抬手一挣,反将闻澈的手拧在了他的腰后。
只这一瞬,两人的处境便截然相反。
闻澈被她按在了墙上。
闻澈初时一愣,旋即认输了,散漫地倚墙笑着:“你竟还有功夫傍身?”
元蘅松开手,淡声道:“以前觉得没必要,现下觉得还是挺有必要的。”
闻澈忽然就觉出些什么来,他半点都不了解元蘅。他所看到的都是此人表现出来给他的,只有那夜余出些坦诚来,可是转瞬即逝,此人只需清醒后便重新冰冷回来,半点不许人靠近。
“要你坦诚些,简直难如登天。”
闻澈这话像是调侃,掩在笑意间的,是似有若无的落寞。
元蘅道:“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倒是背了不少父亲做下的债。你要我坦诚,你填得平那些债么?”
“我不在意。”
“不在意就没有么?殿下小孩子心性,又可知我元氏,与纪央城陆家有多少旧时交情呢?你得明白,我若想害死你,无比容易……”
闻澈的眸色沉下去,伸手叩住她的脖颈:“你会害死我么?”
她没答。
他又问了一遍:“你会么?”
他想看她这向来无情无欲的双眼为他而湿润,想看这个他在梦中都不敢过多触碰的人,陷入无端的情动。想看这一潭清净水中只有他的倒影。他想看她不醉酒的时候,是否还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元蘅没说完的话梗在喉间,久久没有回话。
闻澈扳过她的薄肩,宽厚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抚了她莹润而脆弱的耳后,炙热的呼吸倏然凑近,落在她的唇角。
他收紧了手,欺吻上来。
轻而密的吻在她没有推开他之后,陡然变重。
这个吻他已经卑劣地想过很久了。或许是从纪央城的客栈之后,或许能早到在衍州初见那日。他说不准,此刻也没心思去想。
直到被这人重重地抵在墙面上,元蘅才与他分开些许,呼吸都不平稳:“你不如杀我。”
她唇角疼极了。
闻澈抵着她的额,没松开分毫:“谁舍得杀你。”
话音才落,元蘅轻而狠地笑了:“我想杀你。”
闻澈身量高,此时俯首看她竭力不起波澜的神色,眸中的心满意足是遮掩不住的。他撩起她落在肩上的一缕发丝,别至她的耳后:“这么烫的耳垂,看起来不大像要杀我。”
望向他这双眼睛时,元蘅想过就这么沉下去也好。
太累了,这么些年她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而这个同容与相似到极致的人,或能给她一丝半点的慰藉。所以方才有那么一瞬,她不想挣扎。
但是如今清醒,她却又觉得荒唐。
闻澈就是闻澈,他不欠自己什么,亦不该被她当作旁人。
不该被当作那个早就音信全无的薄情人。
“我再问你,若我真的想与你成亲,你愿么?”
闻澈的声音极轻,风再稍大一些便听不清楚了。但就是这么轻的声音,元蘅能听出他的紧张。
“不愿。”
简单的吐息,她回答得利落干脆,却让人浑身都冷。
闻澈尚且捏着她的手腕,此时也不由得更紧了些。他带着轻浅而不知情绪的笑,几乎艰难地问:“要元大人给个名分,就那么难?”
元蘅从他怀中额空隙中分离出来,将闻澈方才裹她肩上的衣物解开脱了下来,重新递回闻澈的手中,淡声道:“这侯府的后门直通的是雪苑,不通劝知堂。日后殿下再来寻我表哥,还是去走正门吧。”
沉默了良久,闻澈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都是冰凉的。他知道元蘅向来清冷难近人,却没想到她会在不拒绝自己的吻之后,紧接着就说出这样划清界限的话来。
“我若执意缠着你呢?”
元蘅离开的脚步微顿,没有转身:“若是我住在侯府扰了殿下,那我搬走就是了。我元氏在启都也是有旧宅的,不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