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

第32章 诬陷

翰林院的值房中闷热, 元蘅翻阅经卷时手心都浸出了汗来。

房门本就没关,有人叩门之时,元蘅望过去, 瞧见是已经多日没见过的沈钦。

他褪了官袍,身上穿了一件青色薄衣, 站在门槛外时, 还不忘将自己的巾帽给摘了下来,露出了额前一缕被汗水淋湿了的发丝, 如水洗过一般。

他还微微喘着气, 似是一路小跑赶来的。

沈钦在殿试中夺了一甲第一名, 成了今科最被人称赞的状元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名次排在了元蘅的前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文章没抵过元蘅的。

他虽任了翰林修撰, 但却只是成了皇帝提防元蘅的一柄刀。

皇帝要用元蘅, 却未想过她在科举中出色得过分。若让她一路夺魁,生怕助长了她的傲气。百般忖度过后, 皇帝还是压了她的名次,点了她做探花。

帝王, 终究是用人也要疑人。

“明生兄, 有事么?”

见他这般急, 元蘅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

沈钦轻手轻脚地跨了进来,看向她所拟写的东西。片刻后他才表露了来意:“这些日子忙碌, 一直没顾上与你说话,好像我们谈经论诗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实在是……对不住了。”

原来是道歉的。

元蘅笑了下:“太忙了, 哪里如在文徽院中自在呢。各自做好各自的事, 就已经很好了。”

过往元蘅不会与他这般说话。

他认识的元蘅通透得如一面镜子。你待她如何,她便待你如何。

看她这副淡然疏离的模样, 沈钦也知道杏榜揭榜那日,他自己浅淡的嫉妒心,将两人的距离推远了。

想到此处,他觉得羞愧。

沈钦在空座上落了座,抿了抿干裂的唇,道:“听闻你受伤了?”

元蘅的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了桌面上。

漱玉那日回启都替她告假,用的是生病的由头。毕竟启都官员无诏不得擅自离都。

虽说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少官员探亲回乡,也都没什么忌讳。皇帝不可能不知晓,也都由着他们去了。

可她毕竟去的是纪央城,传出去不知又会如何,便没有宣扬。

沈钦怎会知道她受伤?

见她犹疑不答,沈钦忙解释:“哦,是听越王殿下提起的。今日殿下来了翰林院翻查典籍,顺口与侍读大人提起,说凌王殿下受了伤,也说了你们一同,还问侍读大人你状况如何。”

元蘅这才用粗布吸走了桌案上的墨汁,搁了笔,客气一笑:“原来如此。那就谢越王殿下和明生兄的好意,我并未受伤。”

她答得滴水不漏,一句多余的都不提。

沈钦心里不是滋味,问道:“你与凌王殿下……”

“今日该我誊抄的已经全部完成了。”元蘅不接他的话,将自己面前的厚实的一摞案卷推给沈钦,“劳烦明生兄送去了。”

“你与凌王殿下交情很好么?”

沈钦还是执意要问。

元蘅不觉得沈钦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既然他要问,她也乐得问回去。

“明生兄想问的,是元编修与殿下的交情,还是元蘅与殿下的交情?”

似乎是心里那点隐秘的东西被忽然挑破,沈钦有点坐不住了。他用力搓了自己的拇指,答非所问:“不管哪个,都不好,不是么?”

元蘅唇角扬了下,神色从容:“元编修与朝中的哪位殿下,交情都是一样的。甚至元家与梁家有隙,凌王殿下不给我下绊子,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至于元蘅与谁交情如何……”

“就不关你的事了。”

元蘅不是迟钝如木头的人,沈钦的心思她自然也能猜出几分。

这人虽出身低微,待人接物都很谦和,但实际却有一把矜傲的骨。他即便是想将自己的真心给出去几分,也显得不够大方。

既要旁人与他亲近,还要旁人不如他。

“是我没分寸了,对不住。”

沈钦道了歉,依言将那一摞案卷抱走了。

见沈钦头也不回地走了,元蘅将擦过墨汁的粗布叠了起来放在一旁,回想方才沈钦所问。

她与闻澈是什么交情……

想到这里她就头痛。

不仅头痛,她手臂间还未消下去的咬痕也很痛。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她向来做事游刃有余,却唯独在与人的情分上弄不明白。

写错了字,元蘅略显烦躁地揉皱了纸,团成一团丢了。

纸团飞向门口,落在了将要进来的那一人脚边。

闻澈捡了纸团,随手展开看着上面被抹掉的墨痕:“谁惹你生气了?”

元蘅执笔的手一顿,眼皮也不抬地又铺了一张纸。

也不理他。

闻澈了然,撩起袍子坐到离她不远不近的位子:“哦,是在生本王的气。”

他声音没有平常清越,尾音落得轻,带了些不能轻易为外人察觉的憔悴虚弱。

想来是那日替她挡的箭伤的缘故。

“没有。”

元蘅顿时没心情写了,搁笔,看向闻澈:“殿下来此有何要事么?下官一个小小的编修,恐怕许多事都帮不上忙,还是劳烦您移步,去与其他几位大人相谈。”

以往闻澈听到她这种口气就不悦,可今日却眼中含笑。

他拎着画了山水画的折扇轻摇了两下,发丝被拂得微动,好不慵懒惬意。

“与旁人谈不了,只能与你谈。”

元蘅冷笑:“那谈啊,谈什么?”

闻澈收了折扇,凑近了去看元蘅:“来讨名分。”

元蘅没说话,但是指尖却已经变成了轻淡的粉。

比她的嘴诚实些。

闻澈知道她要说什么,反正不会是自己乐意听的。他轻叹一声将两人的距离拉远,道:“不逗你了,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大理寺将徐融的死因查出来了。”

“中毒。和柳全的死因一样,毒针刺入后颈,四肢百骸僵硬而亡。”

闻澈挑眉。

元蘅在这一瞬愣了神。

柳全是死于她手,毒药也是她在府中偷偷备下的。

徐融怎会与他死因一样?

若是如此也说得通了。

怪不得那日徐融浑身上下无一伤口。原以为是毒酒,可当日的酒食都勘验无误。原来竟是与她杀柳全一模一样的做法么?

见她震惊,闻澈才继续道:“以你现在的官阶,做什么都不方便。你若信得过我,便将那日柳全的死因仔细告知我,我兴许能帮你。如若不然,等人查出那日谁去了兴荣桥后面的破庙,并不难。”

那人刻意模仿元蘅所做的,定不是一时兴起。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元蘅一定是不适合再露面的。

若说柳全是罪臣死有余辜。

那徐融可是刚解了国库燃眉之急的从五品知州,若与元蘅牵扯上,事情就闹大了。

元蘅在心里思虑,默不作声许久,倏然抬眸:“若是同样的死法,你为何不怀疑我?我知道,那日在破庙里,我话编得不圆,你也没信。”

那日她说了谎。

闻澈竟淡然地接了她的谎,没有追究。就算是大理寺查出柳全死因有异,他也没让脏水溅到元蘅身上半点。

“元蘅,说你没良心呢,你还真是切切实实的没良心。”

闻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扇骨上的纹路,继续道,“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还谈这些虚的做什么?我信你啊……”

他尾音很轻。

如同落叶入水,堪堪一道水痕。

元蘅的呼吸促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这人定是早就在房门外,将她与沈钦的话听了个完全。

如若不然,他不会说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像是被人撞破了隐秘的东西,元蘅只觉得想发怒:“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闻澈笑得停不下来,握着折扇,轻敲了她的发顶:“恰巧路过罢了,见你会客,没好当即进来打扰你。”

元蘅微微偏过头去:“不想理你。”

他收了笑意,正经了些:“真不是专门逗你来的。徐融之死定是另有缘由,但是可以确定,有人想嫁祸给你。”

“嗯。”

元蘅疲倦地揉了自己的手腕,忽然问道:“徐融的尸身还在刑部衙门么?”

闻澈点了头。

徐融之事还没有往外传,就算是启都中人,除了在场的官员也鲜少有人知道的。莫名其妙封了晖春楼之后确实众说纷纭,但是也没有人往人命上来想。锦衣卫和各衙门将此事捂得严实,连徐融的妻女都没有惊动。

见元蘅起身,闻澈拦了下:“做什么去?”

元蘅无奈道:“我不去刑部。殿下愿意与我一同去晖春楼看看么?你想知道的那些关于柳全的事,我讲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