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沙漏(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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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恒请示上级, 最终开了许可。
早晨,桑切斯离开酒店,正要去金声中心, 警车已经在酒店外等着他了。海姝来到他面前, 出示许可,“桑切斯先生, 今天要麻烦你和我去一趟市局了。”
秘书上前一步,挡在桑切斯面前, 桑切斯面无表情地睨着海姝。
海姝说:“据我了解,斯蒂云国际学校和金声艺术这么多年来守法发展, 从未出过任何事端, 那么桑切斯先生对法规这一套应该很清楚,这份许可不用我逐字逐句解释吧?”
桑切斯拨了拨秘书,秘书立即退到一旁, 他说:“警方需要我配合, 我当然会尽力, 但我也有疑问,海警官, 上次我们在金声中心已经聊过了,该我回答的问题我也回答过了,还有什么事, 需要你亲自来接我去市局?”
海姝说:“因为失踪的刻心律所合伙人高明雀。”
桑切斯蹙眉, 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
海姝接着道:“我已经找到了她, 她告诉我, 是因为你, 她才不得不逃离灰涌市。”
桑切斯的面部线条有一瞬的坚硬,眼神也略微改变, 低喃道:“高明雀……”
海姝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高明雀的失踪牵扯了更多的案子,比如已经被我们关押的盛岿然、尹灿曦,还有前段时间遇害的周飞航,所以出自她的线索,我们非常重视。桑切斯先生,要辛苦一下你了。”
桑切斯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转身交待秘书几句,让将下午的会议延后,然后上了车。
来到市局之后,海姝首先提出提取生物检材,桑切斯的第一反应是排斥,但警方流程合规,他只得照办。温叙取走生物检材后,桑切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明白那位高律为什么会提到我,但我与她并无你们以为的交集。”
海姝说:“你不好奇我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吗?”
桑切斯眼中平静,似乎并不关心。
海姝说:“在杞云市碗渡街,她曾经的家中。”
桑切斯手指轻微缩了一下,若有所思。
问询室里谁都没有说话,空调送风和录像机运转的细小动静被紧致的氛围无限放大,像是空气都波动起了噪音。
桑切斯眼中似乎没有焦距,却绝非是茫然的神情,而是目中无人。海姝看着这一双眼,暗自思索——桑切斯此时在想什么?
桑切斯在梳理高明雀的意图,而这意图触及到了他的怒火,但在警察面前,他必须克制?
暗流涌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似乎都传递着某些信号。
海姝开口:“碗渡街你不会陌生吧?上次我们就提到过碗渡街,你来华后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在杞云市东叶区开芭蕾舞学校,应该有不少学生都是碗渡街炮弹厂的子弟?”
桑切斯眼里散开的广逐渐凝聚到一点,再从这一点射向海姝,“是,我还曾经去炮弹厂招过生。”
海姝说:“那你一定知道,当时炮弹厂最关心的是什么事。”
桑切斯抿着唇。
海姝又道:“实际上高明雀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线索,她暗示我,你很清楚养牛场凶案是怎么发生。”
桑切斯蹙眉,不悦地摇头,“暗示?你们将暗示当做令牌?”
海姝说:“当然不是,但暗示也是重要的线索,尤其当暗示是个故意失踪的人所发出,尤其当我早就怀疑你在杞云市的经历。”
桑切斯冷笑,“海警官,什么意思?”
海姝拨了下耳机,温叙那边还没有完成新的DNA比对,她示意桑切斯稍安勿躁,“不如我们都先思索一下,高明雀为什么出现在碗渡街。”
问询室里只剩下桑切斯一人,海姝在监控里观察着他。高明雀出现在碗渡街的原因,警方已经不需要再思考,海姝这么做,只是为了进一步刺激桑切斯,打乱他的节奏。
果然,桑切斯虽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没有从座位上站起,但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表情还是反应出了他内心的震**。
他没有想到高明雀这么大胆?在他眼里,高明雀只是一条可以随意供他拿捏的狗?这条狗现在竟敢拿捏他?
桑切斯的余光瞥向摄像头,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海姝还是在其中看到了冷酷的杀意。
有了前一次的基础,这次的DNA比对结果出得很快,且与上次一致,拥有A国和G国双重国籍的桑切斯,确实与来历不明的李云有血缘关系。
海姝拿着报告,在问询室外调整了会儿状态,推开门。
桑切斯抬起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手上的A4纸,“这是?”
海姝微笑,“这是我们刚刚根据你的生物检材做的DNA比对。”
桑切斯说:“比对?和谁?”
海姝转过报告,递到桑切斯面前,“和李云。”
桑切斯拿报告的手极轻地顿了一下。
海姝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孔平远,不久前在住了多年的养老院里病故。他的家乡似乎是在M国客根邦,你对那里应该很熟悉吧,毕竟你使用的熏香也是来自客根邦。”
桑切斯从报告里抬起头,“所以,你想用这份报告说明什么?为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但这个亲人已经死了?”
海姝挑起眉,“你想说并不认识这个人?”
桑切斯松开手,“有血缘关系就一定要认识吗?你不可能不知道M国这几十年来战火不断,人民流离失所吧?我连我的父亲都没有见过,不认识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很奇怪吗?”
海姝说:“你曾经否认来自M国,但现在我听你的意思是,你的祖国确实是M国?”
桑切斯讶然片刻,笑了声,“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生活在A国。也许吧,我身上流着M国的血,但我和自幼在那里生活的人不一样。”
海姝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在二十多年前来到我们这儿,人生地不熟,有人邀请你?”
桑切斯说:“我喜欢你们的文化,二十多年前,这里处处黄金。”他点了点太阳穴,“只要有脑子,就能大赚特赚。”
海姝停顿片刻,语气稍稍冷下去,“所以你并不承认和李云认识?”
桑切斯耸肩,“不存在的事,我当然不会承认。”
海姝也没指望桑切斯这样的人看到DNA比对结果后立即承认,现在到了焦灼的时候,警方掌握了部分线索,但还缺失一大块拼图,桑切斯人在他们手上,磨的话,也许能磨出更多东西来。
海姝不着急,语气跟闲聊似的,“碗渡街炮弹厂的案子,放了二十年,凶手一直在逃,这次我说什么都要抓到他。好在现在曙光已经近在咫尺了。”
桑切斯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海姝。
海姝又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从一个人口中得到一个具体的指向,高明雀凭什么那么确定,你和谢小龙的案子有关?”
她故意将谢小龙三个字说得特别重,桑切斯颈部线条明显绷了一下。
“高明雀是因为知道你的秘密,受到某种威胁,所以才被迫离开灰涌市的吗?你是不是没有想到,她敢在这个时刻回碗渡街?”
桑切斯倒吸一口气,嘴角**两下,“海警官,这些全是你的猜测,什么我来自M国客根邦,什么我害得高明雀失踪,你有证据吗?”
海姝笑了笑,“嫌疑人最喜欢问的就是,你有证据吗。”
桑切斯并未被激怒,抱起双臂,“我已经尽可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你要继续冒犯我,我就只好保持缄默。再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这次问询,桑切斯并未松口,这在海姝的预料之中。凭借高明雀提供的线索,警方能够控制桑切斯48个小时。
就在桑切斯被拘留期间,对桑切斯个人团队的调查也在进行。他的秘书对桑切斯的私事只字不提,隋星询问他们从玉岭酒店返回别墅,又返回酒店那一晚发生了什么。秘书从容地说,桑切斯只是突然想回去看看收藏的红酒,这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
这48小时里,特勤也在杞云市与当地警方合作寻找高明雀,但高明雀就像她的名字那样——远走高飞的鸟雀,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出现在碗渡街九村的只是一个幻象。
晚上海姝和谢惊屿通话,两边都进展不大,但都没忘了鼓舞对方。末了要挂电话,海姝突然说:“我还是很好奇,你那天到底想说什么?”
谢惊屿笑道:“你都这么忙了,怎么还开小差?小心我去跟乔老大告状。”
“开小差的是你吧?”海姝说:“当时说工作说得好好的,你突然来那么一句,撩了就跑你还有理了?”
谢惊屿噎住,“撩……”
海姝说:“哟,你还害羞上了,谢公主?”
谢惊屿清清嗓子,“那我跟你说另一件事吧。”
海姝:“嗯?”
“就上回跟你回滨丛市那次,我不是对路特别熟吗?”谢惊屿慢吞吞地说:“其实我没有在那儿执行过任务,是你还在滨丛时,我过去看,看过你。”
海姝总是转得飞快的脑子猛地刹车,半晌才挤出一句:“啊?”
谢惊屿说:“嗯,就是这样。”
两边都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海姝干巴巴地说:“好好工作,谢老弟。”
谢惊屿那边也有点过载,“好好工作,海警官。”
挂断电话,海姝一抓额发,低声骂道:“该说不说,不该说狂说!”
没有新的线索出现,海姝和隋星又轮番审问了桑切斯数次,他的姿态越来越高,心态也更加平和,承认和李云是亲戚,但不承认和李云有任何来往,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更与涌恒集团无关,不管李云做了什么,他都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商人。
海姝找来周屏镇声称见过李云侄儿侄女的群众,其中就包括卢旭。他们轮流来到监控前,但都说看不出这人是不是当时来周屏镇接走李云的人。
卢旭说:“哎哟这都这么多年了,我记得来的那些人都挺年轻的,这个人也一把年纪了,不是很像啊。”
到此,周屏镇群众也找不到一个证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海姝看向监控,在最后两个小时,桑切斯脸上已经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48小时一到,律师来到市局,海姝不得不放桑切斯。
桑切斯不忘整理仪表,经过海姝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小年轻,这48小时就跟受刑似的。不过好在我行得正坐得直,没有干过亏心事。海警官,你不会还在怀疑我吧?”
海姝迎着他睨视的目光,“桑切斯先生,我说过,碗渡街的案子这一次我一定会破。”
大约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桑切斯眉梢挑了挑,露出个愕然的神情。须臾,他点点头,“作为在华投资的外商,我也希望警方给我们创造一个平安的投资环境。辛苦了,各位警官。”
看着桑切斯的背影,隋星上前,“这人你说他嚣张吧,他看着挺谦逊。但你说他谦逊吧,他那个眼神,像是什么都瞧不上。你说他接下去会怎么做?”
海姝说:“他的愤怒都快掩饰不住了,他肯定会下大力气寻找高明雀。”
隋星点头,“这么说,放他回去,对我们来说也是机会。”
桑切斯上车,车里坐着秘书和金声艺术的一名经理,三人起初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种令人窒息的紧绷。
桑切斯在海姝面前的面具摘了下来,眉眼间再不见温和谦逊,取而代之的是戾气和怒意,“高明雀还没有找到吗?”
经理从副驾上回过头,“先生,还没有她的消息,杞云那边的警方也在找她,似乎还有军队的力量。她很可能还没有离开杞云。而如果我们贸然在这个时候行动,可能会掉入杞云警方的包围。”
桑切斯的拳头砸在皮椅上,花了半分钟冷静,“那灰涌这边呢?她的人绝对不止尹灿曦和周飞航。”
经理又道:“我正想和您汇报,高明雀似乎还埋了一个棋子,这人是个医生,家庭情况很复杂……”
“哦?”桑切斯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
接下去的几天,警方仍旧监视着桑切斯的一举一动,乔恒给海姝调派了更多警力,同时守在斯蒂云国际学校和金声艺术。桑切斯似乎没有离开灰涌市的倾向,他的业务也没有受到影响,其间,他还出席了斯蒂云高三学生的毕业party。
调查正在稳步推进,但表面看上去,警方却是对桑切斯无计可施。
隋星现在几乎没有回家休息的时间了,不是守着几个关键地点,就是在市局草草打个盹。
下午3点,她已经熬了一个通宵加半个白天,同事来换她去休息,她困得眼皮打架,实在是不想开车,坐在路边的咖啡店等咖啡时,眼前忽然停下一辆车。她眯着眼看去,一下子清醒过来,是萧竞的车。
“您的咖啡。”服务员将一杯拿铁放在隋星面前。
萧竞下车,来到隋星桌边,“又在喝咖啡。”
隋星眼睛不大舒服,揉了两下,刚才她精神有些恍惚,依稀觉得萧竞今天说话的语气不太正常,像是紧绷不少。但她累得耳鸣,连分析萧竞为什么会这样都做不到。
“萧医生,你来了啊,正好,捎我一趟好吗?”
萧竞点点头,坐在隋星对面,也要了一杯拿铁,放下手机后,一直注视着隋星。
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同,更深沉一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