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沙漏(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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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着手机, 目视前方的出口,眉心稍稍绞起,神情略微挣扎。手机又震动了一会儿, 她才划开接听键, “萧医生,这么晚了, 什么事?”
萧竞的声音在手机里听着格外有磁性,他先是叹了口气, 道:“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啊,吃饭没?”
隋星下意识摸了下胃部, 那里空****的, 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在意,发出一串咕咕声。隋星想了想,别说晚饭, 就是午餐她也只是草草啃了个面包。
“肯定没吃。”萧竞说:“我今天炖了汤, 还做了你喜欢的凉拌鸡, 给你送来。”
隋星立即说:“别,我这还有任务。”
萧竞说:“有任务也得吃饭。”
隋星这时哪里走得开, 从后座拿来面包,故意将包装袋捏出沙沙声,“在吃了。”
萧竞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只道:“别太累着自己, 身体要是垮了, 在我那儿喝中药的苦可就白吃了。”
隋星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萧医生。”
挂断电话, 隋星看着手上的面包出了会儿神, 饥饿的感觉已经过去了,那干巴巴的面包看着毫无食欲。她吐出一口气, 将面包丢了回去。
半晌,守着另一边的特勤打来电话,问她这边是什么情况。
“没人出来,桑切斯还在里面。”刚说完,隋星就看到车灯一闪,正是桑切斯的车,她当即启动,“桑切斯要走!”
这次,桑切斯的车开得比来时快,像一道剑劈了出去,隋星一踩油门,几乎是甩尾跟上。特勤的车也从另一个方向开来。
而上了大道,桑切斯的车又慢下来,仿佛刚才只是隋星的错觉。隋星心道不好,难道这只是虚晃一枪?桑切斯根本不在车上,这车引走了警方的视线,桑切斯再驾驶另一辆车离开?
隋星马上打给特勤,要他们回别墅。
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特勤只来了一辆车,而别墅有两个出口。
特勤已经调转,隋星顾不上那么多了,紧随前方的车。
这条路和来时的路一样,但过了晚上的高峰,路上的车辆少了不少。隋星没有跟丢,只见那车最终停在玉岭酒店,桑切斯从车里出来,还是那身运动服鸭舌帽打扮,在秘书的陪同下进入酒店。
隋星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很快,额角渗出冷汗。她一边擦汗一边调整呼吸,心中疑惑很重——桑切斯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离开酒店回别墅,又为什么回去了又回来?他只是去别墅取什么东西吗?那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他知道警方盯着他,他要给警方一种他要跑路的错觉?他在试探警方?
隋星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桑切斯回到酒店后就再也没有下来,仿佛刚才那一来一回只是一场游戏。同事的车停在一旁,敲了敲隋星的车窗,“快回去休息了,接下来交给我。”
隋星疲惫地抹了把脸,和同事分析了下刚才的情况,同事点点头,打起精神。
交班后,隋星本打算直接回家,倒头就睡,但桑切斯刚才的举动让她很不踏实,料想回家也睡不着,不如回市局,真有什么,还能立即响应。
市局即便是晚上,也灯火通明,总有些部门、小组坚守在夜晚的战场。隋星习以为常,但刚停好车,就听见一声喇叭声。她循着声音看去,那边的车灯也打了过来。她抬起手挡住眼睛,在刺眼的光芒中看到一个人从车里走了下来,正在朝她挥手。
“萧,萧医生!”隋星道:“你怎么在这儿?”
萧竞上前,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和西裤,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温柔,他打量隋星一番,说:“我就猜到你不会直接回家,所以来这里等你。一会儿还有工作?”
隋星摇头,“没了,今天下班了,我回来找点资料。”
萧竞说:“那就是说,现在休息一下也没有关系?”
隋星别了下头发,正要开口,肚子突然嚣张地叫起来。
路上本来挺嘈杂的,但这一瞬,其他声音正好停下,显得隋星的肚子叫得特别响亮。
萧竞弯起唇角,笑了笑。
隋星:“咳——”
萧竞转身,“来吃点东西吧,反正你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回去工作吧?”
隋星想起之前的那通电话,惊讶道:“你是给我送饭来的?”
萧竞回头看她,“不然呢?猜到你不会好好吃饭。你工作时我不打搅你,工作完了,好歹听听我这个当医生的?”
隋星跟在萧竞后面,正要上车,却看到萧竞竟然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折叠小桌子,然后将保温桶和饭盒一一放上去。
隋星以前笑海姝什么都不会,没点烟火气,现在一看萧竞这阵仗,简直败了。
萧竞将小板凳摆好,还别说,这位置选得不错,在花树和路灯底下,几乎没有人经过,车挡住了马路上的视线。夜风温柔,跟野炊似的。
隋星坐下,端起饭盒,冬瓜排骨汤熬得很鲜,凉拌鸡又嫩又爽口,处理得没有一丝腥味。
隋星吃的时候,萧竞就在一旁看着,没有动筷子。隋星抬头,“你不吃点?”
萧竞说:“做的时候就吃了。”
隋星点点头,继续吃。萧竞看了会儿说:“你最近这么忙,我倒是有些意外。”
隋星:“嗯?”
萧竞说:“市里也没听说有什么案子。”
隋星放下筷子,眸色渐深。
萧竞笑着摆手,“我没有跟你打听案子的意思,知道你们有保密规则。”
隋星说:“抱歉。”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隋星确实饿了,刚开始吃时还没什么感觉,越吃越想吃,一个人就把萧竞带来的食物吃完了。
萧竞收拾桌子,“确定不回去?”
隋星说:“懒得跑来跑去,今晚就睡在局里算了。”
萧竞没有再劝说,从后座拿出一包分别用瓶子装好的中药,“上次的喝完了吧,你也没时间熬,这是我处理好的,记得喝。”
隋星接过来,笑道:“萧医生,你太好了。”
萧竞也微笑,“好了,我走了,早日破案。”
车缓缓驶离,隋星站在路边挥手,直到车转过转角,她才将手放下来。
凌晨,隋星想着桑切斯的举动,仍旧睡不着,和值守的同事、特勤联系了几回,他们都说桑切斯回酒店之后没有任何异状。
隋星坐起来,给海姝打电话,海姝竟然也没睡,听声音还很清醒。
隋星说了今天的情况,支着下巴道:“我总觉得他最近可能会有什么动静。”
海姝沉默了会儿,“我后天就回来了。”
隋星说:“但是杞云那边还没有查清楚吧?”
海姝说:“谢惊屿和其他人在,我们估计高明雀可能要借警方的手重查黄战勇的案子,而且她想挑起我们和桑切斯的矛盾。桑切斯这些年来几乎没有吃过亏,他一旦想清楚高明雀的动机,一定会有行动。”
隋星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海姝说:“我现在有高明雀的暗示,还有桑切斯的DNA,可以暂时限制桑切斯的行动,先审了再说。”
次日,海姝和谢惊屿一同来到杞云市第四监狱,这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当年声称杀死王长意的地痞一些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一些已经在服刑过程中去世,只剩下刘老幺还活着。
经过快二十年的牢狱生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混社会草菅人命时的戾气,面容平和,狱警说他不久前还制止了一次牢狱中的斗殴,这些年表现得不错。
海姝提到王长意这个名字,刘老幺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露出一个尴尬而局促的笑,“海警官,我在这里待久了,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以前结识过什么人,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海姝分别拿出王长意和黄战勇的照片,指着黄战勇,“那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刘老幺端详片刻,恍然大悟,“这,这不是那个厂长?”
海姝又指了指王长意,“他真的让你们帮忙杀死这一位?你们做了?”
刘老幺沉默下来,“你让我想想,这件事其实我也挺糊涂。我那时年纪不大,都是听大哥们的,大哥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黄战勇确实来找过我们,但我肯定没有杀王长意。”
在刘老幺模糊的记忆里,黄战勇跟他们帮派的大哥关系很近,是称兄道弟的关系。他们的资金来源就是收保护费,成天去找那些小商铺的麻烦。黄战勇比小商贩有钱得多,当时他们背地里都叫黄战勇金主,大哥也愿意帮黄战勇办事。
有一次,黄战勇找到大哥,说要大哥想办法做掉一个人。那时刘老幺就在大哥身边,同时在场的还有大哥的几个心腹。大哥看了照片后打包票,“只要钱到位,你想杀十个都行。”
大哥还为这事耗费了不少精力,给黄战勇出了几个计划,但真开始做准备了,黄战勇又像是害怕了,畏畏缩缩的,不敢做决定。大哥大怒,觉得黄战勇把他们给耍了,黄战勇又拿钱安抚大哥。
王长意死了,这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团伙做的,刘老幺说不清楚。
海姝问:“但当年你承认了犯罪。”
刘老幺说:“我那时脑子不清楚,大家都承认了,我干嘛不承认?再说,人不是我杀的,我确实杀过人,但我杀的不是王长意,我承认的也只是黄战勇来找我们买凶。”
海姝问:“那你觉得,王长意是谁杀的?”
刘老幺挠了挠头,“应该还是我们中的谁动的手吧?最可能的就是老大,但他们都已经死了。警察当时也查了很多人,最可能杀死王长意的就是黄战勇,他也认罪了。”
海姝问:“那黄战勇的犹豫,有没有可能是,他已经接触到了其他能够帮他解决掉王长意的人?”
刘老幺想了好一会儿,“这我就真的不清楚了。你说的也有可能吧,毕竟那时候杞云市乱得很,我们也不是唯一的帮派。”
海姝拿出桑切斯和李云的照片,“你见过他们吗?”
刘老幺迷茫地摇头,“不认识。”
离开监狱,海姝回头看了一眼,谢惊屿给她打开车门。
“是谁杀了王长意,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海姝坐在副驾上,皱着眉思索,“这案子发生在龙叔的案子之前,作案者应该不至于想到后面的事。”
谢惊屿说:“用王长意的死来控制黄战勇,李云或者桑切斯的话,有可能做得出来。”
海姝感到脑子里有一团乱麻,冷静了会儿,她看向谢惊屿,但没说话。
谢惊屿余光一瞥,“嗯?”
海姝说:“我在想,你要不还是跟我一起回灰涌。”
谢惊屿说:“那这边就放着?”
“我只是……”海姝难得地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只是觉得,你单独留在这边,情绪会受到一些影响。”
车往前开了一段,谢惊屿靠边停下,“我几岁了?”
海姝:“嗯?”
谢惊屿笑道:“我还是那个没你个儿高的小宇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笑,海姝也笑了,“你还记得以前是个小矮子呢?”
谢惊屿说:“放心。”
半分钟后,海姝说:“嗯。”
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话说一半就停下的又成了谢惊屿。他看着海姝,欲言又止。
海姝推了推他的手臂,“怎么了谢老弟,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谢惊屿说:“其实……”
海姝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其实什么?”
谢惊屿摇摇头,“等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海姝愣了下,隐约明白他想说什么,但这时实在不是讨论私事的时候,她在谢惊屿胸口捶了一下,潇洒道:“走了。”
谢惊屿转过身,许久,在胸口的位置ЅℰℕᏇᎯℕ用力按了按。
回灰涌市的路上,海姝短暂地走了会儿神,想起和谢惊屿相处的点滴,还有随着记忆翻涌而来的儿时片段,甚至有一瞬想起谢惊屿和桑切斯的关系——桑切斯热衷艺术,尤其是美术,金声艺术帮助了很多年轻画家,谢惊屿如果没有遭遇童年变故,会一直画画,然后遇到桑切斯也说不定。
这想法让海姝有些紧绷,谢惊屿在遇到谢小龙之前是个孤儿,他的父母是谁,谁也说不准。但一想到桑切斯和李云的DNA都做过比对,谢惊屿和他们都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她又放松了些许。
回到灰涌市,海姝马不停蹄来到乔恒的办公室。
“乔队,斯蒂云和金声查得怎么样了?”
刑侦支队正在暗中调查桑切斯的商业帝国,试图从中找到突破口。乔恒摇了摇头,“单就斯蒂云和金声来说,桑切斯算得上是非常遵纪守法的企业家了。”
海姝说:“完全没有问题?”
乔恒说:“就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说,是这样,按时纳税,多次参与慈善,没有利用出国交流的便利而扩展非法业务。被资助的那些艺术家也比较干净,斯蒂云送出去的学生在海外还会得到特别照顾。”
海姝抱起手臂,在办公室踱步,“这样来看,其实桑切斯和李云确实很像。李云在外界看来,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几十年如一日打理着玻璃厂,然而他私底下却是扶植罪恶的‘空相’。”
乔恒说:“桑切斯有可能就是被李云所培养,他们是同族,但桑切斯吃掉了李云,在养老院画沙漏,将沙漏送给张纯羽,是李云的报复。”
海姝说:“对了乔队,我想拘留桑切斯。”
乔恒慎重道:“但你上次取得DNA的过程不合规。”
海姝说:“我知道,所以这次想走正规流程。我们可以从高明雀的失踪入手,她确实暗示了桑切斯在她失踪中起到的作用,我想以她的证词来申请许可。”
乔恒想了会儿,“你知道这风险不小。”
海姝道:“但这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行动,桑切斯可能就要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