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莺娇

第五十九章

御花园的一阵风吹来, 早春的花香一点点侵入人的鼻中。

只可惜,如今御花园中的众人,没有一人敢沉醉在这样的花香之中。

姜皎说完这句话, 只感觉面前人的气息冷冽许多, 如同冬日寒凉的北风, 直直在人的心口处撕开一个大洞。

沈随砚攥住姜皎的手, 虽是盛怒, 可终究还是控制着自己的力道, “萤萤, 你因为你母家的事情怨我, 我无话可说,可是你如今是皇后, 又能如何离开。”

他紧紧盯着姜皎,想从她的秋眸中看出半分的不舍来。

可是姜皎没有。

沈随砚仍旧是不愿放手的, 不论怎样, 他都要姜皎始终留在他的身边。

姜皎的手腕就这样被他攥着,倒是也未曾喊一句的疼。

她秋眸之中全然都是平静, 如同还在王府之时,柔柔对着沈随砚道:“夫君,我们好久都没有好生说话, 一块说说话怎样。”

沈随砚看着她面容之上的平静, 明知她会说出些伤人的话来,可是不论怎样都是拒绝不了她的。

两人到一处暖阁,这是御花园之中最好的位置。

能看见御花园之中的全景, 能将美色收进眼中。

沈随砚小心呵护着姜皎一点点朝上走, 没有让人跟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放在姜皎的身后。

暖阁之中, 宫婢已经备好茶水以及点心。

姜皎一进去,就闻到熟悉的香片的气味,桌上摆着的,也是她喜欢的小点。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沈随砚就已经吩咐人备全。

姜皎敛了眉目,里头有些发酸,使得她不敢多看。

沈随砚不时看着姜皎的脸色,能看出她并未有不喜这才放心许多。

石凳之上放着毛毡,足以抵御寒气。

姜皎将大氅之上的系带给解下,刚准备侧身放在架子上,就被沈随砚再自然不过的接过,“我来。”

沈随砚满身矜贵,虽是穿着皇上的常服,也是贵气逼人的模样。

眉清目朗,剑眉入鬓,可他却笨拙的做着本该是下人才做的事情。

姜皎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扶着桌子坐下。

如今腹中有了孩子,她比从前小心一些。

显怀后只觉得身子笨重许多,也多了几分的不自在。

沈随砚一转头,瞧见的就是她扶着石桌坐下。

腹部已经有了一些的弧度,那里头有着两人的孩子。

沈随砚快步过去,扶住她的胳膊,没让她手沾上冰凉的石桌,“可难受?”

姜皎放在衣袖之中的指尖骤然之间收紧,她缓缓摇头,“还好。”

自此再无旁的话语,沈随砚看着颇为不是滋味。

沈随砚也坐下后,姜皎与他对视,这回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还如同从前一样,唤了他一声,“夫君。”

不知有多久,沈随砚没有再听到这样的称呼。

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虽是每晚都去看她,却也只是见到她熟睡的样子,再无其他。

沈随砚的喉咙之中有些堵,应了一声。

姜皎的眉眼之间,尚有几分的平静。

这些时日在凤仪宫,虽是不能出门,却也想清楚很多的事情。

她嗓音如同黄莺,“其实我总是觉得,我大抵是不能做好一个皇后,如今看来也确实是如此。”

沈随砚着急的喊她一声,“萤萤。”

姜皎对沈随砚笑了一下,“夫君听我说完可好?”

沈随砚终是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握上她的手背,没给她任何能够离开的机会。

姜皎看着御花园之中的景色,勾唇道:“从前我总是觉得深宫就像是一座吃人的宅子,进去之后,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再也看不见旁的,自己在这其中之后,才觉得,往日倒是没有感觉错的。”

沈随砚呼吸一凝固,却也是忍住想要开口的冲动。

姜皎将视线挪回沈随砚放在她手背之上的手,“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其实若是说错,也算不上夫君的错,你虽是皇上,却也仍旧是有不得已的地方,臣子、手足、后宫,都不是一件能平衡好的事情。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分开的,若是你不充盈六宫,臣子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不满,多少的人只会盯着在后位之上的我,还有我的母家,可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姜皎回想起二人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光,那时多好啊,可比现在要痛快的多,只是却再也回不去了。

她倒了一杯香片放在沈随砚的手边,“夫君你说你不会充盈六宫,却有没有想过我会在何等的境地之上,我明白你想为我好,但是我不能如此自私,看着你将所有的事情扛下来,兄长的事情,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臣子有着不一样的立场,自是希望女儿能能入宫,这样也好为家族多一份的力,可夫君直接断绝他们的这条路,他们自然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后宫中唯一还在的那人身上。”

姜皎闭上眼,终究是将最为心痛的那句话给说出,“怀辞哥哥,你给我废后的诏书,臣子们不会有过多的话语,兄长的事情也要好解决的多。”

你会是一位明君,可是在你身边的,不会是我罢了。

沈随砚将姜皎的肩头给转过来,固执的看着她,嗓音都已经沙哑,“萤萤,你如此不信我?”

姜皎想要张嘴,可是喉咙之中如同被棉花给堵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想要出声,却说不出话来,姜皎朱唇微张,不想竟是眼中的泪珠先一步滚落下来。

滚烫的泪珠砸在沈随砚的手背之上,她想抬手用帕子给擦去,被沈随砚抢先一步。

沈随砚哑着嗓音问她,“你并非不在乎我,萤萤,你信我一次,我一定能将事情处理好,我不会拘着你,你想要出宫便可以出宫,如同我们在王府一样。”

握住姜皎的手,感受她手心之中的温度,“可好?”

姜皎不知该如何去诉说如今的心情,可沈随砚已经祈求她不要离开。

不想见他这样,姜皎终是妥协说:“夫君,等我生下孩子,若是你我二人的心意都还是没变,介时,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可好?”

她能看出来,如今沈随砚执意不愿让她离开,再这般下去,两人只会更加地受伤。

沈随砚眸色闪过一分放心,吻着她额头,“萤萤,只要你不提离开,一切都好。”

姜皎被他给抱着,手终究是抚上他宽厚的肩膀,“这段时日,你让我静一静吧,不要再来凤仪宫了。”

沈随砚的身子一僵,终究还是答允她,“好。”

两人从暖阁之中出来,看着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姜皎知晓,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人早就已经不像是从前那般,心也没有从前那样的靠近。

姜皎转身要离开,被沈随砚给叫住,“萤萤。”

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她等着沈随砚的下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姜皎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柔声道:“陛下也是。”

既然决心要离开,还是分的清楚一些。

沈随砚看着姜皎一步步离开,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不能阻止。

榴萼看着姜皎平静的样子,分明一分的表情都没有,却让她觉得难过极了,轻声唤道:“娘娘。”

姜皎转头看着榴萼,“怎得了?”

榴萼深吸一口气,“若是娘娘不开心,同奴婢说说可好?”

姜皎的泪显些又没有忍住,原来就算是如此平静的道别,竟然也会觉得痛彻心扉。

她嗓音有些哽咽,“只是觉得,原来做个决定,竟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说出口又觉得,一句话,竟有如此重的分量。”

榴萼听着难过极了,连忙道:“都是奴婢不好,不该提起这些。”

姜皎摇头,“不是你的错。”

软轿在前头等着,姜皎停住自己的步伐,“我想多走一走,不坐软轿了。”

深宫太大了,若不是刻意想要见到一个人,是无法见到的。

榴萼掺扶着姜皎缓步在长街之上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太后的宫殿门口。

看着门口的牌匾,榴萼问姜皎,“可要进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姜皎想着好久都没有见太后,点头,“你去叩门吧。”

蔻梢在一旁上前,轻轻叩门。

很快就有人出来开门,看见蔻梢先是一愣,后看见姜皎才反应过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姜皎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蔻梢摆正姿态,不卑不亢道:“不知太后娘娘可在?劳烦公公通传一声,皇后娘娘想给太后请安。”

公公听见蔻梢的话,又看眼站在后面的姜皎,有些为难,“太后娘娘在是在,只是今日礼部的苏大人来见了太后娘娘,只怕是皇后娘娘进去不方便。”

蔻梢听见这话,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姜皎。

姜皎登时站在原处,一时不知,为何礼部的人会来寻太后?

后宫之中与前朝有往来是犯了大的忌讳,可是太后还是见了苏大人,这件事,沈随砚不可能不知晓,他定然也是默许这样的做法。

如此一想,姜皎倒是舒心不少,柔声说:“既然如此,本宫改日再来看母后。”

太监跪地请安,本看着姜皎快要离开,却从宫中出来一人。

顾不上旁的,姜皎只听见他高声喊道:“皇后娘娘留步。”

姜皎顿住自个的脚步,看着眼前的大人穿着官服,年近古稀,依稀可知眼前的人是谁。

她转过身,对着苏大人十分客气,“苏大人寻本宫可是有什么事?”

苏大人手中捏着一本折子,先对姜皎行了大礼,“不知娘娘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姜皎看着如今的天色,虽不知苏大人找太后有什么事,但是却觉得,苏大人找自己应该是同样的事情。

她想要拒绝,但是苏大人仍旧跪地没有起来。

毕竟是前朝的老臣,姜皎不好多说什么,她对苏大人道:“此处离御花园不远,去那处可好?”

苏大人自然是没有异议,姜皎知晓私见外臣不妥,可是如今也想不到更好能拒绝苏大人的说辞。

本就才从御花园回来,如今又回了原处。

姜皎寻了一处能被人瞧见的地方坐着,对着苏大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只是苏大人赶忙拱手道:“不敢,娘娘赐座臣本不应当拒绝,只是如今我私下来见娘娘,多有不便,还是站着的好。”

姜皎点头,“苏大人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榴萼将汤婆子放在姜皎的手中,这样才不觉得寒气逼人。

苏大人见状,直接跪下,姜皎被吓了一跳,手扶着石桌,“苏大人这是做什么?”

后对着一旁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可是苏大人避开内侍的掺扶,直言:“娘娘现如今有了身孕,本不该用这样的事情来寻娘娘,只是皇上六宫悬置,若是不纳后妃,恐怕会有人有异心,为了江山,为了老祖宗的基业,还请娘娘劝皇上,充盈六宫,开枝散叶。”

姜皎的贝齿咬着下唇,不知是用怎样的心情听苏大人说完这些话。

榴萼看见姜皎的样子,上前一步,“放肆。”

苏大人跪的挺直,没有半分的害怕。

姜皎抬手,垂眸看向苏大人。

他手中的册子,想必就是各家女儿的花名册。

“不知方才太后,是如何同苏大人说的?”

苏大人一时没有答话,想起方才太后的话,吃了鳖,自是无法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

他没有说话,姜皎也能猜到几分,她又道:“太后不允,苏大人撞见我,便又找上我,可是如此?”

苏大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默认姜皎的话。

姜皎站起身,对着苏大人说:“本宫虽是皇后,只是选妃之事由皇上说了算,我无法干涉皇上的决定,且后妃不得干政,苏大人还是去寻皇上说的好。”

苏大人这才继续道:“皇后娘娘是国母,也是后宫的主子,这事自然是同皇后娘娘有关,臣为礼部尚书,便要遵循祖制,娘娘已经有了身孕,外戚势大,必定会招人眼,不管娘娘是如何考虑,还请娘娘挑选合适的世家女子入宫。”

姜皎被他的一番话给气到,却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大人将手中的册子高高举过头顶,递在姜皎的眼下。

所有的人,都会拿外戚来说事,可是这些,又岂是她所愿意的。

姜皎垂眸,嗓音中有些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苏大人仍是固执的将册子放在她的面前。

她终究是站起身,狠心对着榴萼说:“接下来。”

榴萼不大愿意,“娘娘。”

姜皎硬着心肠说:“接下来。”

榴萼这才不情不愿的将册子从苏大人的手中接过,苏大人这才满意许多,“还望娘娘挑选适合的世家女入宫。”

姜皎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身后苏大人逐渐远处的脚步。

榴萼有些生气,“这都是什么事,为何要用这些来威胁娘娘,奴婢这就去将册子给烧了。”

可是姜皎却沉声说:“不必,留下吧。”

侧眸,秋眸之中泛着盈盈的水光,“回宫吧。”

榴萼只觉着手中的物什,如同一个火盆,只等着姜皎一脚踏进去。

这回回宫坐上软轿,姜皎的面色都有些开始泛白。

好不容易提起的精气神,被一本册子又给嗟磨掉。

不知是怀着身孕的缘故,她今日只得乏力的很,不想去打开那本册子,可是苏大人的话却又时时在她的耳边出现。

回到凤仪宫,姜皎屏退下人,自己坐在内殿之中。

蔻梢看着关上门,十分担心,“不知娘娘一个人在里面能不能行。”

就连一贯淡然的榴萼,都有些担忧,“这事本不该娘娘来忧心的,可是不想就这么撞上,皇上的事情,同娘娘有何干系。”

姜皎坐在内殿之中,思绪十分的繁杂。

她看着眼前的册子,终究还是翻开。

入眼的第一页,就是一个熟悉的女子。

画师画得很是像,便连神韵都有几分的相似,一瞬间便让姜皎想到那日宫宴之上明媚且光芒万丈的女子。

桑黎着实算得上美艳动人四字,光是眼角眉梢的神韵,都让许多人能看的痴迷。

姜皎猛然间想到,自个曾经,也是这样被人夸赞的,只是如今,一切都没了。

她又朝后翻了一页,都是世家或者大臣的女儿,个个身份贵重。

如今沈随砚身强体壮,少年帝王,后宫中却没有一人,大臣都有着不少的心思。

姜皎自小在上京长大,对这些世家女都是不陌生的。

她缓缓拿起桌上的笔,在册子的一边写下每人的家世。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定然是要找些能够帮衬沈随砚的女子进宫才行。

落下的每一笔,姜皎都十分认真。

苏大人选的人,都是顶顶合适的。

她最终选了十名女子,并按照家世,一一又给了位份。

外头的天儿渐渐黑了,姜皎这才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外头喊道:“榴萼,蔻梢,你们进来。”

听见里头的声音,两人进去。

推开门有宫婢将蜡烛给点燃,姜皎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榴萼,“你亲自将册子送去御前,交给观砚,他自然会给皇上的。”

榴萼看着册子,虽不知姜皎方才在里面都做了什么,只是如今册子之上定然是写的有东西。

不敢违背姜皎的话,榴萼上前接着册子。

一瞬间有些晃神,册子被她摔在地上。

里头写着的密密麻麻的字出现在榴萼的眼前,“吏部尚书之女,年方十七,宜入宫——”

后面的字眼,榴萼都还没有看完,就猛然间抬起头。

姜皎虚弱的笑一下,“我有些饿了,传膳吧,你去紫宸殿将东西送完就回来。”

她大抵是知晓榴萼想要说什么,就先一步出声。

表面上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可是只有她自己的内心知晓,方才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东西。

蔻梢拽了榴萼一把,两人自小都是跟着姜皎的,这些道理都是明白的。

榴萼对蔻梢说:“伺候娘娘用完膳,还有安胎药在小厨房,你记得端来。”

蔻梢点头,“我知晓了。”

交代完这些,榴萼这才去紫宸殿。

一下午的时间,沈随砚都将自己关在殿中,不分时辰的处理着桌上的奏折。

事情全都堆压在这处,他看着只觉心烦意乱。

观墨早就已经得知苏大人前去找姜皎的事情,可是方才皇上进去吩咐过,不许打扰,这才无人敢进。

只是不想,眼前倒是出现一个熟悉的人。

榴萼一脸淡然的站在紫宸殿的门口,可是看着她的模样,倒是不难看出如今正在气头上。

观墨看了一眼,只见榴萼直直朝观砚走去。

如此生气不是对着他的,观墨自然是高兴的。

见榴萼站在自个的面前,观砚还有些不知是因为什么事,他低声询问,“怎得了?”

榴萼想起下去时姜皎在御花园的委屈,就更加的烦闷。

直接将手中的册子塞进观砚的怀中,“皇后娘娘给皇上的,定要交到皇上的手中。”

如今是在宫中,比不得旁的地方。

榴萼是一个有分寸的人,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是不该说的。

没有多说什么,榴萼直接转身离开。

观墨先看着观砚手中的册子,又看着榴萼离去的身影,摸不着头脑,“从前她对你有这样过?”

观砚面无表情道:“她生气了。”

这话说的观墨倒是接不上来,没明白观砚说这些做什么。

看着手中的册子,观砚毫不犹豫的将册子放进观墨的怀中,“你去。”

观墨瞬间不乐意,又将册子放回观砚的怀中,“这等的事,还是你去最好。”

观砚开口,“你若是不去,我就将你偷偷写蔻梢名字的事情告诉她。”

观墨一瞬间瞪大眼睛,“你如何得知?”

观砚只问他一句,“你去不去?”

观墨咬着牙,看着他手中的册子,一抽就走,“别让我逮到你的把柄。”

在紫宸殿外头,观墨徘徊许久。

虽不知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可是却觉得像是烫手山芋一样。

皇后娘娘与皇上一直吵架,总不会手中的东西是皇后娘娘给皇上的信件吧,这看着也不像。

终是又过了一刻,观墨深吸一口气敲门,“皇上,凤仪宫送来了东西。”

里头一瞬间就有了声音,“进来。”

观墨推门而入,将手中的册子恭敬放在沈随砚的桌上。

他用余光看着沈随砚,只觉得他脸色愈发地难看。

手中的册子都要被他给揉碎,看上去甚是吓人。

他嗓音冷冽,如同才从冬日之中回来一般,“谁送来的?”

观墨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还说定要交到皇上的手中。”

沈随砚重重将册子给扔在桌上,眉心不断地跳。

他冷声说:“去凤仪宫。”

背影寒凉,能看出来怒火都掺杂在里面。

观墨赶忙跟上,只见沈随砚走的很快,脚下生风。

在门口坐上轿子,沈随砚手中的册子几乎快要被他给捏碎。

他想起在里面看到的种种字迹,与她头一回给自己写的信那般,并无二致。

只是当时的字是让他欢愉的,如今的字,倒是一刀刀地割在他心口之上。

册子已经开始变皱,沈随砚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上。

天空之中出来传来一声惊雷,观墨连问他,“皇上,现在可还要去凤仪宫?”

沈随砚面容清冷,眉眼之间戾气横生,嗓音压得很低,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去。”

观墨没办法,只得吩咐人走的快一些。

到了凤仪宫门口,外头的雨更好落下。

沈随砚一把挥落宫人递来的伞,踏着大雨进了凤仪宫。

姜皎正在同蔻梢还有榴萼说话,见沈随砚进来,一时有些愣神。

手中要绣的东西被姜皎放下,她看着沈随砚淡笑一声,“皇上怎得来了。”

离得近一些,还能看见他身上的水渍。

外头的惊雷姜皎自然也是听到,也看见他手中的册子。

沈随砚从嗓子中逼出几个字来,“你就没什么,想要同朕说?”

说完,他将册子扔在地上。

刚巧摔在桑黎的那一页,露在两人的眼前。

姜皎看着册子,纵使身子不便,但也弯下腰想要捡起。

可是她刚弯下腰,就被沈随砚桎梏住自己的手腕,而后被他带着坐在椅子之上。

动作粗鲁,却又顾忌者姜皎如今的身子,没敢太用力。

他周身布满阴鸷,身上只在那一会儿全湿透。

姜皎淡然将帕子给抽出来,“日后下雨不要这般淋着,皇上是天子,天子一病,不知有多少人会心慌。”

沈随砚看着她的样子,又想起地上的册子,“那你呢?”

姜皎没有说话,沈随砚接着问她,“萤萤,你呢,你可会心疼?”

沈随砚握住她的手,放在自个的心口,“萤萤知晓我是天子,知晓我若是病了会有人心疼,可是可能知晓,我也是人,也是会疼的。”

姜皎的只感觉手下的地方,纵使隔着衣衫都是滚烫的。

她瑟缩着想要将手给收回,但是却被沈随砚给牢牢地按住。

沈随砚嗓音中布着几分的痛楚,“萤萤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可是这样的字,却用来写这些,你想让我纳妃?你也同前朝的大臣一样?为何我说了这般多,萤萤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姜皎被他的一番话弄得落泪,只是咬住自己的下唇,“皇上想我如何?难道皇上能驳了老臣的奏折,我这个皇后,就也能如皇上一般?说出去我成了什么?皇上可有想过这些?”

她看着地上的册子,弯腰将册子给捡起放在沈随砚的手边,“皇上说我写的字好看,那皇上可否知晓,我的每一个字,每一笔画,都是表兄教我的。”

册子被明晃晃地摊在沈随砚的面上,他眸中有着不敢置信,“从前,你说过,若是我纳妾,你便会不要我,萤萤,从前的你,去了哪里?”

姜皎背过身,不再看他,也不再听他的话语。

她快速将自己的泪珠给擦拭干净,随后道:“皇上就当死了吧,在我成为皇后的那一刻,在我父兄遭受贬斥的时候,从前的姜皎就已经不存在了。”

一下午的时间,她都一个人在内殿之中,话已经说到这处,她将自己所想通通告诉沈随砚,“我是皇后,早就已经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上如今才登基,根基不稳,自是需要大臣相助,我选出来的,都是可用的世家女,还请皇上多多考虑。”

沈随砚在来的路上,本觉,这是定是有人逼迫她。

只要她说上一句,自个就可以不追究,也可以当作事情没有发生,可是如今,他说了什么。

沈随砚眉宇之间满是凌厉,外头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姜皎的肩膀瑟缩一下,没有动,固执的站在原处。

沈随砚看着她的背影,满眼猩红,方才的水渍还有一部分落在他发丝之上,显得更加可怖。

他突然之间笑了,“好,当真是好极了。”

将册子猛然间又拿在手上,沈随砚说:“皇后贤德,既然如此,朕定当遂了皇后的心愿。”

转身准备朝外走,沈随砚又回过身来,问了姜皎一句,“这些,可是你所想?”

姜皎闭上眼眸,任由两行清泪流入衣衫之中,“是。”

她的话语彻底激怒沈随砚,一边朝外头走,沈随砚一边道:“皇后需静养,暂居凤仪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姜皎听到,唇边勾起一个笑。

如此,甚好。

等到她将孩子生下来,想必就真的能离开了。

沈随砚出去,观墨上前去给他打伞,但是沈随砚低吼道:“都不许跟过来。”

年轻的帝王入了雨幕之中,看上去甚是伤身。

周身都被雨淋着,沈随砚脸上有股灼烫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泪,与雨混杂在一起。

她总是不信自己的,总是不愿相信的。

等到沈随砚走后,榴萼与蔻梢赶忙进到内殿里面。

姜皎满脸是泪的站在原地,瘦削的身子看上去早已不堪重负。

榴莲心疼地说:“娘娘为何不同皇上说实话,这些,分明不是娘娘所想的。”

姜皎摇头,满脸都是泪,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的哭声都被她给压抑住,纵使心疼的不行,仍旧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我希望,我做的都是对的。”

姜皎好半晌才说上这么一句话,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桌上放着的明黄色丝线,还有已经选好的样式,都是吉利的征兆。

只是,现在再也用不上了。

沈随砚回到紫宸殿,身上已经全部湿透。

内侍赶紧将炉火给点起来,沈随砚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桌上,对观墨道:“让礼部着手准备这些世家女入宫,位份——”

沈随砚静默两秒,继续道:“按照册子之上的来就好。”

观墨不敢动,沈随砚一个冷眼扫过来,观墨这才问,“皇上当真要如此?”

沈随砚唇角勾出个讥讽的笑意来,“既然她要如此,朕怎能不如她所愿。”

观墨没敢说话,只想伸手去拿册子,可是又被沈随砚给叫住,“放下。”

如今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观墨还没摸到册子的边,就又放下。

沈随砚终是说:“派人将册子上的名字记下来,册子不许拿走。”

观墨懂了,因为上头有皇后写的字。

他点头,“是。”

凤仪宫的事情在宫中传得很快,所以皇后生病也无人敢去告诉皇上,生怕惹了皇上不悦。

沈随砚这般一淋雨,也染了风寒。

段祁卿坐在他的跟前,问道:“小桃儿想进宫看看皇后娘娘,不知皇上如何想。”

沈随砚斜他一眼,“你二人还没有成亲。”

段祁卿见沈随砚如今神伤的样子,“倒是也快了,皇上将自己弄成这般,皇后可是心疼过?”

最近他病了,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可唯独,姜皎没来问过一句。

沈随砚不理会段祁卿,只说:“让你办的事如何?”

段祁卿点头,“自然没问题,三皇子是个软骨头,一看要上刑具,什么都愿意答允。”

随后他悄咪咪的凑到沈随砚的桌边,“您猜燕贵妃如今怎得了?”

沈随砚眼尾有些泛红,面上仍是处事不惊的样子。

凌厉的面容之上不细看一丝的病态都瞧不出,“说。”

只施舍给段祁卿一个字,他也不愿意再自讨没趣,将话全都说出,“燕贵妃有了身孕。”

沈随砚一个厉眼扫过来,段祁卿赶忙将手给抬起,“您放心,不是先帝的,之前帮她逃出来的侍卫,她就是用了这样的手段才让侍卫帮她的。”

沈随砚点头,“朕知晓了,将这件事透给燕家人,顺便警告燕贵妃一番,看她如何抉择。”

段祁卿啧啧惊叹,“皇上不愧是皇上,做出的事都与常人不同。”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终究还是顾着君臣之礼,没敢太过于放肆,“听闻皇上的六宫要进新人了,臣还未来得及恭喜皇上。”

沈随砚手中的笔一顿,冷声说:“没事就退下。”

段祁卿幸灾乐祸的样子不是假的,但是如今眼前的人早就已经被惹得不痛快,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临走时还道:“小桃儿所求的事,还请皇上好生想想。”

沈随砚直接抓起手边的奏折,朝段祁卿砸过去。

殿内一时无人,沈随砚看着放在桌上的册子,原来,她早就起了想要离开的心。

不仅梦中她是这样想的,就连梦外也是,当初,就应该将她给绑起来。

沈随砚将册子又扔回桌上,看着上头的字迹,仿佛还能看见姜皎平静的面容,“皇后如今在哪?”

观砚听见声音,回话,“皇后娘娘在凤仪宫,没有皇上的吩咐,不敢擅自离开凤仪宫。”

沈随砚更加气恼,“她近些时日就没派人传什么话来?”

观砚摇头,“并未。”

沈随砚只觉得胸口处堵了一口气,这些时日,她倒是当真乖巧。

可是从前,也没见她如此乖过。

沈随砚又冷声道:“以后皇后的消息,不必同朕说。”

观砚答得很快,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是。”

后头出来后,观墨不解的问,“皇上分明瞧着还是想着娘娘的,怎得你也不同皇上说,皇后娘娘昏睡的事。”

观砚说的十分在理,“皇上没有问,就不必多说。”

观墨却仍是喃喃道:“皇后病的这样重,皇上若是知晓会怎么办啊?”

“你说什么?”观墨回头,被沈随砚阴沉的脸吓到,“你方才说什么?”

观墨立刻跪下,心道不妙,他果真是不该多嘴的,“皇后娘娘自那天雨夜之后也病了,一直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的没有醒,凤仪宫那边怕娘娘出事,这才来禀报的。”

沈随砚周身冷极了,距离雨夜已经过去四五日,竟然现在才来说。

他嗓音冷清,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去领二十板子。”

迈出脚,嗓音中透出另一份的焦急来,“去凤仪宫。”

观墨想想,都是些什么事,偏生回回都是他。

坐在轿上,沈随砚满心都是姜皎瘦弱的样子。

她不开心,他知晓。

他想让她开怀一些,可她对自己太抗拒了。

沈随砚恨不能马上就到凤仪宫,也从未觉得,两个宫殿之间的距离这般远。

太医都在门外候着,商量着该怎样用药。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一众人全部跪下,“皇上安康。”

沈随砚大步流星地朝里头走,逼问道:“皇后如何?”

太医赶忙出来说话,“娘娘伤心过度,一时昏厥,现下已经好多了,只是尚且需要一些时日醒来。”

沈随砚:“废物,这般久的时日,皇后都还未醒。”

他用修长的指尖掀开帘帐,里头的榴萼与蔻梢都被吓了一跳。

见沈随砚进来,赶忙行礼,“皇上安好。”

沈随砚挥手,她二人都起来,准备上前伺候汤药,可是沈随砚已经坐在榻前,摆明是让二人出去。

沈随砚看着姜皎昏睡的容颜,又看着她微拢的小腹。

手不自觉的触上她的额间,摸到不是滚烫的,轻舒一口气。

怕靠的太近,过了病气给她,沈随砚又赶忙离得远一些。

她身上好似没有分量,只有呼吸还尚且。

沈随砚贴近她的脸,闭眼,将她身上的香气刻入自个的心肺之中,“萤萤,若是你信我一回,该多好。”

姜皎不知是怎得,呢喃出声,“不要,不要。”

沈随砚唤着她,“萤萤,萤萤。”

姜皎的头动的厉害,四处晃动,大抵是梦魇。

沈随砚握住她的手,后又被她柔弱无骨的手反攥住。

随后只听见姜皎又从口中溢出一句话来,“娘亲,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