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鬓发贴在她脸颊旁, 衬得她柔弱不堪,秋眸紧闭,柳眉蹙着更是惹人疼惜。
沈随砚将她的柔荑攥在手中, 听她呢喃说着“娘亲”。
不知喊了多少声, 让人的心都几乎要碎了。
沈随砚明了她心中的怨, 懂得她心中的气, 可是, 为何他的萤萤, 不能再信他一次。
两人从前说过, 再也不会分离, 说过绝不会和离,然而如今, 她将离别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可知, 他也是人, 也是会痛的。
拿起一旁的帕子,他缓缓帮姜皎擦拭着面容之上的汗珠。
看她眼尾处都在泛着红晕, 终是不忍再看下去,出了内室。
榴萼同蔻梢先是对他福身,“皇上安好。”
沈随砚随意摆手, 嗓音中带有沉闷, “她一直都是这般呓语?”
榴萼与蔻梢对视一眼,蔻梢站出来道:“从前都是也没有,只是这次才会如此。”
沈随砚没有任何的动作, 背着他二人, 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
从前那轮明月一瞬就闯入他的心中,拥有过月亮后, 便不会想要放手。
身姿欣长,威严显露,只单单站在那处,就无端给人压迫。
头上玉冠与明月光辉相衬,却显得他落寞极了。
一时间,内室之中无人说话,只余有床榻之上姜皎断断续续地呢喃。
沈随砚用修长的手指按着眉心,挥手对二人道:“去照顾皇后吧,她醒后不必说我来过。”
但他却并未动,两个婢女看了一眼后终究还是进去。
沈随砚的手猛然间抵在窗沿边,另一只手握成拳,手上青筋显露,开始不断咳嗽。
又怕惊扰到内室中的人,他尽量压着自个的声响。
手臂之上蔓延的青筋引入袖中,缓和好一阵,他才独自朝外走。
观墨看着沈随砚出来,想将手中的墨黑大氅帮他给披上,却被沈随砚给止住,“不必。”
还想说什么,但沈随砚已经大步朝前走,不再管身后人。
观墨叹口气,这才又跟上,如今,都是些什么事。
姜皎后头才慢慢醒来,太医怕药性太猛,会伤及她腹中的孩子,索性用的都是药效不强的药辅以施针。
醒来之时从前的精气神散去不少,姜皎没什么精力的躺在床榻之上。
榴萼伺候着姜皎用药,她眉心拧在一起,喉咙之中全都是苦药的味道。
好不容易将药给咽下去,姜皎用帕子擦拭唇角,缓声说:“以前十几年喝的药,都不如这一个月要来的多。”
榴萼托着斗彩莲花碟放在姜皎的面前,看她玉指捏起一颗蜜饯,舒缓方才药的苦味。
今日榴萼倒是与往日不同,看着姜皎的眼神似是有话要说,但是又没有说出来。
姜皎将上回没绣完的香囊又给拿了出来,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好笑。
一边坐在桌前,一边问她,“怎得了?你从前可不是这般吞吐的人。”
在床榻上躺的久了,就想要多动一动。
姜皎扶着腰,乌发只用一根簪子束起,没有多余的首饰。
可就是如此这般,有种弱柳扶风的美态,世间大抵无人能及。
榴萼看着姜皎的面容,那几句话就硬生生的卡住,怎样都是说不出口的。
姜皎看眼手中的丝线,又瞧了榴萼一眼,不免发笑,“是怎样的话,倒是让你连口都没法开了,说来我听听。”
醒来之后,她用最为无事的模样面对着众人,可是任凭谁都是看得出来的,她并不开心。
就如同现在,她越是装作无事,榴萼就不敢将话给说出口。
姜皎放下手中的丝线,面上逐渐有些不大好,“你今日——”
榴萼赶在姜皎还没将话给说完,就一股脑的把所有的话给说出口,“上次娘娘为皇上选的十位世家女子,已经入宫了,如今就等着娘娘醒来拜见娘娘。”
姜皎手中的银针猝不及防的扎进自个的手中,渗出一滴血来。
榴萼看到,跪在姜皎的面前,眼中有着泪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同娘娘说这些的。”
姜皎想过沈随砚如此心高气傲之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是一定会将世家女给纳入后宫的,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般快。
她指尖捏着绣帕按在伤处,不知不觉间,指尖就朝里头没入两分。
刺痛一瞬间涌上心头,姜皎却如同丝毫不在意一样,只将帕子捏的更紧。
她摇头,一时间不该看向何处,对着榴萼道:“你起来,这事怨不得你。”
姜皎眼睫一直不停的眨动,想要将泪水给憋回去。
只是却仍旧是不成的,还是有一滴泪滚落下来,“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这样宽慰的话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榴萼听完,更加难受,她扶着姜皎的膝盖道:“娘娘若是难受,还是哭出来吧,憋在心中只会更加难过。”
姜皎用手背将那滴泪珠给擦拭掉,扯出一个笑来,“我有什么还难过的,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现如今不过是所想成真,皇上真正放下,我才是分外高兴的。”
榴萼还想说什么,却被姜皎给止住,“帮我理丝线吧,都乱了。”
本就决定要绣的香囊,自是不能半途而废。
或许等到离开的那一日,能做一个念想,也不枉两人夫妻一场过。
榴萼站起身,帮着姜皎理着桌上凌乱的丝线。
不时有线头滑过指尖处的伤口,姜皎好似觉察不到疼,一刻都没有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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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逐渐缓和起来,快要进入盛夏,如今身上的衣衫愈发地单薄起来。
姜皎躺在院中放着的躺椅上,自个打着扇子。
愈发地热起来,在树下纳凉十分不错。
每次虽说只在凤仪宫,倒是也别有一番乐趣。
姜皎摸着自己的小腹,现下已经看的十分真切,身子瘦削,衬得肚子越来越大。
回回她起身,榴萼与蔻梢都在一旁小心伺候,生怕她不慎跌了一跤。
太医日日都来请脉,见她的脉象一日比一日好,也放心很多。
姜皎忆起江南的梅子,有些嘴馋。
对着榴萼说:“我记得一到六月,江南就会进贡莓果,如今算下时间,越是到了时候,你去御膳房瞧瞧可有,帮我拿一些回来。”
从前姜皎不大爱吃这些,觉得实在过酸,不想有身孕后,口味变了不少。
榴萼难得见她有想吃的物什,一口应下来。
放下粘虫杆,叫上一位小宫婢就一道去。
沈随砚虽禁足姜皎,却对其余的宫人没有任何的限制。
想要什么,想吃什么,也都是紧着凤仪宫来。
榴萼同宫婢走在长街之上,宫婢说:“也不知娘娘会不会闷,整日都在凤仪宫中。”
榴萼笑着道:“看样子是不闷的,太医前些时日还说娘娘的胎相好了不少,心情好了,身子自然也好了许多。”
偌大的凤仪宫,姜皎自个住着寻了不少的乐趣。
开始时总会想许多旁的东西,如今只觉得好了不少。
宫婢点头,“娘娘如此,我们看着也放心许多。”
榴萼这回没有接话,只在心中道:谁说不是呢。
到了御膳房,寻到专门管时兴蔬果的公公,榴萼十分客气的见礼,“皇后娘娘进来想用江南进贡上来的莓果,不知可有?”
公公立刻道:“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刚从冰窖之中冻出来一些莓果,您等着,我这就去拿。”
榴萼说:“多谢。”
宫中人人都看的清楚,虽说皇后娘娘许久都不见皇上,可是皇上还是关心娘娘的,不然怎会日日过问娘娘的饮食起居。
榴萼与宫婢在旁等着,不想又来了一位宫中的大宫女。
榴萼并未当回事,只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位宫女见着榴萼,上前行礼,“榴萼姐姐安好。”
榴萼抬头,认出她是桑贵人宫中的,倒是也客气几分点头。
本不想多说什么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不想桑贵人宫中的宫女又道:“姐姐今日是来拿什么的?凤仪宫的吃食不是每日都有人专程送去,怎得还要劳烦姐姐出来,如此倒是御膳房的人不懂规矩。”
小宫婢一听,登时就想反驳,可是被榴萼给拦住,“娘娘想用些江南的莓果,不想劳烦旁人就自个出来,倒是你,如今皇后娘娘仍旧是皇后,桑贵人再如何也是个贵人,你我二人,一人是三等宫女,一人是二等宫女,方才,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桑贵人宫中的宫女敛了笑意道:“姐姐说的是,方才是我不懂规矩,我只是觉得,若是皇上不让娘娘轻易外出,姐姐们也莫要总是在外可好。”
榴萼眼眸瞬间冷厉起来,放在拿莓果的公公已经回来。
看见榴萼,公公道:“榴萼姑娘,已经拿来了。”
榴萼收拾好心情,不愿同眼前的人计较。
她走过去,示意小宫婢将莓果拿好。
不想桑贵人的宫女,直接从小宫婢的手中拿过放莓果的篮子,随后福身,“实在是不巧,今日皇上在我们娘娘这处,也说想用些莓果,怕是这一份,要我先拿走。”
榴萼冷眼看着她,冷笑一声,“皇上说过,宫中任何物什都先紧着皇后娘娘,怕是当初你与桑贵人还未进宫,所以并不知晓这一规矩。”
桑贵人的宫女满脸的委屈,“姐姐这可就冤枉我,我也不过是宫女,如何能拗得过主子,宫中毕竟还是皇上的宫中,如今皇上想要,就算是皇后娘娘也应当避让一些才是。”
说完,桑贵人宫中的宫女提着篮子直接离开。
小宫婢想去追,榴萼垂眸,“算了,不同她计较。”
她又问道公公,“不知公公,可还能再帮我取出一份来。”
公公满脸的为难,“姑娘是不知,这莓果从江南进贡来,统共只有几份,今日也就只从冰窖取出这么一份来,若是皇后娘娘要,恐怕得等到明日了。”
榴萼叹口气,“罢了,那我明日再来。”
带着小宫婢走出御膳房,小宫婢十分不理解,“姐姐方才为何要让,纵使桑贵人再得皇上的宠爱,可是后宫的主子毕竟还是皇后娘娘。”
榴萼的气愤并不止小宫女的少,她摇头,“方才银珠搬出皇上来,若是我执意要,皇上心中会如何想娘娘,如今娘娘不大出门,就不必勉强,明日还会有的。”
小宫婢仍旧是愤愤不平,两人空着手回到凤仪宫。
见榴萼未将东西给取回来,姜皎有一丝不解,“怎得了?可是没有了?”
榴萼点头,“今日御膳房从冰窖中取出来的不多,只有一份,被御前要了去,御膳房的公公说,明日定会给娘娘送来。”
姜皎扇扇子的手稍微慢些,面容之上有些失落,“罢了,明日就明日。”
榴萼不愿让姜皎知晓莓果是被景延宫给拿了去。
她上前帮姜皎打着扇子,看着她又渐渐睡过去,这才稍微放下心。
景延宫。
桑黎坐在榻上,见沈随砚来后,只顾着看书,一句话都未曾讲,咬着下唇想要吸引沈随砚的注意。
银珠将取来的莓果放在桌上,桑黎娇滴滴的将白瓷盘朝沈随砚的面前推一些,随后拿起一个果子放在沈随砚的唇边。
沈随砚的唇瓣不慎被她的手指给碰一下,他立刻躲开,冷声说:“有何事?”
桑黎不住朝前进一分,夏日身上的衣衫单薄,身前白晃晃的一片,甚至连□□都半露。
沈随砚只觉她身上的香甚是难闻,微不可察的撇开脸,说不出的烦躁。
桑黎用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摸上沈随砚的放在膝上的手背,“陛下今夜可要留下。”
她流露出几分我见犹怜的神态,还有些委屈在其中,“陛下每次来妾身这处,都只是稍稍坐下,看看书就走,便是夜间,妾身也未同陛下亲热过,今夜,陛下就留在妾身这处可好?”
沈随砚将书册扔在桌上,眉眼冷冽,“朕还有奏折要批,就先走了。”
桑黎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沈随砚直接出了景延宫。
她还坐在原处,愤愤地用手砸着小几。
看着桌上的莓果,一时间怒火上来,想要扫掉,但却又想到什么。
“银珠。”桑黎阴森的喊着婢女,脸上不复方才的柔情,只剩下狠辣,“皇上每日翻牌子的人都不同,上回就连林常在都敢当着本宫的面说若是能怀个皇嗣就好,你说,难不成皇上,只对本宫如此?”
上回爹爹来信,询问她在后宫之中是否一切都好,她不敢同爹爹说,皇上看似来她这处,实则皇上还未要她侍寝一次。
难不成,当真是皇上厌恶她极了?可为何,每日皇上都会来?
银珠宽慰桑贵人,“依奴婢看,是娘娘多思,况且今日这莓果,原先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榴萼所要,后听说皇上要,凤仪宫二话不说直接让出。”
桑贵人听见她的话,看向白瓷盘中所盛放的莓果。
从冰鉴之中拿出,透凉的感觉无人不爱。
桑贵人妖冶的脸上浮现一个笑,“既然如此,我们去看看皇后娘娘。”
银珠立刻会意,“是。”
凤仪宫外,桑贵人晃着手中的扇子,银珠在前头对守卫道:“我们贵人今日从御膳房新得一盘莓果,想着皇后娘娘喜欢,这才给娘娘送来,还望守卫大人宽容,让我们贵人进去。”
朝守卫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守卫掂量一番,两人对视后道:“皇上尚有命令,但是贵人的一番好意我们也不敢拂了面子。”
后压低声音道:“贵人还请快一些。”
桑黎柔柔笑着说:“自然。”
皇上只说不让皇后进出,旁人倒是没有限制。
想起宫宴之上,皇后荣宠万千,如今不也照样什么都没有。
桑黎面容之上闪过几分的不屑,径直朝里头走去。
蔻梢本是在外修剪花枝,不想看到一人穿的十分艳丽进来。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桑黎。
下午之事,她也听榴萼说过,对桑黎更是没太多的好感。
福身后,蔻梢挡在桑黎的跟前,制止她要继续朝前走的步伐。
桑黎脚步一顿,倒是也并未生气,四处环视一下,凤仪宫,也不过如此。
她用扇子掩唇笑着道:“今日听闻皇后娘娘想用御膳房的莓果,我身边的奴婢不懂事,冲撞皇后娘娘,这不,特意带着莓果来同皇后娘娘请罪。”
蔻梢面无表情的看着桑黎,她一身穿着妖艳,头上珠钗插满发髻,哪里有半分请罪的样子。
蔻梢不卑不亢道:“今日娘娘是听闻皇上在贵人那处,这才将莓果给了贵人,不想贵人又拿来,难不成,是皇上中途有事又离开?”
桑黎被她的一番话给刺激到,捏着扇子的手都紧了几分,“你——”
蔻梢脸上露出个笑意,“皇后娘娘给出去的东西,就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贵人还是留着自个享用,凤仪宫也不是贵人该来的地方,若被皇上知晓,恐怕会责罚贵人,贵人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桑黎被蔻梢给气得不行,抬起手就要打她。
可身后,有一道声音将她给制止,“住手。”
姜皎在内室听见二人的争吵,才走至外头,就见桑黎抬起手要打人。
她进宫的时候,多次三番想要来拜见,姜皎不胜其烦,次次都推拒,可她还是来了。
如今她来这处,姜皎当真是不知为何。
到了桑黎的面前,桑黎看着姜皎拢起的小腹,眸中闪过一分的狠毒。
不情愿的对着姜皎行礼,“娘娘万安。”
姜皎手中拿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倒是担不起贵人的这一声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贵人是后宫的主子,竟敢在凤仪宫如此放肆。”
她声音虽不凌厉,但是却让人听着有些心惊。
桑黎被她的话语给吓到不行,连忙跪下,“嫔妾不敢。”
姜皎被人扶着在珊瑚椅上坐下,手中的玉柄扇子放在石桌之上,轻磕一声,倒是让桑黎瑟缩。
“不敢?”姜皎紧盯着桑黎,“我瞧你方才的模样,倒是没有不敢的。”
桑黎立刻辩解,“娘娘身边的宫女对我不敬,我当时气不过,这才——”
“不敬?”姜皎没再多看桑黎一眼,转头看着蔻梢,“方才怎得一回事?”
蔻梢忙在姜皎的跟前跪下,语气中没有半分的慌乱,“桑贵人说来给娘娘送莓果,这份莓果是桑贵人身边的银珠下午在御膳房要走的,当时说皇上在她们宫中,榴萼这才给,可不想,桑贵人这会儿又送来,奴婢这才顶撞桑贵人。”
姜皎看着桌上的莓果,分明下午的时候是极为想吃的,但是如今看见,只觉着再为恶心不过。
压下心中的烦闷,姜皎冷声问,“桑贵人,你可还有什么想说?”
桑黎直接哭出来,对着姜皎说:“下午时皇上确实在嫔妾的宫中说想用些莓果,嫔妾这才派人去取,是嫔妾身边的宫女不懂事,得罪娘娘身边的榴萼。皇上走后,莓果倒是并未吃,嫔妾就想着给娘娘送来,不想竟被您宫中的蔻梢好一顿羞辱。”
姜皎不怒反笑,“本宫若是想要莓果,何必用得着你来送?”
桌上鲜艳的莓果,如今触了姜皎的霉头,看见便只想扔了,一了百了。
她深吸一口气,摸着自个的小腹,秋眸闭上,柳眉微微蹙起,朱唇半张,露出里头的皓白玉齿。
榴萼扶着她,“娘娘还是进去休息,外头暑气热,怕是对娘娘不好。”
姜皎抬手,没有应榴萼的话。
桑黎看见姜皎拢起的小腹,眸中愤恨更加显现。
姜皎深吸一口气,对着桑黎道:“你既然进宫,就应当懂得尊卑有序,今日本宫想着皇上在你的宫中,这才没要这盘莓果,却不是本宫不能要,你可知晓。”
桑黎哭的更加厉害,“娘娘所言,嫔妾知晓,只是近来皇上常来嫔妾的宫中,嫔妾也是想着皇上喜欢这才去要,绝无他意,娘娘若是因为这些而如此责备嫔妾,嫔妾当真是冤枉,嫔妾也知晓娘娘同皇上许久未见,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娘娘切不要动怒才好。”
她口口声声说着沈随砚常去她处,便是在告诉姜皎,她有的是荣宠,可姜皎如今,早就已经失势。
姜皎用力拍上石桌,“放肆。”
她站起身,玉指指着桑黎,“你如今仗着皇上对你的宠爱,就敢以下犯上,不管如何,本宫如今都还是皇后,后宫还是本宫做主,你今日的这番话,还是等你日后有福坐上本宫的位置再说。”
撇开脸,姜皎感受到腹中孩子的不安,不停用手摸着小腹,想要安慰孩子,“你去长街跪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起来。”
桑黎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她想过,皇后会生气,会嫉妒,却不想她竟直接罚自个跪下。
没有动,桑黎轻蔑的笑,“娘娘不知,皇上下午在嫔妾的宫中时说,晚上要召嫔妾侍寝,若是娘娘罚了嫔妾,晚上可怎么是好。”
姜皎若有其事地点头,“你如此说——”
桑黎以为她会有惧怕,不想下一刻姜皎道:“若是皇上当真疼惜你,他自然会派人来,现下,你去外头老实地跪着。”
看见桑黎还想要说话,姜皎直接道:“将她的嘴堵上,罚跪不必有声响。”
榴萼在一旁冷静道:“是。”
桑黎被人拖出去,嘴也被人用布给堵上。
她被压着跪下,膝盖碰上厚重的青石板,磕得她生疼。
想要动手将布给拿掉,榴萼不紧不慢地说:“贵人可是要想清楚,若是您擅自拿掉布,一会儿皇后娘娘知晓,说不准会罚得更重。”
桑黎一瞬间止住自己的动作,不敢再乱动半分。
眉目之中的阴霾,是怎样都挥散不去的。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没入掌心两寸,姜皎,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被我踩在脚下。
桑黎被人拖出去,凤仪宫又恢复往日的清净。
榴萼进来,就看着姜皎看着白瓷盘中的莓果。
走过去,直接跪下,“今日奴婢骗了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姜皎没应声,站在原处没动。
榴萼看着她背影更加难受,“奴婢不想让娘娘多心,这才未曾将事实给说出,如今后妃皆已经侍寝过,娘娘不要为这样的事伤心,您腹中的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姜皎在听见“后妃皆已经侍寝”后,身形不住晃动。
桌上的莓果已经不似那般的冰,看着有些不大新鲜。
她轻声道:“皇上如今,很喜欢桑贵人?”
榴萼不敢说谎,也不敢将实情给说出,“娘娘。”
姜皎说:“你说出来,我不怪你。”
她在凤仪宫中,像是一种逃避,不想面对外头的种种事,却不想,仍旧有人找上门来。
榴萼只得承认,“是,皇上多在她那处,晚上也多翻桑贵人的牌子。”
姜皎点头,“本宫知晓了,你起来吧。”
她缓步朝内室中走去,在路过莓果时,只说上一句,“将东西都扔了,扔的越远越好,往后这般的东西,再也不要出现在本宫的面前。”
嗓音中有着不少的倦怠,还有说不清的酸涩,姜皎又说:“一会儿等御前来人,就让桑贵人离开,往后同守卫说,不许任何人进凤仪宫。”
榴萼看着姜皎的背影,异常难过,只得应下。
蔻梢想要过来扶住姜皎,被姜皎挣脱开手,“你们都去忙吧,我累了,想一个人歇歇。”
姜皎孤零零一人走回内室,她走的很慢,不时摸着自个的小腹,今年的生辰,无人会给她过,只剩下她,还有腹中的孩子。
榴萼从地上起来,抹去眼角的泪珠,“桑贵人着实可恨。”
蔻梢看着桌上的那一盘莓果,赌气的端起来,“皇上如此喜欢,不如送去紫宸殿的好。”
榴萼赶忙将她给拦住,“娘娘如今处境本就艰难,若是将皇上惹恼更是没有好日子过,扔了就是。”
蔻梢直接将一盘的莓果,都倒进角落的花坛中,“我们凤仪宫,才不稀罕这些。”
随后两人坐在石阶上,都沉默下来,“娘娘一个人可能行?从前娘娘可不是如此的。”
榴萼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娘娘想要静一静,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
内殿中,姜皎坐在桌前,看着丝线篮中放着的明黄色香囊。
她将香囊拿起放在烛火上,可是却又猛然间挪开。
一针一线绣了许久,这样的颜色是给谁的都能看的出来。
可他如今,已经有了旁人。
如今的宫嫔,都是姜皎帮他选的,怨不得旁人,只怪她自己。
姜皎脸上落下两行清泪,随后将香囊压在最底下,只当作从没绣过这个香囊。
原来,他早就已经有了旁人,夜夜与旁人笙歌欢愉之时,可还能想起她的存在。
若是想不起,倒是也罢了,都是要离开的,如今痛些,后头也就没那般痛了。
她摸着小腹,心中不断道:孩子,若是你出生,可会怪罪母亲?
无人回应她,只有她自己在心中默默想着。
这些时日,她同腹中的孩子说话,虽无人回应,可却总觉着孩子就在自个的身边,哪也没有去。
擦干眼泪,姜皎对着外头道:“我饿了,送些膳食来。”
便是再如何,也不能饿着自个,外头那个,随她怎样。
姜皎罚桑贵人跪在长街的事宫中都传遍,这事自然也传到沈随砚的耳中。
他听着观墨说的话,还有些不确定,“皇后因为桑贵人不敬,罚她长街下跪?”
观墨擦着冷汗说:“是。”
沈随砚倒是来了兴趣,“凤仪宫不许闲杂人等进出,桑贵人是如何进去的?”
观墨道:“桑贵人买通门外的侍卫,这才得以进去,如今侍卫已经被压下,皇上看要怎样处置。”
沈随砚闭上狭长的黑眸,手指轻敲桌面,“仗杀。”
观墨一惊,也应下。
刚准备出去办,沈随砚又将他给叫住,“桑贵人说了什么,皇后如此生气?”
他的萤萤,可不是这样的人,可人温婉又乖巧,定是桑黎惹怒了她。
观墨将自己听来的一一都告诉沈随砚,“桑贵人宫中的婢女抢了皇后娘娘的莓果,皇后娘娘大度并未计较,不想桑贵人竟又带着那盘莓果去到凤仪宫,还说皇上荣宠,不敢推拒,想免了责罚,皇后娘娘本是好好的,但是一听见桑贵人说您今夜要召桑贵人侍寝,这才动怒,罚桑贵人跪着。”
沈随砚眉眼一挑,“她果真是听见桑贵人如此说,才罚她的?”
观墨点头,“凤仪宫那边,是如此说的。”
沈随砚的唇角止不住上扬,“皇后如今怀有身孕,桑贵人以下犯上,对皇后大不敬,降位才人,幽静宫中三个月,不许任何人探视,每日在她宫中罚跪一个时辰。”
观墨听后,立刻道:“奴才知道。”
沈随砚在观墨走后,唇角微勾,拿起御笔,可心中想着全都是观墨方才所说。
看来,他当真是在乎自个的,萤萤,你还是违背不了你的心不是。
想起后宫中的后妃,沈随砚眼眸之中滑过一分的算计,当真是愚蠢至极。
-
姜皎生辰这日,凤仪宫上下都在忙碌。
清晨姜皎起来,榴萼与蔻梢就带着凤仪宫众人祝寿,“娘娘千秋,芳龄永贺。”
看着眼前的阵仗,姜皎出现近些时日难得的开怀。
她被榴萼扶着,摸着自个的小腹,“都起来吧,近半年你们都辛苦了,一会儿自个去领赏钱。”
凤仪宫上下都知,皇后娘娘虽对奴才管得严,却是位再好不过的主子。
众人一起谢恩,又将姜皎给恭贺一番。
纵使不能出去,榴萼同蔻梢还是做了一桌的好菜给姜皎。
虽不似从前的惊艳,却也觉得温馨。
姜皎站在树下,看见不远处飞来一只流萤。
她指尖伸出,一时间流萤落下,她登时晃神,想起去年在山庄之中,与沈随砚虽没有彻底说开,但十分快乐。
年岁变迁,倒是与众不同许多,自己的身边已经没有沈随砚的影子。
将手指朝上一扬,流萤飞走。
姜皎看着它逐渐朝上,终是翻过高高的宫墙离开。
月色之下,皎洁容颜丝毫不比漫天散落的繁星要差,甚至更甚。
榴萼搭了一件披风在姜皎的身上,“晚上凉,娘娘不要吹着。”
姜皎摸着自个的小腹,“不知从前,娘亲是不是也这样看着月亮,怀着我,期盼着她的孩儿降临。”
榴萼笑着说:“自然是会的,从前听府中的老人说,当初先大娘子也是因为在有着身孕的时候也总是看见流萤。”
姜皎不住勾唇,容颜依旧,只是多上一分从前少有的温和,让她更美。
她垂眸,鸦羽般的眼睫颤抖。
虽是过的最为冷清的生辰,可却让她开怀的不行。
大抵,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
那时才怀着身孕,家中突然出现变故,让她失落,一时间竟不想要这个孩子。
几个月的时光,她日日都与腹中的孩子在一起,血脉相连,她开始逐渐舍不得孩子了。
还在看着小腹,不想榴萼突然扯着姜皎的衣袖,“娘娘,快看。”
姜皎猛然间抬头,天上出现星星点点,是从地上飘上去的。
一时间,漫天的繁星都不敌眼前的明灯。
榴萼在一旁道:“倒是映景,只当是送给娘娘的生辰礼。”
天上的明灯愈发多起来,晃晃悠悠的朝天上飘去。
每一盏都闪着明光,当真如同天际坠入尘间。
姜皎秋眸之中,全部都染上明灯的颜色。
她突然间有种错觉,或许这漫天的明灯,当真是给自己的生辰贺礼。
眼眸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她垂下眸,在榴萼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擦拭自己的泪花。
突然,凤仪宫的大门被人打开。
姜皎转头看过去,慕听烟同阮桃拿着烟火出现在门口的地方。
眼前都被她们手中的烟火给照亮,慕听烟难得开怀,“萤萤,生辰安康。”
姜皎一瞬间张开唇,可什么声响都没有发出,只有泪珠簌簌的朝下坠,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怎样都止不住。
慧乐也在后头跟着进来,瞧见姜皎的模样,倒是有些小别扭,“皇嫂如今的样子,倒是让我觉着,皇嫂是不想我们来的。”
姜皎擦拭掉自己的泪珠,看着眼前的三人,心中有激动,“不是,我只是太过高兴。”
慧乐将手中的烟火棒塞入姜皎的手中,“既然开心,那便要好好笑,不然若是哭了,天上的神明还以为皇嫂不喜欢过这样的生辰,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景象,所以皇嫂定要多笑。”
姜皎被她的一番话给逗笑,戳着她额头道:“歪理。”
阮桃也在此刻开口,“姐姐安好,生辰快乐。”
往年的生辰,多是三人一块过,不想今年又实现。
姜皎手中拿着烟火棒,不时在空中划着,甚是有趣。
四人坐在石桌之前,看漫天明灯,看盈盈夜空,相谈甚欢,好不热闹。
慧乐喝醉是个没品的,搂着姜皎道:“皇嫂身上真香,我今夜要同皇嫂一道睡。”
榴萼与蔻梢怕她碰着姜皎的肚子,赶忙低声哄着,“公主先进屋可好?”
慧乐摇头,“不要,有人想皇嫂了,让我多看看皇嫂。”
这话一出,凤仪宫中瞬间安静下来。
慕听烟与阮桃都看向姜皎,姜皎倒是淡然,“快些将她给扶进去,省得一会儿吹了风,明早起来头疼。”
面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对劲,姜皎扭头,看着慕听烟与阮桃都在看着自己,不免失笑,“怎得都如此看着我?”
慕听烟柔声说:“你也能猜到我们今日进宫是因为谁的缘故吧。”
方才的烟火明灯,就好似浮光一现,眨眼间,就全都散去。
姜皎拿着酒盏,她今夜没有喝,总觉着拿在手中都是就是开怀的,“我知晓。”
在看见漫天的明灯那一瞬,她便能猜到是谁的手笔,也只有他,才能办到这般的事情。
阮桃柔柔地开口,“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不说这些烦心的事。”
她笑得可爱,将手中的镯子褪下来放在桌上,推至姜皎的跟前,“姐姐的孩子,一定要认我做干妈才行,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慕听烟作势要将她的镯子给推回去,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只,“分明我大一些,要做也应当是我来。”
阮桃不乐意,看着就要同慕听烟吵起来。
两人说着话,一点都不觉得聒噪,姜皎听着只觉得亲切。
不经意转头,她看见宫门口,有道明黄色的衣袍闪过。
手中的酒盏登时歪斜,酒泼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