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祂的告别
无穷尽的鸢尾花花瓣自天顶坠落,洋洋洒洒一如暴雪,又莫名像是璀璨盛放后凋谢的烟花。
江酒行走于这片鸢尾花雨中,感觉自己几乎失去了方向感。
此诚数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一段话。
世界快要末日了,因为说谎话的人会炸成一束烟花,走在街上可以看到无数烟花盛放,璀璨夺目,我穿过那些烟花到你家楼下,喊你的名字,问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你捂着嘴流着泪朝我点头说爱我……然后嘭的一声炸成漫天烟花。
荒诞而悲伤,有种情歌MV的感觉。
但如今没有烟花,说谎的人也不会被炸得哪里都是——只有鸢尾花,无穷无尽的纯白色鸢尾花。
江酒伸手,接住一朵鸢尾花,用手指捏着轻轻碾碎,便有饱满的花汁渗出来,黏糊糊地和花瓣碎片一起粘在手上。
质感真实非虚。
但为何对普通人来说又好像并不存在呢?
就像是身处某个著名的喜欢用土豆做服务器的游戏厂商的游戏里,纷纷扬扬的鸢尾花们穿模般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不受力地落在地面上,堆积起来,卷起千堆雪。
江酒以魔法清理干净手,踩在花瓣上慢悠悠地走着。
速度是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不需要特意去寻找目标,也不必辨别方向,只需要跟随灵感前进就足够了。
当然她倒也不是不可以掏出副单片眼镜戴上,再用黄水晶吊坠像模像样地占卜一番研究研究到底该往哪儿拐弯。
可以有,但没必要。
且凭风引。
……
鸢尾花雨越下越密,如果说刚刚还是小雨的话现在恐怕已经达到中雨的程度了,地面上已经堆积了几乎有半米深的花瓣,所以江酒走得也越来越慢。
江酒猜想静谧机关如今也差不多该来点作用了吧?
比如大概已经检定到白冠之王的所在地,准备往祂的神国里投放大当量的收容物进行饱和性轰炸……虽然倒不一定能杀死那位承冠者,但至少能……
好吧,可能什么都做不到。
人类相比于承冠者实在太过弱小,而仅有的极少数能对承冠者造成有效伤害的个位数收容物都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双刃剑。
如果能不使用的话,就尽量不要使用。
所以如今静谧机关的那些高层恐怕也正在头疼该怎么办吧?
——不过这些又跟她一般路过小江酒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个在茫茫鸢尾花雨中迷失方向,找不到归途的路痴罢了。
江酒微笑起来,然后停下了脚步。
不知何时,在鸢尾花雨和悄然腾起的浓雾中,她莫名其妙竟来到了距酒吧十几公里以外,位于水仙区柑橘街道的风铃花店门前。
真巧啊。
她想。
这时候似乎就应该请出自老祖宗那时候一直流传到现在的优秀传统文化——来都来了,既然如此不如进去跟风铃姐打个招呼?
于是她登上台阶,伸手,轻轻推开了玻璃门。
花店如今应该是正在营业的,毕竟卷闸门没放下玻璃门没上锁,虽然从外面看冷清一片,但考虑到风铃姐是盲人,店里面安静一些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江酒进到了店里,然后下意识放轻脚步。
她似乎是想偷偷去跟风铃姐来个玩笑,但却被那只名叫清巧的小肥猫察觉到了。
它从盲女的腿上跳下来,晃了晃尾巴,亲昵地用脸蹭了蹭江酒的脚腕。
原本在浅睡的盲女便惊醒了,她下意识皱眉,却又在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薰衣草香后浅浅地笑了起来。
“酒酒,你来啦?”
她温柔地问。
大概是不知道江酒如今在哪个方向的缘故,她只能略有茫然地努力转头,抽抽鼻子,试图分辨出薰衣草香的来源到底在哪里。
然后她便听到了江酒的声音,同时触摸到了少女微凉且滑腻的肌肤。
“我在这儿呢,风铃姐。”
她把手递给了她。
风铃一愣,然后安心地垂眸,握紧江酒的手,低声说:
“你在这里就好……这样就好……太好了酒酒。”
“怎么感觉风铃姐你这么慌张的样子?是最近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不是……只是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噩梦?”
“我梦见你消失了……”
盲女低下头来,声音也跟着变得空落落的,她散开的发丝落在江酒的手背上,悄无声息拂过,痒痒的。
江酒觉得风铃姐大概有一个很长很复杂的故事要对她讲,于是便搬了旁边的凳子过来,紧挨着风铃姐的扶手椅坐下了。
她任由她紧握着她的手,又低声安慰:
“消失了?我怎么会消失呢风铃姐,我现在不就在你旁边吗?”
盲女摇了摇头。
她垂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抓着江酒的手不松,又小声解释:
“我梦见花海……好大的一棵树,树底下都是鸢尾花,然后天像破了个大窟窿一样……快死掉了,那个世界好像要死掉了一样……很疼,像身体快裂开了,我在里面逃跑,跑了好远好远……”
风铃姐的叙述含混不清,好像疯子的呓语。
可江酒却始终都耐心听着,听完也没问问题。
就像很早之前她迷路误入这家花店,找不到回家的路时风铃姐安慰她那样,江酒轻轻地摸了摸风铃姐的头,然后小声说:
“没关系的,那只不过是个噩梦而已,现在梦醒了就没事了,你在梦里找不到我了可现在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她甚至凑过去,轻轻在风铃姐额头亲了一下,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
“你看,无论是你抓住我手的感觉还是我在你额头亲的这一下,所有的触感都是真实的——它们在告诉你啊风铃姐,告诉你我现在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呢。”
风铃姐脸上的茫然表情渐渐退去了。
她挨着江酒,感受着她的体温,呼吸着她身上的薰衣草香,终于平静下来。
然后她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轻轻捏了一下江酒的无名指,问:
“酒酒,你能不能……躺在姐姐腿上休息一会儿?”
是能不能而不是要不要。
无论如何,这都是听起来极卑微的请求。
江酒无声地叹了口气,点头,乖巧地说:
“当然可以,不过风铃姐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啊?”
说着,她把旁边两只凳子并排放着,躺了下去,枕在风铃姐的腿上。
而风铃姐却没直接回答她。
盲女沉默地,小心而细致地伸出手来触摸江酒的五官。
从额头到鼻梁到嘴唇到脸颊到下巴,甚至往两边一直摸到了耳垂。
她的动作很轻巧,手指温暖而柔软,简直像是在给江酒做面部按摩。
江酒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乖乖等风铃姐摸完才低声问:
“突然这样干嘛呀风铃姐?”
盲女闻言沉默片刻,一边真的开始像往常一样为江酒轻轻按摩太阳穴,一边小心翼翼地挤出个笑容,说:
“我怕以后就……不能再见到你了。”
“怎么会呢?”江酒委屈地问,“风铃姐这么温柔又漂亮的大姐姐,就算是单纯馋你身子也肯定会来得勤快啊。”
“嘴还是跟以前一样甜,可以后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该怎么办呢,更何况还可能会结婚……”
风铃姐的声音微有低落,但或许是害怕江酒担心又很快恢复平静:
“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再打扰你了呀酒酒,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肯定不会愿意你跟别的女人这么亲密,你夹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会很难做的……姐姐不想你因为姐姐而影响自己的生活。”
“那我不谈恋爱不结婚不就好了吗?”
“净说小孩子话,你怎么可能会不谈恋爱不结婚呢,姐姐可是知道你是有多缺爱……你呀你,没必要为了哄姐姐开心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
这么说着,风铃姐却微笑起来,屈指不轻不重地弹了弹江酒的鼻尖。
然后,她又低声说:
“其实姐姐一个人也没关系的,虽然恐怕没人跟我这个穷瞎子谈恋爱,不过我开这家花店至少够养活自己,所以不需要你太担心,你可以放心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小傻瓜。”
江酒沉默片刻。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忽然问:
“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
风铃姐的手微微一颤,却没再说什么。
她只是悄无声息地睁开了从刚刚开始就闭上的眼睛。
有微光亮起。
盲女原本黯淡的黑色瞳孔变成了纯白的色彩,紧接着那光悄然蔓延,自她双眼为起点覆盖全身。
名为风铃的少女悄然变成了头戴荆棘与纯白鸢尾花花冠的白冠之王。
而祂在对江酒微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酒酒。”
祂说着,五指轻轻拂过江酒的脸颊。
“只可惜,我也要离开了。”
祂又说,轻轻叹息一声。
来自世界规则的排斥逐渐加剧,白冠之王的身体缓缓变得虚幻且透明,像一片若有若无的海市蜃楼。
“酒酒。”
江酒听到祂轻声说:
“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地生活,姐姐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了,所以你得学习怎么才能照顾好你自己才行。”
“你要找到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啊,这样才不会孤单。”
“然后,忘了姐姐吧。”
然后,微笑的白冠之王无声无息地破碎成了漫天的光点。
——祂回到了地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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