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花的故事
纷纷扬扬的鸢尾花雨停歇,于是天再度放晴。
地上原本堆积了有半米多深的鸢尾花瓣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就好像半天前发生的一切都宛若幻梦,甚至包括那位白冠之王,也就是名为风铃的盲女的存在。
江酒无声地坐在扶手椅里,轻轻从裙褶上捏起一根头发。
原本应该是乌黑的吧,可如今却是晶莹的纯白,触摸起来有金属般的质感,意外柔韧而坚硬。
这是风铃姐留下的痕迹。
而她本人已经化作光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江酒环视一周,看花店里那些被精心培育的花,看放在柜台上那只小小的收音机,看放在扶手椅旁的导盲杖……看身旁小桌子上的纯白色发绳。
以及如今仍萦绕在鼻端的,清淡的鸢尾花香味和手背残留的汗湿感还有余温。
——这一切都在提醒她,风铃姐已经化身白冠之王,被上城区驱逐,重归地狱去了。
她垂眸,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如今为什么……只是才分别了一会儿,她就觉得怀念呢?
在与风铃姐告别不久后的片刻,江酒坐在她常用以休息的扶手椅上,嗅着鸢尾花与她的气息,忽然回想起那个下午。
——那个她与风铃姐认识的下午。
……
故事是从小江酒离家出走之后迷路开始的。
小孩子都调皮淘气,这很正常,而小江酒跟同龄人不一样的大概是她更叛逆一些。
事实上她已经忘记了当年到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可能是觉得家长不理解她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什么想要的东西家长没给买。
不过原因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离家出走之后就迷路了。
小时候春城的格局是与现在不一样的,那时候郊区基本都还没被开发,也没如今这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目所能及除了荒地就是一片又一片最多不过三四层的小楼。
江酒的家不在郊区,在市区,她是坐公交车离家出走的,下了公交车之后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一直从熟悉的风景中走到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那时候她还不高,毕竟男孩的发育总是要比同龄的女孩子慢一些,所以对她而言陌生世界的一切看起来都高大得让人害怕。
街上零星走过的男人女人们表情都冷漠得让她不敢去接近,有时候身边还会突然蹿过两条追逐的狂叫着的大狗她都会被吓一跳,更遑论时间越来越晚,远处地平线已经泛起夕阳的弧光。
小江酒坐在街角被矮楼阴影盖住的台阶上,一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一边心想家长找不到她之后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着急呢?
她觉得有种很奇怪的复仇的爽快,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可能是被爱着的,同时又因为陌生的环境觉得不安起来。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甜蜜且苦涩的感受。
就像喝下一口普洱茶。
可无论如何天都要黑了……小江酒越来越恐慌。
她想起某些被人们口耳相传的都市怪谈,想起会人贩子,吃小孩的怪猫,午夜凶铃里的贞子,还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几乎颤抖起来,忽然开始后悔离家出走,于是拖着饥肠辘辘且疲惫的身体四处寻找来时的公交车站。
然后小江酒便绝望地发现她好像迷路了。
她失去了方向感,想找人问路却没有勇气开口,大概所有的行人那时候在她眼里都有可能是吃人的妖怪……更何况这时候已经是饭点了,郊区的路上几乎已经没几个人了,每家每户厨房里都飘出饭菜的香味。
她更饿了。
小江酒身上还有几块钱,可钱是用来坐公交车回家的,她不敢用这钱买吃的。
她小心翼翼捂着装着钱的衣兜跌跌撞撞地走在这片陌生的世界里,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远,一直到她几乎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
她问到了鸢尾花的香味。
当然那时候小江酒还不知道那香味来自于鸢尾花,事实上她只觉得好闻,然后便着迷般顺着那香味来到了家花店前,本能地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如坠花海。
当初都是各种各样的花,馥郁且肆意地怒放,招摇着各自的美丽姿态,有的温润如蓝天有的燃烧如火焰,它们把小江酒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那样。
小江酒徜徉于这片花海中,甚至暂时忘记了悲伤与恐慌。
然后,她忽然听到了宛若花瓣颤动般轻柔的嗓音:
“是客人吗?请问您需要什么花?”
穿着白色棉布裙子的少女从花海深处的那张扶手椅上站起,微笑着看向小江酒。
小江酒有些惊慌,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结巴着对少女说:
“我……我不是来买花的。”
少女听出了稚嫩的童声,略有些疑惑,问:
“是……小朋友?你来姐姐的花店有事吗?”
她的语气亲切表情又温柔,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感觉,让小江酒如沐春风。
无论如何,这样的姐姐应该不是坏人吧?
小江酒想,然后低声说:
“我……我离家出走……迷路……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她说得很不好意思。
因为即便是她也知道离家出走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而迷路了听起来就很蠢很丢人——就算请求别人帮助这种行为本身也是给他们添麻烦。
更何况……
站在花店的姐姐面前,她忽然觉得有些自卑,甚至自惭形秽。
离家出走就是不乖不听话的坏孩子,而坏孩子大概没有资格跟这么好这么漂亮的大姐姐说话吧?
她想。
可花店姐姐却并未像她想的那样嫌弃她,相反,她只是略微迟疑便来到她身边,摸索着找到了她人在哪儿,然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离家出走然后迷路了啊……那应该会挺害怕吧,乖,别怕,已经没事了。”
她对小江酒露出一个略带茫然的微笑,安慰小江酒说:
“有姐姐在呢,姐姐送你回去好不好?”
“……”
小江酒忽然很想哭。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抽了抽鼻子,含混地带着重重的鼻音说:
“好。”
这之后小江酒才发现眼前这位漂亮的大姐姐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
她觉得难过。
为什么这么漂亮这么温柔还这么好的姐姐会是盲人呢,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她想。
可姐姐似乎并不在意,她只是微笑着问小江酒的名字,又告诉小江酒可以叫她风铃姐姐。
小江酒没有姐姐,也从来没叫过别人姐姐,所以有些生涩地喊风铃姐——风铃姐便温柔地微笑,说听到了。
然后她又问小江酒饿不饿,拄着导盲杖出门给小江酒买来了不少零食。
小江酒坐在花店的扶手椅上像只仓鼠一样捧着东西吃,风铃姐在旁边用手机帮她联系家长——家长们得知了小江酒的消息之后转悲为喜,却又在挂断电话前吵了起来。
回到家肯定要被骂的吧,说不定还要被拳打脚踢?
小江酒一边麻木地听着他们吵架一边低着头僵硬地吃东西。
她那时候就已经习惯了。
风铃姐似乎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问她有没有事,小江酒便抬头对风铃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拍了拍胸口说没事谢谢姐姐帮我待会儿我爸爸妈妈就应该要过来接我了!
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开心一些。
可风铃姐忽然轻轻抱住了她。
“男子汉也不用太强迫自己,”她温柔地低声告诉小江酒,“想哭就哭吧,除了姐姐没人会知道的。”
“……嗯。”
小江酒用力地点头,咬住嘴唇,把头埋在风铃姐怀里,无声地哭泣。
……
后来江酒的父母来了,他们表情平静地把小江酒带走了。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重归原轨——郊区的那家花店依旧每天安静地营业,住在市区的小江酒假期结束每天准时上学放学。
可不知为何从那天起她变得越来越乖巧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了,甚至逐渐成为了所谓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在每周的周日,她总是会悄无声息地重新变回那个叛逆且不听话,喜欢离家出走的坏孩子——她会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从市区到郊区,再走上很长的一段路,最后来到风铃花店。
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她找了很多人问路,用了大半天时间,走得脚上磨出了水泡才找到目的地。
她至今还记得那次她到了花店,按捺着激动的情绪跟风铃姐打招呼时风铃姐脸上的惊喜表情。
风铃姐问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她说是因为看见风铃姐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家花店肯定很寂寞,所以她要每周的这个时候过来陪她!
风铃姐抱着她,摸摸她的头,微笑,轻声说好,那谢谢你啦,酒酒。
从此之后她们便彼此陪伴一同度过了漫长岁月。
小江酒成为少年成为青年,如今却又因为奇妙的缘故变成了美少女……虽然是养儿育女,但即便如此她们俩之间的感情也并未有过褪色。
如今江酒坐在扶手椅上,略有疲倦地眯着眼,朦胧间忽然想起有次她们俩讨论起假面骑士的故事,江酒说她长大之后一定要成为假面骑士去拯救世界!
而风铃姐便看着她,微笑,一如既往赞许地点头。
“那酒酒你拯救世界的时候能不能叫上姐姐啊?”
她又轻声问。
“好!”
江酒说。
然后她们俩拉勾,上吊,说一百年不许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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