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医倾城

71-值班医生的流水账

更新时间:2011-01-09

林琦日志:

云国天启十七年四月初一,晴:

日志之一——亥时

今夜,注定无眠。守在父王的病榻前,长夜漫漫,忽然想写点什么。二更过后,湘君自王府内给我带了一大叠纸,和一支最简易的,掺了粘土和石墨的原始铅笔,于是,开始记起了好久没有写过的日记。

很久没有这样熬过夜班了。前世值夜班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依稀记得只要是有病危的病人,就必须彻夜守着,直到病情稳定之后,才可以稍稍放下心,回到值班室打一个小盹。而睡觉的时候,却一直是提心吊胆的,耳朵一直竖着,生怕外面上夜班的护士敲门。我曾经以为这种日子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没想到,重生后的今天,再次重温。人们常说,前尘旧事,如今忆起,恍如隔世。而这些值夜班的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则真正是隔世的回忆了。

现在是亥时,大约是二十一点到二十二点之间,我习惯采用医院的二十四小时计时制,不如现在写一篇流水账吧!父王的病情很不稳定,他的意识一直处于浅昏迷之中。高渗糖用过之后,他出现了尿潴留,这几乎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是要不要插尿管,我却很犹豫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自然没有这么多顾虑,无菌技术和一次性耗材的使用,还有抗生素的运用,都大大减轻了留置尿管后导致的尿路感染的病发率,但是现在,除去一个青霉素之外,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如何用最小剂量的青霉素达到最好的疗效而且不至于让父王发生耐药,这是我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容若这次帮了我的大忙。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听从我的安排离开京都,而是跟着十二星宿进入了王宫。刚才父王的尿潴留非常严重,**区高度膨隆,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无论我如何给他用热毛巾热敷,按摩下腹部,忙碌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能解决问题,但是容若忽然出现,仅仅用三根银针,在父王的几个穴位上刺了几下,然后再按压了几下小腹,父王的小便就顺利地解了出来,足足有两千五百毫升,也就是五斤尿液,难怪小腹那么坚硬,再继续潴留下去,只怕**都要涨破了。那几个穴位,容若说分别叫做中极、曲骨、三阴交。我记下了他们的位置,希望以后能够在实践中运用。

我得承认,之前我一直不怎么看得起云国的医术,总觉得里面唯心的理论太多,什么寡妇的床头土可以治耳上蚀疮,童子的尿液可以治寒热头痛,简直乱七八糟的,真不明白这样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信,但看到容若的针灸之术,我必须承认,这些传统医术的存在,还是有一定的道理,我应该抛弃自己对它们的偏见,虚心学习其中的精华部分。(注:林琦提到的寡妇床头土和童便,在本草纲目中有记载。)

容若对我给父王插胃管的治疗方法大感兴趣,连连说不可思议。他要求参与父王的治疗过程,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但是这并不说明我完全信任了他。他开出的药方,我要先拿给夏姬(原谅我不喜欢称呼她做自己的母亲,我心目中的母亲永远是那个含着温暖笑容的、头发花白的女药剂师,而不是这个为了保住自己地位,把亲生女儿弄成不男不女的怪物的蛇蝎美人。)和御医看过,才能决定是否要用。

林琦日志之二——子时

解除了尿潴留的问题后,小憩了片刻。现在是子时,大约是二十三点到凌晨一点左右,外面的值更太监已敲过三更了。我对父王再次做了体格检查,父王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但是他的体温开始升了上来,不过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已经用了足够的青霉素来消炎,我只是让人用包好的冰块放到他的腋窝、颈脖、腹股沟这几处大动脉上,做了一次物理降温。很多人都有一种认识误区,以为发烧了就一定要用药把热退下来,不然就不算把病治好。但是事实上,如果一个成年人的体内存在炎症,发热是机体对炎症的一种自我防御,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要不是烧得非常厉害,没有超过三十九摄氏度,一般对身体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也就没有必要用退烧药

为了是否该给父王降温这个问题,我和御医起了一番争执,他们坚持要给父王用上小柴胡汤,可是根据我的估计,父王的温度升得并不是很高,没有必要用太多的药物。更何况,有青霉素正在起消炎作用。药物贵精不贵多,多了,容易造成肝肾负担过重。父王因为吸食了太多毒品,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不能保证他的肝肾功能有没有问题,因此,坚决不能用更多的药物。

半个时辰过去,父王体温恢复了正常,全身都冒出了汗,我命湘君和二鬼为他擦拭了身体,重新换上干净的棉质衣裳。夏姬要求给父王换绸缎的袍子,我没有同意,因为棉质的衣裳柔软而且透气性好,容易吸汗,比较适合卧床病人使用。

但是关于胃出血的问题,也是个棘手的事情。颅脑外伤非常容易引起应激性的消化道溃疡,而且昏迷病人的消化功能是非常之差的,所以为了保护胃粘膜,我下了一道“禁食”的医嘱,除去给父王喂食药物和冰镇过的生理盐水之外,什么都不许吃。这条医嘱十二星宿执行得非常好,可是那些大臣和御医都看不过眼,说父王乃是龙体,这样水米不进,如何能治好病。夏姬也偷偷和我说,不给父王吃东西,那不是会饿着父王吗?

我不知道如何给他们解释。医学是一门非常专业的科学技术,就是因为太专业了,要把其中的道理解释给外行人听,而且能让他们听懂,那可是件特别难的事情。在二十一世纪那些受过教育的人都很难听懂,更何况云国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如果我跟他们说,人要维持最基本的新陈代谢和生命活动,首先最需要的是水,其次是碳水化合物,只要有水和足够的糖类转化成碳水化合物,一个人就算不吃不喝也能安然无事地活上几个月。因此,只要我不断地从静脉通道里给父王提供足够的葡萄糖溶液以及生理盐水,维持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如果我这样说,他们一定更加听不懂。夏姬或许会问:“什么叫做碳水化合物?”当我解释了碳水化合物之后,也许他们又问:“什么是静脉通道?”然后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下去,直到他们认为自己听懂了为止。可是,他们真的能听懂吗?我对此表示怀疑。

幸好,石厚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因为他奇迹般的生还,让不少人认为我就是传说中的天医,于是当我坚持不许父王吃任何食物的时候,他们虽然表示了怀疑和不满,还是默认了我的治疗方法。

父王的胃出血不是很严重,用过几次冰盐水和云南白药粉后,似乎有静止的迹象,这是个好兆头,但是我不能大意,因此我再四地叮嘱了负责观察胃管的晏维,要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从父王的胃管里抽吸一次内容物,观察是否有血性**

。这时我真希望能够有西咪替丁之类的抗胃酸分泌药,这样的话,只要给父王用上它们,我就没那么提心吊胆了。可是想想这个医疗条件,唉……

林琦日志之三——丑时

刚刚出门小解,顺便去看石厚的伤势,又给石厚的伤口换了一次药。夏姬觉得父王的伤势如此重,我不应该再去管石厚和箪伯的治疗,但是她不知道,我前世在医院里的时候,同时负责十几二十个病人的治疗不在话下,因此,这么三个病人根本难不倒我。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开了医嘱,自然有十二星宿的人去执行。没想到,我重生后的第十七年,居然会在王宫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院,任起了院长。真是难以想象啊!

丽姬真不是个省事的家伙,就在我出去给石厚换药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进来了,还给父王喂食人参粥,简直把我气得暴跳起来。父王现在昏迷着,她这样贸然喂食,万一食物进入气管引起窒息怎么办?我朝她大发雷霆,然后大将军斗章叫人把她架了出去,严加看管起来了,林瑛也由专人二十四小时跟踪着,时刻有人注意他的行踪,我不知道以后她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但是我每次看到丽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那个同谋者。然后就会感觉愤怒。

现在要处理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我的心里很乱。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找张纸,把那些让我觉得心烦意乱的事情一一写出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如今也是一样。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把父王的伤势控制住,今天是最凶险的一天,颅脑外伤昏迷后的十二小时内,一定要严密地观察意识状态和病情变化。如果能够熬过这一天,说明就还有醒转的希望。丽姬的事情,父王应该有办法的,碧霞的事……唉……碧霞,是我对不起她,当初若是让韩轩带她走,未必不是一桩好姻缘……

今天我似乎有点管不住自己,写得太多了,不过写完后心情舒畅了许多。夜深了,我的头开始痛。前世熬夜熬得太多,我早有了经验,这是大脑高度紧张过后,又极度缺乏睡眠时大脑给我发出的警告。但是父王的伤势还没有好转,我哪有心情睡觉?

林琦日志——寅时

终于还是没有逃过睡魔的**,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盹着了,脑袋撞在坚硬的床沿上,疼得我马上醒了过来。

大将军斗章真是忠心耿耿,他和公子无亏、大夫箪伯一起守在病房外面的小隔间里,箪伯年老体弱,早在躺椅上睡着了,无亏也趴在一旁的案几上打起了瞌睡,只有大将军瞪着一双牛眼般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挡在父王床边的屏风

。不过这纱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我看得到他,他却看不清楚我,我坐在这里朝他吐舌头挤眼睛,他也看不见。小时候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每次都在后面和别的大臣说我身体弱脂粉气浓不像个男孩子,但现在我觉得他也不错,起码挺忠心的。

外面的夜色很黑,我出去走了一走,呼吸了下新鲜空气,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以前上夜班困得不行又确实不能睡的时候,我就用冷水洗脸,这样人会清醒很多。

大鬼说,刚刚用过一次高渗糖,而且父王的尿量很正常。我听了他的报告感到很欣慰。

世人常常认为人的排泄物是最肮脏的东西,但是在我们这些学医的人看来却不是。人的大小便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小便的量和色泽可以反应出机体的健康情况,比如肾脏功能是否完好,休克是否得到纠正。而大便的颜色更能反应出人体是否有消化道出血。刚刚父王解了一次大便,湘君为他擦拭干净后端了便盆来给我看过了,颜色没有变黑。如果消化道有持续出血的话,大便的颜色是会变成黑色的,当然,如果不是明显的出血,肉眼是看不到的,做一个大便潜血试验才能够看到。如今没有条件,我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来估计了。按照这样的情况,就算父王的消化道真的存在出血,也不会很严重,再过十二个小时,应该可以给他喂食一些流质的饮食了,比如鸡蛋羹之类的。

检查了一下父王的意识和瞳孔反应,父王的眼睑水肿得到了控制,已经没那么变形得厉害了,眼睛可以合起来。我为他合上了眼皮,这样可以保护他的角膜,但是当我凑到他耳朵旁,大声叫他的时候,父王的眼皮动了一动,虽然没有睁开,却也是有反应。难道,他开始摆脱浅昏迷,进入嗜睡状态了吗?

我有些紧张。

但是让人失望的是,我接着叫了父王好几声,他却再也没有动他的眼珠。或许,刚才是我的幻觉吧?可能是我太累了,又太希望父王能够醒过来,才会看错。

但是父王的整体情况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在好转,我的心里又有了希望。

但是不能大意。医学上一切都有可能,看似好转,也许只是回光返照。即使父王真的醒转,也不能排除是因为硬脑膜外血肿,而出现一个短暂的中间清醒期

。唉,没有ct和核磁共振的帮助,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往日积累的经验,我从来没有如此迷茫无助过。

林琦日志——卯时

我最讨厌这个时辰,卯时就是凌晨五点到七点,这段时间是人感觉最累的时候,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记得以前很多病人都是在这个时刻熬不过去而死掉的,仿佛是一个魔咒,死神在诅咒他们熬不到下一个天亮。

我让湘君去休息,换了三鬼来代替她,她也很累了,必须要休息一段时间来恢复体力。从事医学的人不能强行撑着上班的,这样容易出错。大脑是那样精密而且娇气的组织,休息不够的时候,人的反应和判断力都会直线下降。但是容若精神却好得很,他没有睡,在一旁兴致勃勃地问大鬼二鬼,胃管的作用是什么,静脉通道的原理是什么,二鬼不会说话,解释了半天,还是词不达意,急的瞪着眼睛说:“开放静脉通道就是打吊针,没有别的意思!”害我差点笑出来。

容若说,这种颅脑外伤,他师父习惯用一种叫做酢浆草的药物来给病人覆伤口,然后病情稳定出血停止后,根据病人的情况用四君子汤或者八珍汤加减,我听得糊里糊涂的,谁知道什么什么汤啊?再说,病人都昏迷了,没有胃管,你怎么给病人把药物灌下去?我真怀疑起韩轩的眼光了。容若真的就是那个给他治疗肺结核卓有成效的医术高手吗?

刚刚再次检查了父王的意识。父王的瞳孔还是等大等圆,直径在二点五毫米到三毫米之间,对光反射灵敏,处于浅昏迷状态,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反应,但是压迫他的眼眶时,父王会露出很痛苦的表情,甚至会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想要拦住我的动作。看来他的病情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没有继续恶化。

我的心里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能放松情绪,一定不能大意。危险期还没有过去呢……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容若取了一件长袍,为趴在床沿的林琦轻轻地披上,同时取下了她手中的简易铅笔,把那一大叠纸张收拾了起来,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叫你去睡又不睡,熬坏了身子值得吗?”

林琦没有听见,她的眉头轻轻锁着,即使是睡着了,还是带着个忧愁的表情,皱成了浅浅的“川”字,容若弯下腰,为她抚平了眉宇间的忧愁,轻轻地道:“我师父说,眉头皱多了,脸上会长皱纹的。你这么好看,长皱纹多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