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医倾城

72-奇怪的失语症

更新时间:2011-01-10

七天七夜之后。

大鬼弯下腰来,轻轻地翻开了国主的眼皮,手中的灯光在他眼珠上方晃了几晃。

“双瞳孔等大等圆,直径大约三毫米,对光反射灵敏。”他低声跟一旁的湘君说。

国主脸部的肿胀已经完全消失了,大体可以看出原来的模样,头部的伤处还是用棉质的纱布包裹着,但是纱布干净洁白,显然没有渗血。

他消瘦了许多,右手的手背上打着吊针,**一滴一滴的滴入他的静脉之内,这只打针的手被人妥善地包扎好,并且固定了起来。他闭着眼睛,胸廓一起一伏,非常平稳。大鬼拿出简易的听诊器,开始为他听心音。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很不客气地在大鬼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这一拍的力道不大,但是也不小,大鬼正专心听着心音,被这么一打扰,便分心了,他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

“湘君,别胡闹。病人的心跳听起来不太规律,似乎有二联律出现……你这么一吵我,我又听不清了。”

湘君没有说话。

但是那只手又在大鬼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大鬼真的生气了,将听诊器从耳朵上扯下,抬起头来瞪着湘君:“你到底要干什么?”

话刚说完,他就发现,湘君正站在床的另一头,脸色怪异地瞪着自己

她离开大鬼那么远,当然打不到大鬼。

大鬼摸了摸鼻子,有些纳闷,但是湘君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了,惊叫了一声扑到床头,按住了国主的脑袋:“你要干什么?别动!别动!”

大鬼一怔,眼睛跟着看了过去,湘君弓下腰,正用力地按住了国主的手,大鬼摇了摇脑袋,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国主的手正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湘君的控制,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表情非常愤怒,似乎极端不满湘君的动作,然后大鬼听到国主的嘴里吐出了一大段话语。

这段话口齿非常流利,说的也确实是云国的话语,问题是,大鬼完全听不懂国主在说什么。

这时湘君转过头来,朝大鬼大叫:“主上要拔掉胃管,我快按不住了!”

国主一愣,但是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他喃喃地咒骂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骂什么,大鬼见他的手自湘君怀里抽了出来,要去拔掉鼻孔里的胃管,忙跟着冲过来,按住了国主的手。

“这是胃管,不能拔!”大鬼焦急地说,同时吩咐湘君:“快去叫主公过来!”

大鬼的气力不小,久病的国主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敌不过年富力强的大鬼,他停下了动作,狠狠地瞪着大鬼,嘴里大声呼喝着,大鬼愕然与他相视。

“主上,你说什么?”

国主的神情更加愤怒,他几乎是在咆哮,但是大鬼完全听不懂他的每一个字。

房间里原本很安静,国主这样一闹,顿时在外面隔间的大将军斗章也听到了,林琦刚好从门外进来,听到父王的声音,也急忙冲了进来。

她冲进来的时候,国主正好一骨碌从**爬了起来,国主一望到林琦,神情就是一怔,然后显然回忆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喜悦的微笑,但是这欢喜的神情转眼就消失了,他皱起了眉头,挥舞着手,冲林琦说了一句什么话。

林琦一愣:“父王,你说什么?”

国主的口齿非常清楚,说的每一个字也都是云国的口音,问题是,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却根本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就连大将军也愣了。

隔了一会,大将军斗章才欣喜若狂地跪了下来:“恭喜主上,贺喜主上,原来三王子真的是天医,居然将你的病治愈了!”

他这么一喊,顿时跟过来的官员也都跪了下来,贺声不绝。

国主显然认得斗章,他推开大鬼,想要起床,湘君急忙过去扶住了他,低声道:“主上慢点。”

国主昏迷了七天七夜,这时忽然醒转,身体十分虚弱,刚刚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眼花,林琦上前一步,和湘君一起扶起了他。国主朝林琦轻轻点了点头,眼光里露出了慈爱之意。林琦见父王显然神志清醒,不由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道:“父王,你终于醒啦!”

国主听到林琦说话,却又是一愣,林琦见他脸上神情异样,心中不觉起疑,又低声问道:“父王,你现在觉得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国主直愣愣地瞪着林琦,隔了半晌,方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林琦不知道他摇头点头是什么意思,心里急了,这时国主指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嘴里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通话,林琦看国主脸上神情和手势动作,似乎是要那些官员不要再跪,但是嘴里说的话语,却又完全听不懂,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难道父王并没有真正清醒过来吗?他的水肿明明都消退了,烧也退了,没有出现颅内高压的症状,血肿基本消失,按道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啊!”

国主见众人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脸上神情似乎有点不高兴,然后又说了一句话。

他这次的声音大了一些,口齿也很清楚,问题是,林琦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林琦满腹疑惑地瞧了瞧湘君,又瞧瞧大鬼,这二人的脸上神情,显然也是迷惑不解,林琦再看看地上跪着的众人,大家显然都听到了国主说的话,但是同样地,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国主在说什么。

这情形,就像是一个失眠的人,听到了旁边睡着的同伴在说梦话,梦话虽然也是用他能够听懂的语言说出来的,虽然这些词句吐词清楚,但是失眠者完全听不懂这些梦话是什么意思

林琦的眼光慢慢转到国主的脸上。

国主在说了一大番话却没有得到反应之后,显然也非常焦急,他抬起头来,望着林琦,用手指了指鼻孔里的胃管,又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指一指身前的输液瓶,那瓶子通过长长的输液管,和他的手背连接起来了。这情形显然让国主觉得非常奇怪,他叽里咕噜地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语,语气充满了疑惑。

林琦心念电转:难道,父王是在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忽然想起了一种可能,于是半跪下来,抬起头对着国主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轻轻拍了拍父王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国主显然看懂了林琦的身体语言,于是也安静下来,这时林琦低声向湘君道:“快去看看外面有没有笔墨!”

湘君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拿到了林琦所要的东西,林琦提笔在丝帛上写道:“父王,我是林琦,您可认得?”

国主接过林琦写的东西,显然看懂了,拿过林琦手里的笔,同样也在丝帛上写了几句话:“王儿,此乃何处?”

林琦见国主写字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条理清楚,心中有喜有悲,忙奋笔疾书,将父王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个大概,国主思索片刻,将帛书收起,朝林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便指手画脚,要林琦命令众人不要再跪。

他父子二人这样用笔交谈,众人都瞧得呆了,大将军斗章忍不住问道:“主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话了?”

但是国主望着斗章,脸上露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林琦忙将斗章所问的话语写在帛书上,国主看懂后,也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同样不解,然后他在帛书上写了几句话,林琦看了,心中已经了然。

她先按照国主的命令,将其余官员都请了出去,单单留下斗章一个人,然后国主在帛书上写了几句话,林琦看过递给了斗章。斗章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几乎就要将帛书丢掉,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主上你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国主虽然听不懂斗章在说什么,却能够看懂斗章脸上的神情,叹了口气,神情非常沮丧

斗章觉得这实在超出自己的想象,这时候林琦低声道:“父王的脑部受到了损伤,现在虽然清醒过来,却没有办法说出话,也听不懂大家说的是什么。”

斗章摇摇头:“我不相信!”他拿起那张帛书,哗哗地抖了几下,向林琦问道:“怎么可能?王子你不是天医吗?主上既然已经清醒过来,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他越想越觉得可疑,又道:“主上明明还能写字,王子你不要吓唬我,斗章虽然是个武夫,却也不是个大老粗,主上的头脑这么清醒,怎么可能不会说话!刚刚我还听到他说话来着!”

林琦自己心中也着急,但是一时之间又无法跟斗章说明白,只得道:“父王从高台上跌下,脑子受了震荡,只怕是一时糊涂了,或许休养几日就好了。将军你稍安勿躁!”

她一边向斗章解说,一边将目前的情形大致写了出来,给国主看过,国主神志已经恢复清明,看了林琦所写,便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朝斗章指手画脚一番,示意他不用担心。

斗章看到国主举动,心中将信将疑,但目前这个状况,也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这时国主又取过一片丝帛过来,在上面草草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自己十分疲倦,想与王儿林琦单独相处片刻,要斗章等人退下,回去歇息。

斗章见国主写字和往日并无不同,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异常来,只好接过帛书,领命而去,林琦听到他和公子无亏、大夫箪伯等人低语了片刻,便命众人散去,这才放下一半心。

但是看到国主坐在**,满脸疑惑不解的神情,林琦的头又开始痛了。

这时湘君低声问:“主公,主上他……是怎么了?”

林琦低声道:“在大脑皮层中央前回底部,颞叶上方、靠近枕叶处,有一个言语听觉中枢,叫做威尔尼克区,这个地方受到损害之后,病人会讲话,也能看懂字,但却听不懂别人讲话,他说的话,别人也无法听懂,这种情况叫做听觉性失语症。”

湘君扑闪着一对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林琦的意思:“你是说,主上现在虽然已经清醒了,但是他没办法和我们说话,他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是吗?”

林琦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坐到了床沿,国主听不懂他和湘君在说什么,但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和蔼地望着林琦,嘴里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话

湘君留心细听,国主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人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不由摇了摇头,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天,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一种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林琦心头烦躁,又兼感到失望和沮丧,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病叫做听觉失语症,还有一种叫做失写症的,明明以前会写字,但是脑部受伤后,明明能够听懂别人说的话,却没法把所说的话语写成文字,还有一种失读症,以及命名性失语症,这个病还要奇怪,明明知道面前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就是不知道它叫做什么名字,你告诉他,他也记不住!”

湘君啊了一声,问道:“那要怎么治疗?”

林琦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没有治疗过这样的病人。”

湘君愣了一会,蹲下来握住了林琦的手,柔声安慰她道:“没事的,主公乃是天医,天医不会有做不成的事情!”

林琦苦笑道:“这种流言,没想到你也相信!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天医,只是一个对医学有独特看法的人罢了!”

她说着忍不住又朝国主看了一眼,见他正试图将胃管从自己的鼻孔拔出来,忙扑过去挡住了他,打着手势说道:“父王,别动这个!”

国主听不懂她的话,却看得懂她的手势,他停下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林琦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想说鼻子里的这根管子让他很难受,心想父王既然已经清醒过来可以自己进食了,那就不妨将这胃管拔掉,于是微笑着,打着手势告诉国主:“你别动,让我来!”

人与人的交流离不开语言,国主虽然听不懂林琦的话,但是林琦已经习惯了,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不由又是苦笑,心想:“如今我才知道一个正常人和聋哑人交流有多么困难,父王不能说话,这情形和一个聋哑人有什么差别!”

拔胃管比插胃管要容易得多,林琦解开固定胃管的纱布,打着手势,要国主深深吸气,趁他一吸气的当儿,便飞快地将胃管拔了出来,国主一感觉到那根讨厌的管子被拔掉,便松了一大口气,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然后冲着林琦竖了竖大拇指

林琦从来没有看到父王如此兴高采烈过,虽然满腹忧愁,但是看到国主这样高兴,多少也有些喜悦,于是朝他也笑了一笑,这时候,国主又朝手上的吊针比划了几下,示意林琦将吊针也拔掉。

林琦有些头大,柔声道:“父王,这个是治病用的,可不能拔掉。”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国主听不懂,见林琦不动手,有些急了,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便坐起来自己要动手,林琦忙按住他的手,微怒道:“父王,你怎么不听儿臣说话呢!”

她的当局者迷,湘君却是旁观者清,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说道:“主上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得给他写出来才行!”

湘君这样一说,林琦自己也回过神来了,感觉啼笑皆非,她习惯了和别人交流的时候用语言,但是父王这么一受伤,得了这样一个怪病,真是感觉处处不方便。

她在脑海中搜索,回忆自己前世所看过的资料,但是林琦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神经内科,这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治疗这种怪病,正想得头痛的时候,国主拿过一张丝帛,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林琦,林琦一看,父王写着“天医,当为世子。”

她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摇头道:“父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当这个……”

她还想继续解释,但是国主哪里肯听,何况也听不懂,将帛书递给了她,打着手势,林琦瞧他神情,似乎真是要对自己委以重任,不由更加焦急。

她对世子这个地位并不是很感兴趣,再说以女子之身统治云国,也实在是有一定的难度,林琦自问自己不是武则天一类的人物,因此她很早之前,就为自己安排了另外一条后路。

“父王,你别想那么多!”林琦蹙起了眉头,费劲地比划着,试图让国主明白自己的意思。她这时才发现,人能够用语言交流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父王,你稍安勿躁,”林琦在帛写着。

“先治病,别的事情,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