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娇养日常

第127章 有恃无恐

夜半时, 帐中又传来了一声比一声沉重痛苦的呼吸声,像是喉口堵着什么,塞着什么, 让人辗转反侧, 难以成眠。

在外守夜的潘恒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直到帐中人在睡梦中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和嘶喊,他方才整了整面上神色,慌慌张张地掀起了帘帐来。

陆瑄的脸已经憋得一片青紫,潘恒熟门熟路地自后为他重重拍着背,这些动作和法门还是太医几番教导的,不过几下, 陆瑄的面色便渐渐回转了过来。

重新躺回榻上时,外头的天色仿佛已经朦朦地见了亮。陆瑄木愣愣地躺在帐中, 半晌, 嘴角牵出个苦涩又讥嘲的笑。

谁能想到呢?一国之君, 天下至尊, 如今竟是这么个狼狈模样。即便是太医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破败成了什么样儿。

陆瑄没有再试图歇下,如今他夜里至多歇息一两个时辰, 再多,就要靠药物日日维持。可安神的汤药越下越重, 用处也越来越小。调治的太医们日日胆战心惊, 却始终拿不出有用的调理法门。

“国师人呢?”陆瑄沉声开口,只说了几个字, 便觉胸腹间一阵憋闷,气息喘不匀, 手脚也不觉开始发麻。

国师郝允升已经有两日未曾前来侍奉了。

潘恒往近凑了些, 尽量让自己不碍陆瑄的眼, 毕竟整日吃不好睡不着的人,心情烦躁无常是可以想见的了:“老奴已着人去瞧过了,外头侍候的僮儿说,国师这几日在闭关炼丹,一心地要调理好您的身子呢。”

陆瑄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却转言问:“梦淑还没来吗?”

潘恒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皇帝口中的“梦淑”是何人。

谭氏梦淑,育有一女寿和公主,位封昭容。

潘恒垂目,无声无形地暗笑了下。

昨日的情形仿佛仍在眼前,谭昭容额头被茶盏砸伤,便是有仙丹妙药,也难在短短一夜间恢复如常。

“回陛下,昭容娘娘身体抱恙,今日不能前来侍奉了。”

要说皇帝病后这宫里头哪个是真心体贴,用心照料的,那就单数谭昭容了。

只可惜,太过轻易能够得来的东西,世人大约都不存珍爱之心。谭昭容的这份真心,到底是抛到了江海,喂给了禽·兽。

白日里头,谭昭容前前后后地调度膳房,膳食近乎是一日一换,只求皇帝能稍稍多吃一口。到了夜里,她更是睡也不敢睡,就算歇下,也只将将歇在外间儿,里头稍有些响动,都能把人给惊醒。

这般地耗尽心血,不顾一切,处处照料,般般仔细,便是他们这些近侍,心里头也不由感慨,若是谁家娶了这样一房媳妇,怎舍得如皇帝般日日横眉,时时冷对,稍有不如意,动辄便是言语侮辱,拳脚相加。

虽说照着皇帝如今的体力,战斗力还不足一只鸡,可架不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么着,一个是越发地骄纵,一个便是越发地隐忍。

陆瑄目光微闪,良久,却是冷然一笑:“怎么,朕是她的夫主,不过是说了几句,稍加责罚,她就要和朕来做这副矫情模样!”陆瑄撑着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心却是越跳越快,头也越来越晕:“把那贱人给朕召来......召来!”

蓬莱宫中里里外外皆是一片忙碌,谭梦淑被侍女搀扶着前来时,只见来来往往,皆是医侍僮仆。

“昭容娘娘总算是来了。”潘恒满脸的狼狈在见到谭梦淑之后稍见了些减缓:“陛下正等着您呢,奴才引您进去。”

照规矩,寝房里是不允闲杂人入内的,既是召了谭昭容,那她身边的丫头随从一概不许入内。

可眼下谭梦淑旧疾难愈,头一阵阵地晕眩发疼,行动稍有不对,便开始一阵阵地泛呕。

潘恒在旁瞧了半晌的热闹,自己指了两个原本在此的香侍搀了她入内,他自己慢了一步,瞧着谭昭容带来的那宫女满脸的怨怒不平,心中亦是暗暗一叹。

能怎么着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做宫妃的,偏偏对着个凉薄人犯了“痴”病,这可就是神仙难救了!

“潘爷爷,求爷爷照看照看我们主子,主子昨儿的伤势严重,太医说了必须得静养,如今静养是不能了,可也万万捱不得再来一回了,求爷爷超生,求爷爷......”

“小丫头啊。”潘恒将那满脸糊着眼泪的宫女带到了一边儿,冷着眼静静看着她将脸给擦净了:“这里头是什么地界儿,是你能在这里号丧的吗?当心回头救不了你主子,再把你这条小命给葬送了!”潘恒见这宫女吓得缩脖子缩腿,面上稍缓,一摆手道:“昭容娘娘是主子,咱们也只有殷勤照料的份儿,甭想太多,有这哭天抹泪的工夫,学着机灵巧变些,究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是?”

蓬莱宫里的动静直到过了午才算是彻底静了下来。

薛素兰持扇行至窗旁,眉眼之间,从前的乖戾疯狂已经不觉遮掩。

蓬莱宫里头的消息,薛素兰从来都不缺,再加上从谭梦淑那儿传来的话,那里头的事,哪怕是再严密的她心里也隐隐有数儿。

“谭昭容身边的紫樱过来问咱们讨了些清心安神,活血化瘀的药膏,奴婢听着,探药是假,只怕是想请娘娘照应照应她们昭容。”

“紫樱这丫头,也越发地自作主张了。”薛素兰笑笑,回身看向茉雪:“那你说说,这个忙,本宫是帮,还是不帮?”

“娘娘心里想帮,却又觉得无从入手。毕竟......”茉雪笑笑,抬目道:“您便是有千般法门,也耐不住昭容娘娘一心所求,这桩事,您全然无法,说不得昭容还乐在其中。”

“不怪本宫素来信你重你。”薛素兰含笑轻轻拍了拍茉雪的肩头,目光一寸寸扫过她平实朴素的一张脸:“你真像是生在本宫肚里心上的,每一句话,都恰好能对上我的心思。”

“娘娘心意并不难猜,奴婢只从本心而言,并无矫饰揣度。”

薛素兰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她转回身,静静看向窗外一片秋意萧瑟:“本宫连自己都劝不住,遑论济渡旁人了。”

夜里依旧是谭梦淑在近旁守夜,潘恒反倒退了一射之地,在外静候两位主子的吩咐。

身后屋中一片沉寂,却不似往日沉默得像是没了人气儿烟火。

想来如今皇帝病重,心思却见了清明。这宫中谁可信,谁可托,他心里只怕一清二楚。

只是有时人最难明白,最难掌控的便是自己的心意了。

也许皇帝自己都不晓得,他对谭昭容的信任已经到了这样深重的地步。

二半夜里,却有柔仪宫的人匆匆赶来,言说寿和公主有些不好,还请昭容回去主持大局。

寿和公主陆婷,今年不过九岁,生而孱弱,长而多疾。这些时日谭梦淑一心照料蓬莱宫,对女儿多有忽视,连女儿身子越见虚弱竟然都没有十分的警醒。

可这消息几番辗转方才传入蓬莱宫中,到谭梦淑知情焦急的时候,几乎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你不必回。”陆瑄撑着坐起了身,对着心腹太监一招手,勉力吩咐道:“教皇后去看,去管......”他大大喘了几口气,冷眼望向谭梦淑:“寿和的病不是一天两天......朕心里有数......就让给朕诊病的御医去看......你......谢恩罢......”

若从宫中的逻辑和规矩来说,让专门为皇帝诊治调理的御医去给一个小小昭容的女儿看病,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赏。可宫中的规矩素来扭曲而森严,这样顺理成章,甚至是荣耀无比的事,却偏偏像一根针,扎在了谭昭容这个为母之人的心上。

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那么小一点的时候,就是她一手抱着拉扯着长大。她自是心爱陛下,可女儿于她犹如心骨,万死也不能舍。

往时皇帝如何待她,她都毫无怨言,可此时,眼见着陆瑄说完了这一番吩咐,便毫无介怀抱歉地重新躺回了榻上,谭梦淑一霎便觉心凉如冰,寒得她一颗心都要裂了,碎了,随风而化。

“幸得寿和无碍。”苏绵搁下了信,头一回意识到什么叫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谭昭容自己立不起来,又抱有一腔痴念。皇帝待她心意不明,莫说是爱了,便连宠都不知究竟有几分,这么着,底下的人有样学样,一味地明里暗里作践起人来。

寿和好歹也是皇女,一夕病重,竟然连个话都传不进皇父亲娘耳中,若不是母后多有照拂,早有预备,只怕寿和这会儿已经没了。

“公主还小,身子又弱,说句晦气话,这一日三病的,莫说是恩宠了,便连性命都不知能保到几时,照奴婢看,便是如今公主和陛下迎头遇上了,只怕父女俩也是谁也不认得谁。这么着,谁肯替一个毫无前程的人铺路安顿,宫中素来最擅长的便是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这倒不是瞎话。寿和自幼体弱多病,皇帝见了她就觉闹心,天家父女,便是每年宫宴上也不见得能见上一回。

只是皇帝也未免太过冷情,如此作为,也不怕寒尽了人心。

可见其人多么有恃无恐,他只怕是笃定了谭昭容对他一片情深,无论如何都不会减弱半分。

“您也不必忧虑了,信里不是说了吗,皇后娘娘已经将公主接到身边照顾,焉知此番生死,不是因祸得福?”木槿将一盏温热的茶汤递到苏绵眼前:“皇后娘娘何等人物,这些微末小事,定不会有何变动为难。”

“只望谭昭容不是个糊涂的,莫要辜负了母后的一片心意。”算算日子,这信上所记之事已经过去许久,此刻,寿和公主大约已经在母后宫中好好地安顿下来了吧。

苏绵一口气喝下半碗,起身活动了活动腿脚:“还有两日便到灵州境内了,咱们去查查行李,兴许今夜就要启程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