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蔻

离凰卷 十六章

自那以后,江雪便被软禁在了西厢房,每日只能睡觉、睡觉、睡觉。终有一日,睡到想自杀的江雪爆发了。将西厢中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门外守卫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却终是忍无可忍,单祁信只得放江雪自由。重获自由的江雪便学起了慈禧太后垂帘听政,每每于众山贼开会之时,在一旁指指点点。

某日,单祁信正与众山贼商议打劫目标时,恰巧江雪正啃着苹果散步,便进来听听。

只听山贼甲道:“大哥,最近上山的人也太他妈少了,兄弟们手头很吃紧啊,依我看,不如下山去抢那些贪官奸商,也算是那啥,为民除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

于是,众山贼挥舞着刀枪棍棒附和道:“好!好!烧他房子,抢他银子,玩他马子!”

“咳咳咳咳……”江雪不知是被这话呛到,还是被苹果噎到,咳嗽不止。

单祁信看了一眼江雪,锁眉道:“我也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但是大家不会忘记规矩吧。”

山贼乙“嘿”了一声,道:“怎么会忘,就算忘了大哥姓什么,也不能忘记风兄弟定下的三不抢规矩啊。”

单祁信点头:“没错。我们答应过风兄弟,一不抢良善,二不抢老弱病残,三不抢妇女孩子。抢银子可以,但烧房,玩女人,绝对,绝对不可以,听到没有!”

众山贼一叠声应下。

山贼甲又道:“风兄弟的话是不能不听,不过我们抢奸商贪官,不违反规矩吧。我打听到祁山北面一带有一户盐商,跟官兵勾结,抬高盐价,搞的那里的百姓叫苦连天,真他妈不是人啊!不如……”

“好!”众山贼兴奋地响应着,霎时间大殿之上又是一阵的噼里啪啦之响以及各种脏话横飞。

单祁信琢磨着,风兄弟说过,为我们兄弟布下七潃桃花阵,困住上山的商旅,让我们方便打劫,但绝对不能下山抢劫,前几天下山的兄弟还被风兄弟的书童关在柴房,如果这次……

“大哥,你还在想什么?我们出发吧!”众山贼跃跃欲试。

单祁信看了一眼江雪,此人能破了风兄弟布的七潃桃花阵,一定不简单,不如请教一下他的意见,正欲开口,只听江雪道:“看我做什么,打奸商贪官是好事啊。”

听了江雪的话,单祁信似是受了极大的鼓舞,立即取来天马流星锤,带着众山贼下山做强盗去了。

江雪心里乐了,还真把她当太后了啊!只是一众山贼下山去,山上无人消遣,着实无聊,索性逛一逛这偌大的山贼窝。

站在后院的小门前,江雪嘿嘿一笑,此前她一直想进去瞧瞧,但众山贼却是诸多阻拦,害的江雪十分好奇,一心想进去看看。

在踏进门的刹那,江雪突然觉得心变的很静很静,眼前,只有一间木屋,和苍葱的树木,颔首自林间走过,抬腿踏上木屋前的台阶,抬头的瞬间,不禁呆住。

古老陈旧的木质地板上,少年白衣翩跹,斜靠于门上,一手握着酒壶,一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如瀑布一般的黑发散在肩上,身上,地上。绝美的脸,微蹙的眉,紧闭的双眼,微微上扬的唇角,似是苦笑,却是倾倒众生。只是,眼角晶莹的水渍,他,在哭吗?

江雪愣愣地伸手,指尖触碰到湿热的眼泪,少年蓦然睁开的双眼,惹的日月星辰失色,看的江雪心律失常。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开口解释,却被拉进了一个怀抱,那犹如谪仙一般的气息,使江雪忘记了挣扎,只是伸手推了推少年的胸膛。

“别动,一会儿就好。”少年带着酒气的气息呵在江雪的颈边,江雪身子一僵,就那样倒在少年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六哥的怀抱,渐渐地,江雪阖上眼帘。仿佛看见了六哥,他们一起嬉笑怒骂的样子,一起捉蛇捅马蜂窝的样子。

就在江雪快睡着的时候,少年推开江雪,起身拍了拍衣服,定定地望着江雪,半晌,才开口道:“你是何人?”

江雪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阿雪。”

少年点头:“我叫以若。抱歉方才将你误认为是……”

倏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江雪蓦地睁大了眼睛,结巴:“我、我……我刚才说、说我叫什么?”

以若顿了一顿,扬起嘴角:“阿雪。”

“呃……”江雪心中纠结了一番,忘却以若谪仙一般的气质带来的心动,犹豫道:“以……以若,这个,可以不要对别人说吗?你、你看,我孤身在外……”

以若笑:“好。”眼前这个作男装打扮的女孩儿,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那种自弟弟与父亲离开以后,再也没有过的感觉。

江雪笑了,果然神仙同人就是有差距,即便是被贬谪的,那都是高人一等。却想不到在这山贼的窝里,竟还住着一个谪仙人,想着以若睁眼时那惊鸿的一眼,江雪低了头,掩饰自己通红的脸颊。她竟为一个陌生人的一个眼神所慑。

以若低头看着江雪通红的脸,笑道:“你对我动心了?”

江雪蓦地抬头,看着以若清澈的双眼,干笑了几声,掩饰着自己的心虚:“心不动不就没命了吗?你住这里吗?不请我进去坐坐?不会是被锁在门口,所以坐在这儿哭吧?”

以若微微一愣,道:“我没有哭。”

江雪嗤道:“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笑话你。”而后拍了拍以若的肩,无比真诚地望着他:“真的。”

以若淡淡地笑了一笑:“真的,没有哭。”

“好吧好吧,那是眼睛进了沙子。”江雪无奈安慰。

以若别过头,低声道:“没有进沙子,眼泪,是自己流出来的。”

江雪呆呆地望着以若,她好似说错话了。

以若打开门,道:“进来坐吧,我在煮酒。”

江雪回过神,带着歉意尴尬一笑,进了木屋。

屋子很简洁,只有一张床,一架七弦琴,一张八仙桌上,一个火炉,一壶酒。

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可以坐的东西,以若赧然道:“我一个人住……”

江雪“嘿嘿”一笑,道:“没事没事。席地而坐也不错。”

以若点头,道:“嗯。我皆是煮了酒,坐在门外喝。”

说着,以若自火炉上取下酒壶,递给江雪一个酒杯:“我们出去喝吧。”

二人出了房门,关门,坐在适才以若坐的地方。以若给江雪倒了一杯,自己直接就着酒壶喝。

江雪泯了一口,以若的酒不似舞翩跹的凝香露,只在下肚后,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喉咙处蔓延开来。似是竹香,又像春天学校里刚被割草机肆虐过的小草的清气。这便是那日在大殿之中闻到的那股清幽酒香,原来那酿酒之人,便是以若。

还有一个不同,江雪不知道,以若自然也不知道。舞翩跹的凝香露,重在香,而以若的酒,重在烈,只是这烈酒,为清香所掩盖。江雪自负酒力,从来不在意酒有多烈,以若却是以酒为水,这等烈酒,在他喝来,也就是带着些草清气的甘泉。

几杯下肚后,江雪才觉出有些不对劲,脑袋开始有阵阵眩晕,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又要了一杯,泯了一口,江雪蹙眉道:“以若,以若,为什么叫以若呢?以若,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吗?”

以若失笑,这孩子,竟为了自己的名字蹙眉:“是我娘取的。”

“娘……你娘一定很美。”江雪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亦是一位美人。脑袋渐渐斜下,倚在了以若的心口。

以若有刹那失神:“是啊,娘很美。可是,她已然……”淡淡一笑,开始打量起这个已经把重量完全放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以若修长的食指挑起江雪掉在脸颊上的鬓发,她笑的很安然,她靠的是自己的心脏上,他的心脏不好,一直不好,动了动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唤道:“阿雪。”

江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以若道:“你……会不会离开这里?”问出口,以若便后悔了,自己是怎么了,她,怎么可能长留于此?

江雪皱了皱鼻子,脑袋挂了下来,又压在了以若的心上,蹭了蹭:“我要去无极岛。”

以若一愣:“去无极岛做什么?”

“不知道。一个老变态让我去剿灭无极岛。”

以若伸手,将江雪放平,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道:“老变态?”

江雪抓了抓脑袋:“嗯。老变态。”

以若失笑,却想起了一个人,已是多年未见,弯在唇边的笑,变成了苦笑。剿灭无极岛?这丫头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他风家对抗无极门,亦不过是以卵击石,她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她口中的老变态,究竟是何人?

“阿雪,我带你去江南玩吧?”以若试探性的问道,他只是想带她远离无极岛。

江雪的脑袋在以若的腿上蹭了蹭:“好。”然后伸出双手:“六哥抱抱。”

以若呆愣了片刻,摸了摸江雪的脑袋,道:“阿雪,我带你去巽方国,好不好?”

没有回应,江雪已沉沉地睡去。

以若笑了笑,抱起江雪,将她放在**。关上门,走出这个五年来一直没有出过的院子。

到了前殿,恰碰到正抢劫回来的单祁信。

单祁信见到以若,惊讶地张大了嘴,“风、风、风……”

以若笑道:“祁信,这几年来,多谢你了。那破了七潃桃花阵之人,我带她下山。如果有空的话,好好照料那些桃花,由七潃阵出去倒是有的,径自到达山顶的,却并不多见。”

单祁信这才缓过神来,道:“风兄弟,你要下山?那个死小子去打扰你了?!”

以若笑,看来,阿雪将祁信惹的不轻,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单祁信上前一步,欲拦下以若,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挡住,单祁信有些着急,却苦于无法上前,只好大声道:“那子夕怎么办?”

以若停下了脚步,却未回头:“你和子夕说,让他留下帮你。我,不会回来了。”

单祁信无奈,只得看着以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