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第五十三章断情相约,极致花开

讲到此处,东菊蓦然停了下来,额头磕在地上“嘭嘭”作响,哭道,“求皇上开恩,就饶了娘娘吧。皇上,皇上!”

东菊哭得凄惨,一声又一声的“皇上”二字呼唤出来,如同杜鹃啼血,声声凄厉,即便是在皇宫中混扎多年的赵全听了也不禁动容,即便是知道她罪无可恕,却忍不住生出了丝丝恻隐之心。

反观纳兰荣,仍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冷眼看着东菊,待她哭声稍消,冷声道,“哭够了?”

东菊听得纳兰荣这问话,一颗心冷到了极点,她知道的,她早该知道的,这个男子究竟有多冷漠无情,在主子身边这么久,她看得最是清楚。这番哭诉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可以保得主子一条性命,输了不过是徒惹这个男子厌恶,惩罚的更重一些,只要不伤了她唯一的亲人,罚的重些又何妨?

纳兰荣见东菊不答,也不争气,冷酷的笑了笑,“你的心思,朕再清楚不过了,你家主人的生与死不在你,全看她自己的选择,但你若硬了骨头不说朕所问的事情,生死大权将都是朕的,那时将不再是两条人命。”

东菊咬紧了下唇,满面的挣扎,鲜红的**顺着她苍白的嘴唇滑落,滴在明黄色的地毯上,妖艳刺目,她终是点了点头。

纳兰荣怔怔的看着地毯上的血迹,记忆流转,想到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人儿的柔软、温度,无一不让他痴迷,可偏偏的,见不到了,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只是,她不想见他。

“皇上,奴婢的主子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比起这些过往的真相,奴婢想,皇上应当是更在意皇后娘娘的生死吧?”

纳兰荣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一股一样的情绪,瞬间涌满了整颗心,“你这话是何意思?”

东菊不答,只是磕了一个头,满脸木然的道,“还请皇上开恩,饶西贵妃一条命。”

纳兰荣心中焦急异常,听东菊这般说,心里更是恨得紧,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经盘算好了让西春生不如死的计划,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别人欠了他的,他终将是要讨回来的,别人伤了他的,他终将翻倍与之。

“好,朕答应你。”

得了帝王的承诺,东菊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皇上,一禅大师曾告诉皇后娘娘,如何而来,如何而去,若是想回到原来的地方,便在这星斗年死去,灵魂离体,自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皇后娘娘深信不疑。而星斗年,便是今年。”

猛然间,一段话跃上了纳兰荣的心头。

“我原名冷月,新月如钩,凉薄似水,即便是开头再过明亮,也终究是逃不过清冷的结局。我们相隔千年的距离,如今一旦躯体死去灵魂离体,便是我回归的日子了,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亦不相见。”

却原来,她真的不是纳兰月……如此的话、如此的话,在剩下的这二十二日中,她会在某一日突然离开?然后在这世间消失,从此再也看不到那抹身影,就连日日传来的消息都成了奢望,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来人!来人呐!速速联系守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无论用何种方法,务必要把皇后娘娘带回来。”

纳兰荣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有人求见,赵全出去查看,发觉是传信人到了。赵全低头看着刚刚接下的木匣子,叹息一声,走进御书房,跪在地上行礼,“皇上,‘月六十八’送到了。”

纳兰荣转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赵全手中的匣子许久,亲自走下来接下了,而后,挥退了所有人,打开匣子,一封孤零零的书信正躺在里面,他伸手取出来,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他一颗心险些停止了跳动。这是、这是……月儿的字迹!

纳兰荣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娟秀而又不失风骨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三月之期将满,十一月十七正午时分,约君在断情崖一见。冷月笔。”

纳兰荣心中欢喜,喜悦之后蓦然想到自己之前下达的强行带纳兰月回来的命令,忙叫了赵全来,取消了这个命令。

而后,纳兰荣秘密下旨带一禅进宫与西春会面,在西春面前赐死一禅,把西春打入冷宫,终身不打踏出冷宫半步。

十一月十七日那天,一早起身,纳兰月站在窗子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心中估摸着初雪将要来了吧。

她勾唇一笑,窦娥之怨六月飞雪埋葬尸体,而她算不冤枉,更算不得忠臣,而今却极有可能也来一白雪掩尸,真不知是浪漫,还是讽刺。

“皇上,出宫的马匹准备好了,今日天色暗沉,似是有大雪之兆,皇上还是早些上路为好,以防天色突变,误了时辰。”

对于纳兰荣的这次出行,赵全是以比一年一度的外出狩猎更加重视的,他知道自家主子究竟有多重视纳兰月,更知道,这一次可能要关系到主子与纳兰月的一生,半点都马虎耽误不得。

一骑快马当先冲出皇宫正门,后面跟着十骑快马,十名精挑细选的护卫紧随其后,这般阵容非是传递进来的急报,不用说思索便知道了除了这座皇宫的主人,再没有人敢如此放肆的在皇宫纵马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阵容,又是圣驾,却在刚出宫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纳兰荣勒马,垂眸看着立在马前一身白衣的小童。白衣小童恭恭敬敬的躬身礼了一礼,“神殿看守人命小童来禀报,前些日子皇上放在神血泉中的姑娘醒了。”

纳兰荣听得此消息,心中大喜:真是上天垂怜,此时醒来,果真是在为自己和月儿解开死结吗?

“转道,神血山。”

一行人极速而去,此时的纳兰荣仿佛看到了一片光明的前途,只想着快写把筱雨接出来,带她到断情崖与纳兰月相见,解除死结,之后的一切都将是完满了。然而,他却不知,正是因了他的迟来,见到的竟是……

断情崖巅。

纳兰月一身白衣立在崖边,烈烈的寒风袭来,衣衫翻飞,远远看着有一种翩然欲飞的错觉,好似将要就这样乘风归去。

纳兰月抬起被冻僵了的手,轻轻抚着被风刮痛得脸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唇边露出一抹清浅的微笑:时辰就要到了呢。

此时,和着风有祭祀冰凉打在纳兰月的面颊上,她看着片片冰清玉洁的雪花儿飘落,轻轻一叹,把手伸进怀中,掏出来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拔掉瓶口上的塞子。她微微敛眸,而后,猛然仰头把瓶中的**一饮而尽,手稍稍松开来,小瓷瓶脱手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滑向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二次落下所发出的碰撞破碎声,就像她此时的心一般,生不起半分情绪来,宿命般的一声,宿命般的无可挽回,宿命般的结局,一切的一切从她来到这个时空便于已经注定好了,容不得她有半分违抗。

如今……也算是解脱了吧?过了剩下的半个时辰,所有的所有都将结束,这世间如何,与她纳兰月再没有半分干系。

纳兰荣带着一脸茫然的筱雨赶到断情崖次峰的时候,远远看到的便是一身白衣飘飘,迎着风雪伫立的纳兰月,此时,就像老天也跟着纳兰月悲伤起来了一样,风雪大作,纳兰月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骑马再无法前行,纳兰荣起了马匹,携了筱雨,一同徒步向巅峰赶去。可偏偏的,仿佛是命运捉弄一般,他们一上去便看到了风雪中那抹身影倒下,白色的雪花像是有意识旋转飘落在那抹白色的身影之上,不过眨眼间,便掩盖薄薄的一层。

纳兰荣大惊,一颗心被高高的提了起来,疾步冲过去跪在地上半抱起地上的人儿。温热的触感让意识模糊的纳兰月稍稍清醒了些,她微微睁开眼眸,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张被打湿的书信纸来,僵硬到几乎没有知觉的手很难拿住这薄薄的东西,而她却拿住了,还拼尽了力气把它展开,送到纳兰荣面前。

纳兰荣看到纳兰月这副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竟忘了问她哪里不舒服,只是下意识的静静抱着她,温暖她冰凉的没有一丝生气的躯体。纳兰月把书信送到纳兰荣面前,他垂眸一看,登时僵硬了身子,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快速蔓延。

“今日相约一见,只是想告诉皇上,之前送上的药丸无毒,皇上可以放心了。”

无毒?无毒!?既然无毒为何还要相见,一封书信便可说明的啊!依照她对他的态度应当是不想相见的,这一切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

“月儿,你……”

纳兰荣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见纳兰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惊得他要说的话一时梗在喉中,怎么都吐不出来,看着自她口中瀼瀼不断流出的鲜血,他像是迷失了的孩子满脸的茫然无措,口中喃喃地叫道,“月儿,月儿……”

他很想问这究竟是怎么了,却又怕知道的真相是自己所无法承受的,因而,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

看着纳兰月将要阖上的眼睛,纳兰荣心中急得无以复加,想要说些什么来让她不要睡过去,心中却空白一片,他四处搜寻,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绿衣女子,像是绝处逢生的人一般喜悦的语无伦次,“月儿,筱雨、筱雨她,你看!你看!”

纳兰月微微转眸,从将要阖上的双眼缝隙中看到了那一抹绿色的声音,她轻扯唇角微微一笑,双唇开开合合的,却终究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他看到她的口形,分明是,“筱雨……真好。”

看着纳兰月完全阖上的眼睛,纳兰荣方才知道这世间有些痛楚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此时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就这么抱着她,即便是如此自欺般的相守亦是心甘情愿。

他抱着纳兰月在雪地上躺倒,垂眸看着怀中仿若安静沉睡的女子,轻轻的闭上眼眸,唇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是释然、是解脱、是……幸福。

也好,也好。如此相守也好。

随行的侍卫与筱雨远远的看着躺倒在地上的两人,察觉情况不对,便上前来查看,却看到了这一生中最难忘的画面,堂堂一介帝王拥着一个女子,从容地躺在冰冷的雪地里,笑得那般幸福,明明是赴死却让人生出不忍打扰的感觉来。

筱雨迷茫的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地上男子怀中的白衣女子,脑中明明是一片空白,心中却是痛楚翻涌,这种感觉并不突兀,像是根深蒂固了一般熟悉。筱雨不自觉的弯下腰来,伸出手想要触碰女子的脸庞,好似这般就能找到答案一样。

当筱雨的手触碰到纳兰月脸庞的时候,纳兰荣猛然睁开眼伸出手来挥开筱雨的手,一双眸子怒瞪着筱雨,好似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瞪着瞪着,纳兰荣面上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痛楚、希望、绝望,他从地上直起身来,吐出了三个字——“神血泉”。

神血山。

“皇上,你应当是知道神血殿的规矩的,鞭刑之罚受一次,落下的病根一生都好不了,若是要受第二次,即便是再强健的人也受不住。”

纳兰荣低头看了怀中的女子一眼,笑得一脸温柔,“朕根本不需要受鞭刑便能送她进去,有这么好的方法,为何要白白受苦?”

神殿看守人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两度相见,皆是如此绝决,决定了的仿佛宇宙洪荒也不会改变,多余的话他依然不想说,只是按照规矩他应当确定一下这个男子与他所想的答案是否一致,“皇上,可是要这个女子以‘夫人’的名义进入神血泉?”

即便是神殿看守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纳兰荣点头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怔了怔,身为帝王,纳兰荣应当是和他一般清楚神血殿规矩的。

神血殿建立之初,为了防止滥用,当世风朝皇帝定下规矩,若是带人进入皇帝须得受鞭刑,若是女子,可以“夫人”之名进入。

只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鲜少有君主如此行径,后者更是未曾开过先例,为了防止君主假借“夫人”之名扰乱神血殿规矩,规矩中另有一条,之能有一个女子一次名分进入,且一旦进入,便意味着君王钟情,一生只能与此女子相守,否则便是背叛先祖,理当重罪。

神殿看守人所惊奇的并不是纳兰荣要以“夫人”之名带女子进去,而是纳兰荣怀中的女子生机浅的很,进去了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即便是这浅薄的希望成了真,此女子即便活了下来,可皇上至今尚无子嗣,从神血泉出来的人早已不能算是活人了,根本不能生育的。

这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公平的,得到一样东西,终将要失去一样东西,以此做交换。从神血泉中活过来的人,是以过往和身体的生机换得了灵魂的生存,可失去了过往和生机的所谓“人”,即便能够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暂且不说,若是有个意外呢?这女子一脸释然,分明是自愿死去的,神血泉救不了毫无生存意志的人。

这些,他们都该是明白的,真不知道这个皇帝是如何想的。

神殿看守人,再度张了张嘴,本想再难得好心的询问一遍,却终是收回了到嘴边的话,默默地转身,带路。目的地,神血泉。

纳兰荣抱着纳兰月将要进入神血泉的时候,赵全匆匆的赶来了,他疾步上前躬身行礼,纳兰月只当是没有看到,跟在神殿看守人身后往神血殿门口走。

“皇上,皇上……”

如此急切的呼唤,纳兰荣却始终听而不闻,还是神殿看守人心中一软停了脚步,纳兰荣这才稍稍停了停,“皇上,边关急报。”

纳兰荣听了,一脸平静,绕过神殿看守人,直直的走进神血泉,赵全只听见远远的传来一句,“你先回去吧。”

顿时,赵全的心凉了半截,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撤了暗处人而造成的疏漏,岂是他一个下人能够处理的了得,这等急报半点耽误不得,可如今在没有能够劝这君王的人了。哎!

这时,一只手伸到了赵全面前,他正正的抬起头来,看到上方一张冷漠的脸庞上那双眸子里闪动着关切的光芒,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你……”

“这些事情,我们谁也无法左右,一个国家的气数如何早已是命定的了,我会帮你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且先宽了心吧。”

赵全怔怔的看着一抹消失在神血泉门口,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暗自思忖:他为什么要帮我?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只见了两次吧。

纳兰荣把纳兰月放进神血泉,而后守了一个时辰发觉没什么问题后便赶回了皇宫,此时的他早已把悲伤抛之脑后了,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救活纳兰月来得更重要。神血泉曾被多少帝王窥觑过,纳兰荣心中自是很清楚,眼下之事便是守护好这个国家,更是要守护好这个国家的神泉神殿。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有些时候,一个时辰,便决定了很多事情的走向,想要挽回,便要付出多上好几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