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第五十章一心赴死,君王之痛

“皇上,我既不是纳兰月,自然对皇上也无半分情意,之前的示好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在宫中活下去,今日与皇上说明白了,也免得皇上为臣妾的死劳神。而这夕月殿,就当是为筱雨与征亲王府数条人命的赔礼吧。”

纳兰荣明知道纳兰月所说的这番话是别有目的的,却仍是颤抖了一颗钢铁心,有种欲死欲生的疼痛自心脏蔓延开来,上至头顶下至脚趾尖,无一不痛。

“月儿……”

纳兰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喷出了一口血来,淹没了要说的话,此时,纳兰月丢下手中的匕首,退入身后已然坍塌了一半,火势将要蔓延至整个宫殿的正殿,并没有看到纳兰荣吐血的场面,更没有听到纳兰荣的那声细若蚊呐的呼唤。

纳兰月抬眼想要再看看外面的一切,却发现己身处在火光之中,根本看不清一片漆黑的外界,她努力的睁大眼睛,发现无论如何都是徒劳的,便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思忖:如今走到这一步,即便是多看一眼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如就此干脆地离去,再看不到这里的一切,还有那个不曾忘记亦是不能原谅的人。

殿内殿外是两个世界,生与死,光与暗,她看不到的,他清清楚楚地尽收眼底。

纳兰荣看着纳兰月无谓的立在大火之中,微微阖上双眸,一副从容就死的姿态,他身上的疼痛不禁又加深了,原来她竟恨他致斯,不惜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身边。

他深知她心性,知道只要是她想做的,即便是再难也终究会寻到时机,明明理智上是要自己成全她的,可是他实在是做不到,即便是知道她只是离开不是就死,却怎么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置身于大火之中。

纳兰月恍然中看到一个黑影在快速接近,当机立断的抬起执着匕首的那只手,把匕首抵在颈子上,“今日,怎样我都是难逃一死,皇上何必如此呢?”

纳兰荣停下了脚步,看着毅然而立却掩不住满脸疲态的纳兰月,她已然开始站立不稳,却仍是强自撑着,或是快速的蔓延开来,她身上大红色的拖地宫装的衣摆被火苗舔中了,快速的吞噬了大半的衣摆。

这时,纳兰月已然是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晃,手中的匕首滑落,连带着人也躺倒在了地上,浓重的烟雾熏得她咳个不停,眼看着火势蔓延到了整座宫殿,且又烧了好一阵子,这半个尚未坍塌的宫殿已然是摇摇欲坠了,纳兰荣再也顾不上其他,冲了进去,一把抱起了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纳兰月。

带着火焰巨大的横梁,直直的砸了下来,纳兰荣躲避不及,就地躺下,抱着纳兰月滚到一边,却被一旁的火苗点着了衣摆,纳兰荣顾不得管这些,一跃而起抱着纳兰月冲出宫殿,堪堪落地,只听身后“轰隆”一声,仅剩的半座宫殿已然是彻底坍塌了下来。

守在外面的赵全等人本想要冲进去救驾,却见纳兰荣抱着纳兰月出来了,齐齐迎上去,纳兰荣见着有人过来,身心疲惫之下,精神一松,抱着纳兰月昏倒在了地上。

赵全等人上前去扶纳兰荣和纳兰月,却发现纳兰荣的双手抱得格外紧,怎么都分不开他们两人,最后只得把两人一起送到了卧龙殿,叫了太医,为纳兰荣与纳兰月一起诊治。

纳兰月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吸入了太多的烟气,再加上劳累过度方才昏了过去,而纳兰荣却是因为受伤,体力气力已然到了强弩之末,即便是他身体强健却也没有纳兰月清醒得早。

纳兰月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卧龙殿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男子,正是纳兰荣,他昏睡着,一双手却仍是格外有力,紧紧地抱着她,任她百般挣扎却终是脱不开,如此一番折腾,她已然是消耗了仅剩的气力。

既然如此,不若眼不见心不烦,纳兰月复又闭上眼睛躺着,不言不动,好似尚在昏迷中一般,如此又过了整整一日,身体乏累,饥、渴交迫,她的精力不增反减。又过了半日,纳兰月已然是如重病之人一般,半分力气都提不上来,此时,纳兰荣却是醒了。

纳兰月仍是闭眸不动声色,然而纳兰荣终究是练过功夫的,怎么会连人清醒和昏睡着的呼吸差异都听不出来呢?纳兰荣本想随她去吧,不好迫得太紧,可当他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干裂的嘴唇时改变了注意。

“来人。”

纳兰荣昏睡了两日之久,又加上伤体未愈,喊出来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叫了半晌却不见门外有任何响动,无奈之下,纳兰荣只好伸出手来,在床头的柱子上敲了几下,这才见赵全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地行礼,“奴才叩见皇上,膳食已然预备着了,皇上可是要用膳。”

纳兰荣吃力地张了张嘴,吐出了两个字,“传膳。”

赵全端进来了两碗清粥,纳兰荣兀自吃下了,觉得体力稍稍恢复了些,端起另一碗清粥,挥手示意赵全退下。

纳兰荣弯腰把唇凑在纳兰月的耳边,浅笑,“爱妃,该起来了。”

纳兰荣本以为纳兰月会继续闭着眼睛不予理会,谁知纳兰月倒也坦率,知道被识破了,也不硬撑着演下去,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纳兰荣尧了一勺清粥送到纳兰月嘴边,一脸温柔,“吃一些吧,也许不大合胃口,却是此时最适合的东西了。”

纳兰月视而不见,纳兰荣也不生气,再接再厉的劝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月儿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里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没有经历,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来,张开嘴,吃一点,就几口,我喂你,不累的,好不好?”

纳兰荣说的语无伦次,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而纳兰月却仍是无动于衷,一双眸子直直的睁着,两片犹如干枯了的花瓣的嘴唇却是动都不动。

纳兰荣见着纳兰月这副样子,不禁开始急了,把勺子硬塞进她的嘴里,本想这样多少会喂进去一些,却不想她死要牙关,他使力大了她的唇被弄破了,鲜血顺着她消瘦苍白的脸颊滑落,看得他触目惊心,心中既痛且酸,五味杂陈,唯一清晰不被掩盖的便是恐惧,因了这个女子,他再次为将要发生的事情惶恐不安,生怕生怕……

纳兰荣仰头喝下了小半碗清粥,而后俯下身子凑在纳兰月的唇上,用那只空着的手点上她的穴位,迫得她不得不张口,而他顺势**,把口中的清粥尽数关进纳兰月的肚中,如此四五次下来,一碗清粥便见了底。

纳兰荣瞧着空空如也的粥碗,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唇角上扬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纳兰荣解开纳兰月的穴道,纳兰月重获自由的同时,转头趴在床沿,“哇哇”吐个不停,方才喝下去的清粥尽数吐了出来,却仍是不见停。

纳兰荣不禁有些怔住了,“来人呐!速传太医。”

“月儿、月儿……你怎么样了?”

两盏茶后,背着药箱的孟太医匆匆赶来,给纳兰荣行礼之后,走上前去为纳兰月请脉,纳兰荣就坐在龙榻上静静地看着,几次张口却终是一言未发,只等孟太医诊断终了,方才急急地开口询问“皇后娘娘的身子怎么样?”

孟太医礼了一礼,“皇上放心皇后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要好生调理,不日便能康复。方才娘娘呕吐不过是多日未进食脾胃虚弱,猛然进食所致,于娘娘凤体不会有多大损伤,待微臣开了药方,娘娘服用些时日必当康复。”

孟太医退出去之后,纳兰荣并不因为听了纳兰月身体无大碍而放心,她如今这般不肯进食,药物想必是同样道理,怎么可能如太医所说的那般不日康复?

纳兰荣心中即是担忧又是烦躁,伸出手来一把半抱起纳兰月的身子,让她的眸子直直对着自己的眼睛,让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眸中毫不掩饰的浓烈伤痛,“纳兰月,冷月,你究竟要我如何才满意!?”

纳兰月不明纳兰荣话中的意思,亦不开口询问,只是闭了眸子,连空茫的眼神都不留给他,纳兰荣心中痛极,心中默然道,“我欠了你的不会少你,可你欠我的呢?我们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是!筱雨之死,他的确是有不可泯灭的责任,征亲王府上上下下数条人命却也是他失误所致,他从不推卸这些责任,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为他想想?

他没有想过要筱雨死,更不是故意没有保护好征亲王府的人,她为何就不能稍稍体谅他一下呢?她为所有人讨公道,对所有人温言软语,言笑晏晏,为何只是独独对他一人无情冷酷?

就在纳兰荣以为筱雨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到细若沙哑的声音传来,“皇上,你没错,只是我不能原谅自己,就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纳兰荣听得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心痛,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想要就此撒手一切,再也不管任何事,就这么陪在这个女子身边,不管她病死或是病愈之后冷眼相对,他都静静地看着,不再参与也不再分离,静静地守着便好。

“我们谁也不需要放过谁,即便是你对我毫无情意,甚至是恨意连绵,你却终究只能做自己的决定,却左右不了我的抉择。”

纳兰月无言以对,纳兰荣紧了紧手臂上的力道,拥着纳兰月复又躺下,闭上眼睛,“你想如何我便陪你如何,左右不过是多了一条人命,再累着一国之人受动乱之苦而已,自私一回又何妨?”

纳兰月唇边扬起一抹冷笑,喘息着道,“纳兰荣,你若是想以此威胁,当真是看错人了,天下万民干我何事?”

纳兰荣喃喃道,“我倒真希望看错了你……”

可是,你的冷情我比谁都明白,除了你在意的,死再多的人你也不会眨一眨眼。如此冷情到绝情,究竟是看上你了什么?

而后,两人再没有一人开口说话,纳兰荣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卧龙殿,自此开始了与纳兰月的生命流逝对峙,二人皆是心之坚强且固执之人,无一人退却。纳兰月本是求死,如今不过是换了种漫长的方式,自是不惧,而纳兰荣却是想以此来挽回纳兰月赴死的心思,心有所顾忌,已然处于了下风。

这场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的对峙,纳兰荣终将是那个败下阵来人,只是时间的长短,与所求的事情是何结局,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变端。

如此又过了一日,纳兰荣好歹是进了一碗清粥的,即便是伤体,情况也稍稍好些,纳兰月却是三日滴水未进,身体精气神儿已然到了强弩之末,已经是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俨然一副将死之人的摸样。

纳兰荣听着纳兰月絮乱中越发清浅的呼吸,心如刀割,再也熬不下去了,她的固执他一向清楚,这次他是彻彻底底的赌输了,若是再不挽回,只怕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她能活着。

其实,他明白除此之外也许还有一个办法的,只是他没有把握,也不想去试,可如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可行之策了。难道他们的结局早已经注定命该如此了吗?

他不甘心,可是……还有的选择吗?

纳兰荣几度启唇,方才找出了自己的声音,他唤道,“月儿。”

纳兰月不答,纳兰荣知她能够听得到,索性一口气说出来,免得一停顿便失了做这样决定的勇气,“我放你离开皇宫可好,只要你愿意活下来,我愿意放你离宫,再不限制你的自由。可好?可好……”

此时纳兰荣心中矛盾极了,既希望纳兰月答应挽回了她的性命,又希望她拒绝,即便是他们如此死在一起也好,这便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与共了。

饿了这许久,纳兰月又病着,此时脑中早已糊成了糨子,完全是凭着一股信念支撑着,纳兰荣的话她事实上根本没有听懂,只是见着他一脸忧伤连连询问,心中一软,不自觉的点了头,一双眸子努力的睁大,想要再看一看面前这个男子,却发现目光怎么也聚集不起来。

纳兰荣见着纳兰月努力睁眼的样子,心中除了疼痛再也没有别的感觉,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兀自挣扎,迫不得离开的样子。也罢,也罢!终究是他狠不下心来,答应了她的,命该如此。

想到此处,纳兰荣不禁苦笑起来,他一向自负运筹帷幄,何时也会说这命不命的话来?这真是命中的劫啊!

当一个人病入膏肓,一切的反应皆是遵从最原始的感觉,再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就如纳兰月此时这般,顺从本能的咽下送入口中的**与固体,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命中注定的顺理成章,再没有推拒与挣扎,所有皆是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的喝药,自然而言的用膳,而后自然而然的病愈。纳兰月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既定,他在没有其他的选择,故技重施再来一次也不过是连累了太医与宫人,于自己也无太大好处。

既然他已答应她离开,那么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还有小半年的事件,便出宫去走走吧,再好好看看这里的山山水水,待到日后回忆起来,即便是忘了这个不能原谅的男子,却也能记得一些他生存世界的摸样,如此聊以慰藉也是好的。

“月儿,你真的决定要离开皇宫吗?”

纳兰月不发一言,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纳兰荣张了张嘴,却又紧紧的闭上了,可仍是快不过自然反应,已然吐出了几个字。

他说,“其实,筱雨……”

而她听了这个名字面上依然能做到不动声色,心里的波涛汹涌他看不见,目所能及的只是她的冷漠,他不想再在他们本就破裂的关系上雪上加霜,一切只能等尘埃落定了方才好下定论,如今说什么都是为时过早,不过是累着她陪他一起饱受煎熬罢了。

放她出宫游历一番也好,至少好过日日在这皇宫中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待到她行累了,想要寻找归处了,他便去接她回来,想来那时候,筱雨便也回来了吧。只是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筱雨,他确实不敢保证的,因而此时除了闭口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今日的舍是为着日后的得。

如此一想,纳兰荣顿觉心中轻松了不少,只是终归不舍,除此之外还有隐隐的担忧,他是不可能陪在她身边了,若是她一人孤身上路,即便是他派人暗中守护也难免照顾不周,若是想要在她身边安插-他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最是合适不过,即是她的故人,也是他的阶下囚,她欠了那个人的,他便放了那个人,也当是还了那个人当日对她的照顾之恩吧。即便最初的目的是利用,可那个人终究是没有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