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第四十九章夜火夕月,倾言相诉

“皇上,宫中李公公飞鸽传书皇后娘娘的消息了。”

纳兰荣心中一惊,猛然睁开眼眼睛,竟然把消息传到这里来了,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他胸中情绪翻涌,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在这个幸福近在眼前的时刻,怎么可以发生意外?

纳兰荣张了张苍白的唇,坚定道,“念。”

“紫兰姑娘跪求带话:‘东窗事发,娘娘满面笑容’。”

纳兰荣心中“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开来,只觉得痛得厉害,纳兰月的性子他最是了解,这般违常的摸样,不悲反笑,这分明是无所谓的样子,无所谓便是再也没了顾及的东西,如此一来、如此一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纳兰荣简直不敢再想象下去。

“来人呐!立即摆驾回宫。”

“皇上,你的身子……”

“朕说了,回宫!谁敢延误时辰,杀无赦。”

夕月殿。

纳兰月睁开眼来,看到上方的帐子,而后微微转过头去,看着窗子外面的天色,已是夕阳灿烂,宛若血红,她支撑着身体起身,慢慢地挪到窗子边,有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轻轻拂动着她白色的裙装寝衣,烈烈翻飞,看着别有一番飘然的气质,好似欲乘风而去的谪仙,又好似好似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即将被风吹散。

她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衣裳上,黑与白的对比在这一刻变得极为强烈,不容忽视。

紫兰和一个小太监端着放衣裳、金银首饰的托盘进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纳兰月这幅摸样。紫兰走上前去,想要把手中的衣裳放在桌子上,关了窗子,扶纳兰月回**再休息片刻,谁知纳兰月却先开了口,“帮本宫叫夕月殿所有的宫人来。”

紫兰应是,而后行礼跪拜,道,“皇后娘娘,封后大典的衣裳首饰都制好了,奴婢拿来给娘娘看看是否合心,若是哪里不妥奴婢便去叫那些宫人修改。”

“且先放下,去叫所有的宫人进来。”

“是。”

纳兰月微微转头,看着紫兰离去的身影,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本宫”这个自称以后再也用不到了,还有你们,别了……

紫兰把夕月殿所有的宫人都叫了进来,纳兰月坐在软榻上,满眼含笑的巡视了众人一遍,而后敛眸,漠然道,“紫兰,取一壶酒,十二只白玉莲纹杯来。”

片刻后,紫兰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酒壶和十二只白玉莲纹杯,纳兰月抬起右手来,看了看拇指甲缝里的白色物体,从容的起身,就着紫兰手中的托盘,斟了一杯酒,端起来举过头顶,而后洒在地上。

之后,又连斟了十一杯酒,一杯一杯的亲自送到一旁站着的十个宫人手中,剩下最后一杯,纳兰月端起来低头看着躬身而立的紫兰,而后又把那杯酒放回了托盘上,她拿起了托盘上的酒壶,“说起来,你们大多都是这夕月殿里的老人了,这数百个日子里也亏得你们照应才得以顺利,如今本宫也没什么赏赐你们的,今日里便与你们共饮一杯,就当是本宫的一片小小心意吧。”

话音刚落,纳兰月便抬起手臂,仰头将酒壶中的浆液一饮而尽,那是个宫人跟着饮尽杯中的酒水,只有紫兰手中端着托盘稍稍迟了些。

纳兰月见众人印下了酒水,面上现出释然的笑意,“今日本宫高兴,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谁都不能落下,也不许扫本宫的面子,走。”

纳兰月带着众人兜兜转转的行了良久,最终到了后宫偏处那两株开败了的桂花树下,自从纳兰月赐酒而后又说了那么一番类似于告别的话,紫兰心中就开始不安,直到看着这两株桂花树,心中的不安猛然间爆发,而后混合其他的纷纷情绪化为了慌乱惊恐。

“噗通”一声响动,紫兰蓦然转头,看到一个小宫女倒在了地上,接着“噗通”“噗通”十个人尽数先后到下,紫兰睁大了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纳兰月,垂泪道,“皇后娘娘,奴婢想自欺欺人的,可是娘娘连这个机会都不给,真的要走这一步吗?娘娘,娘娘……”

紫兰只觉得一阵头晕,她猛然跪倒在地上,拉着纳兰月的衣裳下摆,纳兰月看着紫兰凄哀的神色终究是有些不忍,毕竟这个丫头也帮了她不少,紫兰的聪慧细心和筱雨如出一撤,纳兰月自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可是如今走到这步田地,也着实无奈,她能做的只是任由紫兰拉着自己的衣摆,不拂开,静静地等待着药性的彻底发作。

“娘娘,皇上是爱你的,真的、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紫兰拉着纳兰月衣摆的手松了松,慢慢的滑下去,纳兰月见了知道是要性发作了,今后再也见不着了,如此一言不发着实冷情了些,于是,便开口道,“紫兰,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也许你不懂,也许你懂了也不能理解,即便从前我曾想过退让,却终究和那高高在上的当今皇上注定有缘无分。”

紫兰眼中的泪水簌簌落下,一双眼睛朦胧地看着纳兰月,“娘娘,奴婢懂,奴婢真的懂……娘娘太过高傲固执了,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王朝,女子的有原则,注定将是一场悲剧。娘娘,你真的不懂吗?回头吧……还、还不迟。”

纳兰月听得这般话,只觉得差异,在古代能有一个女子把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当真是奇女子,一个愿意低头的奇女子,终将会破茧成蝶,经历一场不平凡的人生。

许多道理纳兰月也是知道的,可终究是性格使然,即便是明白什么决定对自己最好,却是怎么都妥协不了,也罢,也罢!自己这一生终究是要毁在这样的性子上,不论自己死后能否像一禅所言那般回到现代都不重要了,这般毫无意义且又了无生趣的人生,即便是就此结束了,也无甚遗憾。

看着紫兰摇摇欲坠却又强撑精神的摸样,不管她是否有私心,纳兰月心里都是感动的,自打筱雨去了以后,夕月殿中也就是这个丫头始终不离不弃,无微不至的照应了。这般不论主子高低起落皆能始终如一的丫头,确实是个聪慧之人,明白即便是爬高踩低也不应当欺到自家主子的头上。

其实很多人不明白,忠诚是这皇宫中能够平安生存下去的一张王牌,打得好了至少可以保得性命无虞。

“紫兰,你既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想来也是明白我的性子的,你是个坚强聪慧之人,日后还有大把的青春来打拼,你放心,看在你这多日来倾力照顾的份上,即便我有些什么也不是折了你的前途。”

紫兰心神具颤,她就知道自己这个主子不一般,她藏得如此之深都被看出来的,可惜……这样的主子就要没了。紫兰只觉得困意浓重到了无法抵抗的境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沉沉睡去。

纳兰月静静立了片刻,而后绝决地挥挥衣袖,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

抬头看着前方门前悬挂着的匾额,“夕月殿”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纳兰月只觉得有一种沧海桑田、恍然如梦的错觉,一年前,她初初入宫,住进这座宫殿,从少女变作了他人妇。

那时,她心中谋算良多,即便是心思玲珑,却终究是预料不到仅是一载便如此犹若历了一声,当日里信誓旦旦的想要出宫,翱翔于天地间。而此时,却仅是一心赴死,解了这忧伤悲剧的困局。

走进夕月殿寝殿的门,纳兰月已然被这双残疾的腿拖累的精疲力竭,她身子踉跄了一下,扶着门框休息了片刻,方才慢慢地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此时天色将黑,铜镜本就不甚清晰,此时看着更是多了几分朦胧,只看得到整个人的轮廓,却瞧不清表情什么的。

纳兰月漠然一笑,只觉得这样的时辰真是个好时候,又坐了片刻,她起身掌了灯,如此,殿中才亮堂了起来。

眉黛,妆粉,胭脂,唇纸,纳兰月轻车熟路地描眉画眼,浓妆艳抹出绝丽的色彩,而后梳发挽髻,取了一旁放着的皇后礼服换上,又把首饰尽数戴在鬓间。

她立于铜镜前,看着镜中艳丽的盛装女子,恍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好似这一切都不曾存在过,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场梦。纳兰月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铜镜,而后,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左边脸颊上的伤疤,镜中映出她白皙的手腕,她猛然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在手腕上划过,艳红的**流入胭脂盒中,融为一体,比普通的胭脂更多了几分艳丽明媚。

纳兰月取出一支毛笔来,细细的调和胭脂,而后沾了,对着铜镜在左边的脸颊上细细描摹,画出一只血色的凤凰来,凤凰姿态雍容沉静,细看之下尚有几分温和,只是因为这血红的色彩,映着大红色庄重的衣裳,显得更多了几分妖艳不羁。

此时的天色已然是完全黑了下来,纳兰月走到桌边,拿起上面放着的烛台,环顾四周,而后走到床前,挥手把烛台扔在**,红色的火焰在深红色的锦被上蔓延开来,纳兰月勾唇一笑,从容的出了寝殿,而后走到了夕月殿正殿门前站定。

她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中悬挂着的半残之月,夜风袭来带着几分清凉,吹起纳兰月鬓角便的碎发,发丝轻拂在她的脸颊上,有几分温暖的痒,稍稍缓解了纳兰月心中的凉意。

你不是把你的爱意表现的如此明显吗?如此这般,你还能闭门不见吗?纳兰荣,即便是你不爱我,我也定要让你一声愧疚,我欠你的一分不少的还你,你欠筱雨与征亲王府数人的,我会一一替他们讨回。

当日纳兰月接下了纳兰荣的封后圣旨,今日一身皇后衣冠,也算是完成了她应他的最后一件事,自此之后再不相欠,亦是再无纠葛。

“走水了!夕月殿走水了!快来人呐……”

纳兰月倚在正殿前的柱子上,回头看着后方映红了半边天火光,听着外面喧闹的声响,勾唇一笑:还有两盏茶,以你的能力,定然能从御书房赶到吧。

待到救火的宫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然蔓延到了正殿,扑了半晌也不见火势减小多少,有宫人见着纳兰月站在正殿前,屡屡出言提醒危险,叫纳兰月移驾别处,皆是被纳兰月断然拒绝了。

那宫人正要再多言的时候,却见纳兰月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斜眼看了那宫人一眼,漠然道,“去叫皇上来。”

“皇上,皇上,您身上还有伤,慢着些,不要伤了龙体。皇……”

正疾步赶路的纳兰月猛然停下了脚步,赵全紧随其后,一不留神儿竟然撞在了纳兰荣的背上,正要跪下来请罪,却见纳兰荣猛然转过头来,神色癫狂的看着他,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指着后宫的方向问,“那里可是夕月殿的方向!?”

赵全被纳兰荣的样子惊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却见火光漫天,由于纳兰荣宠爱纳兰月,赵全自然是留了几分心的,对于夕月殿的位置再清楚不过了,那正是……

“皇上,这正是夕月殿的位置。”

赵全话音刚落,便见纳兰荣蓦然转身,想着夕月殿的方向飞奔而去,赵全心中轻叹一声,随后快步跟上。

纳兰荣刚受过重刑,不过在神血泉中泡了一个时辰,便一路急行赶回皇宫,此时早已是体力不济,不过跑出了疾步,便喘着气慢了下来,可他仍是不放弃的尽力快速向前行走。赵全见了,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体状况,叫后面跟着的宫人去最近的宫殿抬了一个轿撵,把纳兰荣扶上去,向夕月殿赶去。

纳兰月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抵在颈子上的匕首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皮肤被划破,鲜血顺着肌肤落入红色的衣襟中,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快了,就快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来。

她纳兰月自负从不欠人什么,这一世却欠人良多,一是筱雨,一是珏亲王纳兰珏,一是花夕,再有便是征亲王府数人,其中她欠筱雨最多,本想在临死前稍稍偿还,却原来连这个念头都成了奢求。

纳兰月闭了闭眼睛,叹息,即便是能够回到现代也注定是要愧疚一生了。

也罢!也罢!

纳兰月放下手中的匕首,想到筱雨去的时候,自己给筱雨唱的哪首歌,筱雨应当是喜欢,如今就为她再唱上一遍吧,也算是与她告别了。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

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

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

想要快乐都没力气

……”

此时的她早已不似那日情绪激动欲死欲生,她静静地唱,好似与好友叙旧那般从容漠然且又情意绵绵、眷恋难舍。因此,唱得自然是至情至性,美妙动人。

纳兰荣匆匆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垂眸浅唱的纳兰月,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她一身红色嫁衣,凤冠盛装,妖艳明媚的不似真实,看得纳兰荣即是心动,又是心惊,这样的她,叫他怎么个舍得下,如此固执,如此不肯稍稍糊涂,如此勉强自己。

曲毕,纳兰月只觉得一道目光投在她的身上,抬眸便看到了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的纳兰荣,她回头看着已经蔓延了大半个正殿的火势,转回头来,抬起手来把匕首复又放回到自己的颈子上,对着纳兰荣勾唇一笑,“皇上,你别再靠近了,我们就这么站着说说话。可好?”

纳兰荣一言不发,却是停下了脚步,不再上前,纳兰月兀自开口,“皇上,你可知我并不是真正的纳兰月?”

纳兰月一上来便说出如此震撼的话来,纳兰荣却是一分动容都没有,纳兰月以为是纳兰荣心思深沉内敛所致,却不知纳兰荣自从在夕月殿与筱雨话了一番之后,心中便早已经有了种种想法。如今听纳兰月自己说出来,只是印证了心中所想,因此并不奇怪。

纳兰月见纳兰荣不答,也不在意,继续道,“皇上,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我不知皇上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对待,今日终将成为诀别,便把话摊开来说吧。”

“我原名冷月,新月如钩,凉薄似水,即便是开头再过明亮,也终究是逃不过清冷的结局。我们相隔千年的距离,如今一旦躯体死去灵魂离体,便是我回归的日子了,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亦不相见。”

纳兰荣本是抱着从容的心态,思索着如何夺下纳兰月手中的匕首,把她救下来,却不曾想在真相之外还有这么一个附加内容,叫他险些回不过神儿来,一颗心揪得死紧死紧,呼吸间都充斥着疼痛,张了张嘴,却像是哑了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