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第三十四章命中注定,擦肩而驻

纳兰月转过头去,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时,斗笠下的一双眼蓦然睁大,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那个即便是动心了,也知道不能在一起的念想,那个不相信他会轻易死去,拼命赶路找寻的执着,那个明明想要躲避,却仍是忍不住来见他最后一面的男子……

是他啊……纳兰荣。

他一身蓝色锦衣,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土,看起来风尘仆仆的,竟是多了几分沧桑的感觉。看到她转过头来,他更紧的握住她的手,一双眸子里涌动着紧张、焦急的情绪,纳兰月隔着一层纱帘看的朦朦胧胧的,却仍是心猛然一揪,不禁泪意上涌,红了一双眼眶。想他一介帝王之尊,袖手天下,指点江山,战场驰骋,何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可是此时,她只能按兵不动,不能做出任何回应,否则这身份若是被拆穿了,便要回到那个高墙深远铸就的牢笼里去了。纳兰月也有自己的骄傲,这半年的游历,半年的距离,足以让她想清楚很多事情,同时也想清楚有些事情若是为之,一旦如此选择,对谁都不好。

不过是她从此放下尊严,若是帝王能长情,便是多了弱点,若不能,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深宫怨妇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说到底,她是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精神,她做不到,便理智的选择对大家都好的。两人对峙了良久,一直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倒是一旁的花夕看到了,忍不住出口讽刺着,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月儿,你们认识?即便如此也要注意形象吧,这大庭广众的。”

说着,把纳兰月的手从纳兰荣那里拯救出来,由于半年前纳兰月为纳兰月治病的时候,花夕没有跟去,即便是花夕抱纳兰月走那一次,也只是气冲冲的拿了包袱便走,根本没有去注意**躺着的人长什么样子。因此,花夕并不识得,这个拉着纳兰月手的男子便是昔日风门关的旧识。

纳兰月顺着花夕的动作,抽出了手,不动声色的把手往袖子里拢了拢,小心的遮挡住右手上的桂花纹。纳兰荣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而后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纳兰月,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姑娘可是风门关的月姑娘?”

这种时候,且在这风都之地,赫连风也聚在风都,纳兰月自是不能否认,若是哪日与赫连风碰上了,只会平白的惹人怀疑,只要她不露声色,想来他们也不会知道风门关的月姑娘便是昔日的月妃娘娘。

纳兰月微微点头,应道,“正是小女子。一别半载,想来公子的伤已经痊愈了吧。”

比起纳兰月的礼数周全,纳兰荣却显得有些过于失礼且放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纳兰月,虽然隔着面纱、斗笠,却总想看出点什么来,“姑娘当日救命之恩,在下不胜感激,如今已然渡过难关,不如找个地方一叙,在下定当好好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公子客气了,当日医治公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女子从没想过要什么报答,也不曾出过什么大力。倒是公子手下的赫连公子鞍前马后、侍候周全,实在是功不可没,不如公子好好打赏赫连公子一番,就当是对小女子的报答了。”

纳兰荣听得此话,心不禁微微颤了颤,思忖纳兰月这番话的意思可是说对赫连风的品质仰慕,才叫他打赏于赫连风。如此一想,纳兰荣只觉得胸中怒火翻涌,他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

纳兰荣睁开眼来看着纳兰月,不禁暗暗叹息:因了一个女人,他的毒好似蔓延的越来越快了,仅仅是这么一个念头,就差点破了他这么多年修身养性得来的沉稳。也是了,半年前得知自己情动,还未曾相聚,便离开了,后又惊闻噩耗,半年思恋从不曾间断,怎能不加深情愫呢?

“姑娘这话说得太过谦虚了,赫连功劳不可没,自然要打赏,可姑娘对在下亦是恩重如山,不可不报。”

纳兰月本想在好言相劝,大小了纳兰荣报答的念头,转念一想,这副性子还真是太像以前宫中的纳兰月了,纳兰荣难免不会起疑心,不如……

“这位公子,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本姑娘说了不要你的报答便是不要,你休要再纠缠啰嗦。我们还有事,恕不奉陪。”

一说完,纳兰月便拉着花夕离开了,走了好久才回过头来,看到纳兰荣还站在原地,便放心的前往杏花楼去了。

然而,有些事情,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是被人为的隔开了,也终究逃不脱宿命的安排。

杏花楼。

纳兰月进去后环顾四周,还未寻到纳兰珏便先看到了二楼坐在窗子边的赫连风,显然这次的运气没有放才好,赫连风也看到了她。即便今日里的打扮与往日稍稍不同,但是身边跟了一个花枝招展的男美人,想不被一眼认出都难。

“两位客官,雅间还是大厅?”

“我是来找珏亲王的,他可到了?”

“到了,到了,王爷已经在二楼雅间等候多时了,两位这边请。”

小二在前面带路,纳兰月转过头去凑近花夕,“那边那个就交给你了,无比拖好了,可不要让他坏了我们的事儿。”

花夕听得此话,一脸坏笑,“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他坏了‘我们’的事。”

“我们”两个字他要的极重,纳兰月自然是听出了调笑之意,也不计较,只是微微斜了他一眼,怔了怔斗笠,跟在小二后面,上楼去了。

赫连风果然守在二楼的入口处,不能纳兰月吩咐,花夕便迎上去,揽着赫连风的肩膀,亲热的道,“赫连兄,好久不见,小弟甚是想念啊!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说着就要拖赫连风下楼,赫连风想挣脱,怎奈这花夕看起来瘦瘦弱弱,却是个有料的,即便是以赫连风的能耐一时之间也摆脱不了。无奈之下,只能被花夕拖着下了楼,赫连风想转过头去看看纳兰月进了哪间雅间,一会儿也好过去打个招呼,谁曾想却被花夕挡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空子都钻不得。

赫连风几番抗争都没能从花夕手中挣脱,便无奈的道,“花公子,在下不能走,今日好友约了在下有要事相商,若是就此离去岂不是言而无信?还请花公子不要为难在下。”

花夕也并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于是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一楼要些酒水聚聚也好。”

说音刚落,也不等赫连风同意,便拽着他坐在了一楼一个看不到二楼雅间的偏僻角落的桌子上,花夕叫了小二,点了几样招牌菜,这才放开了赫连风。

纳兰月推开包厢的门,看见一男一女背对着门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见门被推开,齐齐扭过头来,一身紫衣的男子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纳兰月,而以身粉衣的女子则是一脸紧张,亦是直直的盯着她。

纳兰月转身关了门,方才走了过去,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默了好一会儿,纳兰月先开了口,“一别半载,你们可都还好?”

她此话一出,不当紧,只觉得要上一紧,而后纳兰珏伸出手来撩开了她头上斗笠外面的那层纱帐,面纱落地的同时,迎来的是纳兰珏一脸喜悦的神情,与一阵哭声。纳兰月转过头去看着趴在桌子上哭得肝肠寸断的筱雨,不禁推开纳兰珏的双手,走过去弯下腰来,伸手轻轻抚摸着筱雨的头顶,轻笑,“傻姑娘,哭什么?这本是好事的。”

筱雨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哭得更厉害了,“好事,好事……的确是好事。可我筱雨只恨为何跟了这么一个狠心的主子,冷宫一场大火烧尽的可是我筱雨的心,你知不知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娘……主子、主子……”

纳兰月在筱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伸出手来为筱雨擦去了眼泪,轻轻扳着筱雨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温声劝慰,“别哭、别哭,都是我的错,不改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当初更不该不带你走。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你便继续跟在我身边,再也分开了,你说好不好?”

听了纳兰月的话,筱雨破涕而笑,而后又哭,本是得体美艳的妆容早已花的不成样子,“好,这可是主子自己说的,不许反悔的。今后筱雨便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再也不离开一步。主子,对不起,我刚才并不是有意要怪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纳兰月微微一笑,“不必说了,我晓得的。”

一旁的纳兰珏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直直的盯着纳兰月,看着她的一颦一笑,看着她温婉耐心的安慰筱雨。这样的她,他从来不曾见过,如今见了,却只是为了一个丫头。

纳兰珏一直都知道纳兰月是一个很知道感恩的人,你帮她多少她都会记在心上,日后若有机会便会千倍万倍的报答于你。而能入她眼入她心的,只有身边亲近之人,非一朝半载可为的,纳兰珏狠没有在更早的年华中遇到她,如今她已是皇兄的人了,以前总是痴心妄想,想着有朝一日皇兄待她不好了,自己便可以代替皇兄的位置,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皇兄不曾对她动心的基础上。

昨日里他听赫连风说起,半年前皇兄战场受伤的原委,才知道皇兄对她也是用情极深,他并非那不自量力的人,向着与皇帝争夺女人。而她即便是不想留在皇宫,离开了也不曾想过要和他在一起,这样的认知让他在重逢的喜悦中又深感凄凉疼痛,宛若有针一下一下的刺着,搅得他不得安宁。

一腔热血情爱,不曾绽放风华,已然宣告枯败凋零,此后,这心思便隐了吧。不论她选择逍遥天地间,还是回宫,如此至少对她是好的。对自己也是好的吧……至少不再抱有希望,至少还未得到便不曾尝了那失去的痛楚。

楼下坐着的赫连风与花夕二人,一个心不在焉思虑良多,自饮自酌。一个焦心忧虑,想要去二楼看看,却又不得脱身,还要时时刻刻关注着门口,生怕相约的人来了看不到这偏僻的位置。

直到门口出现一个身着蓝色锦衣的男子,赫连风猛然起身,向着门口疾步走去,花夕抬头看了看,见他并不是要上楼,也就随他去了。

赫连风走到蓝衣男子身边,看到蓝衣男子风尘仆仆的样子,颇有些吃惊,不禁开口,“皇……主子,你不是回去换衣裳了么?如何还是这般……”

蓝衣男子摆了摆手,神情有几分蔫蔫的,一副萎靡颓丧的样子,却又难掩伤怀,“赫连啊,今日我好像在京城见着她了,可她却不认我。”

“主子,说的是?”

蓝衣男子苦涩一笑,面上疲色毕现,“还能有谁?我这一生也不过只那一人罢了。”

赫连风看着堂堂一国君王,豪气干云,驰骋疆场,生死面前也不曾如此颓唐,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惹得这么一个身份尊贵,且又铁骨铮铮的男儿?退去皇帝的身份不说,纳兰荣可谓为赫连风钦佩的第一人,温文尔雅气度非凡,且又不失刚硬铁血,行事张弛有度,无论是做帝王,还是做至交,都是好人选。

究竟是哪般女子,竟不要这样的男子?

赫连风引着纳兰荣到花夕坐着的那张桌子边去,纳兰荣回过神来,问道,“怎生这般偏……”

话还未说话,便在抬头见看见了坐在桌上一身绿衣,长发披散,妖娆俊秀的花夕,纳兰荣几步上前,一把拉着花夕的手腕,“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呢?她也在的,是不是?”

花夕抬起头来看着纳兰荣,心思电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开始暗暗警惕,默着并不回答纳兰荣的问题。

纳兰荣便四周环顾,看得极为仔细,上上下下巡视了三遍,也并未看见那一抹雪白的身影。然而纳兰荣这一行动却惊住了一旁的赫连风,赫连风心中疑窦丛生,然而越想越觉得心惊,难道、难道半年来他一见之下心心念念的女子,竟是那传闻中死在冷宫的……月妃?

不,不,这怎么可能?可是若不是,为何这一国之君连那翩翩的气度都不要了,如此癫狂,宛若疯魔?也只有那个女子,也只有那个月妃……半年前在战场上他亲眼看到纳兰荣听闻月妃死讯时的疯狂。赫连风一颗心如坠冰窖,冷的他发颤。

“主子。”

赫连风一声呼唤倒叫纳兰荣回过神儿来,纳兰荣走至赫连风身边,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赫连风,“赫连,你比我来得早,且又和她身边的人坐在一起,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

默了一默,赫连风还是回了纳兰荣的问题,“主子,我也不知道主子口中的人具体在哪里,只是见她进了二楼雅间。”

话音还未落,只见纳兰荣疾步向二楼走去,花夕见了心中大呼不好,扔下手中的酒杯便要上去阻拦,赫连风却突然出手,两人斗在一起,待到花夕好不容易脱了身,已经耽误了最佳的时机,纳兰荣一间一间的推开房间门,此时,只剩下最后一间了。花夕施展轻功,跃过去想要阻止,可已然是来不及了。

而纳兰荣站在门口之时,却犹豫了,呆呆的看着房门。

雅间里。

纳兰月拾起地上的面纱蒙上,牵着筱雨站起身来,转头看着一边站着的纳兰珏,笑得一双眸子里水光潋滟,美轮美奂,让纳兰珏生生的生出了永远不再相见的错觉,“夕月……”

纳兰月拿了桌上的斗笠,微微躬身行礼,“王爷,夕月此次一走,相见许是后会无期了。王爷往日里对夕月的关照,夕月不敢忘怀,定当铭记于心。无论夕月日后身在何方,若是王爷有用得到夕月的地方,夕月必当竭尽全力以报王爷之恩。筱雨本是夕月的救命恩人,王爷昔日里保全了筱雨,对夕月来说可谓是恩同再造,夕月更是不敢忘怀。”

纳兰月话音刚落,却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三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一身蓝衣的男子站在门口,直直的看向房内一身白衣的纳兰月。她心中一惊,手微微一抖,手中的斗笠在不知不觉间落了地,“啪嗒”一声在蓦然安静的雅间中异常突兀。

难道终究是在劫难逃吗?纳兰珏,筱雨,蒙面医者身份的她,太多太多的关联与相似之处,是仅仅一方面纱能遮得住的吗?真相啊真相……

纳兰月低眉敛眸,弯下腰来捡起地上的斗笠,仔仔细细的待在头上,拿了放在一旁的佩剑,另一只手牵着筱雨,悠然的走到门口。而后,抬起头来隔着面纱看着挡住出路的纳兰荣,仍是一副从容的样子,淡淡的开口,“这位公子,小女子要出去了,借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