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帝残妃

第三十三章班师回朝,巧遇赫连

风云变幻,斗转星移,光阴流转。

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纳兰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着风门关外的夕阳,比之晨时正午来光亮温暖依旧,却是少了几分朝气,已然到了尽头,不过终究是叫人唏嘘罢了。纳兰荣勾唇一笑,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一个白色小瓷瓶,心中思绪万千。

她会是她吗?

半年前,他在客栈中醒来,赫连风说一个女子救了他,而后又见着手中的小瓷瓶,心中便产生了疑惑,想要见见那个救他的女子,变叫赫连风去请。谁知却听说那女子已经离开了。当时他心中的疑惑就甚重,他醒来之后天色尚早,哪里有换地方如此匆忙的道理,于是他心中更加笃定了一分。

那时候,风朝与魏朝的战事还在继续,好在他重伤的时候还有赫连风在,让赫连风回去传递他还活着的消息,而后军中便派了人来接他。之前的一战,风朝听闻皇帝遇难,疯狂拼杀,魏朝也不曾占了便宜去,损失也颇为惨重,一时间尚且没有卷土重来。

纳兰荣回军营的事情一传开,魏军彻底疯狂了,风军重振士气,若想拿下风门关,唯一好的时机便是趁着纳兰荣初回军营,一切尚未稳定之时胜算比较大些。于是魏朝的宁王爷南宁,当机立断,发动新一轮的战争。

纳兰荣重伤未愈,自然是不能亲下战场,他也为着大局着想,不能让风军再遭受一次失去主帅的风波。于是他在城楼上坐镇,指挥战争操控大局,那十天的战争异常惨烈,魏军疯狂进攻,且又有南宁在战场上亲自带领,好在风军拼力抵挡死守风门关,倒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纳兰荣的伤痊愈之后,亦是亲上战场带兵作战,然而魏朝对雁门关的执着真是难以估量,即便是这半年来不曾打过胜仗,甚至败绩连连,却也不曾退缩。魏朝皇帝后来又支援了二十万大军,也算是下了血本,纳兰荣自然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与魏军缠斗半年,终于顺利击退了魏军。

从此,风魏两朝的联姻就此崩毁,两国关系崩裂在半年前宣战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只是两国自然是把目光都放在了战事上,心照不宣的事情也不必再多费功夫正式宣布。

而纳兰荣这忙碌的半年中也没有来得及调查,当时那个白衣女子的来历,也没有查冷宫走水之时纳兰月被烧死的事情是否属实。近乡情却,这句话在此时真真儿的出现在了纳兰荣的身上,他既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明明不怀疑,明明只是想要去确认,却仍是担惊受怕。是的,是怕,他堂堂一介帝王之尊,不惧生死,如今却是怕了。

可是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要水落石出,一直吊着个似真非真、虚幻难辨的念想自我安慰,可不是他纳兰荣的性格,即便是清醒着痛,也不想欺骗自己,活在虚幻中。

那瓶底的标记,夕与圆,可是夕与月?

“月儿啊,这风朝我们都游了大半了,不如我们魏朝玩玩?”

纳兰月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窗子边站定,看着下面街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早已是思绪万千。

“我在风朝游历半年,而不远行魏朝,并不是我对风朝有什么特殊感情。相反来说,对于我一个戴罪之身,魏朝反而更为安全,只是在皇宫中时我有一个过命的好姐妹,我实在放不下她,我想回京一趟带她走。”

花夕也放下了筷子,走到纳兰月身边站定,侧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直直看着她,“原来你这半年时时出现的走神,都是源自于一个过命的好姐妹?”

花夕仰起头看着房顶,“月儿,有很多你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我都看到了,这半年来对我来说已经是奢求了。你想做什么事,便去做吧,如果可以,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

接下来的话,花夕没有说出口,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的侧面,默默的问:月儿,若真是如此,为何这半年来从不见你提及回风都的事?你明明知道三个月前风头便已过了,你自己还没懂吗?

纳兰月回想着前两日听说他打了胜仗,就要班师回朝了,她若是这个时候回去,正好可以先他两日到达风都,接了筱雨出来后,还可以站在那高高的阁楼上,看一看那传闻中的猛虎之师。如此恢宏磅礴、豪情万丈的时刻,冷兵器时代的金戈铁马,是现代所没有的,见一见也算是不枉在这里走上一遭。

这是纳兰月为自己的找理由,可不知为何,听了花夕的话,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好似、好似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既然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一个挺拔的身影在纳兰月脑海中飘过,翩翩佳公子的气度,冷漠寡情,暴怒质问,一直到后来的温柔体贴,城楼相送。以前,筱雨总说她聪慧机敏,可为何她猜得到他的心,却猜不到自己的,如此模糊不清,究竟是何含义?

也罢,也罢!不管究竟如何,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或许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无论是谁都做到不要留情,就这样逍遥于这天地之间也好。

花夕与纳兰月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到了风都城外,此时正是八月初一,天朗气清,桂花飘香。

行至郊野之地的时候,纳兰月看着路边的桂花开得好,禁不住停了下来,折下一枝,低头细细的嗅着,笑道,“花夕,你可知道这天下最浪漫的花,非桂花莫属。”

“我还以为这世间唯有牡丹这样的花中之王才配的上你,却原来你最喜欢的是这桂花。”

“须知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牡丹再富贵,也终究独立枝头,难见并蒂之生。而桂花,即便不起眼,却花团锦簇,热闹得很。”

“月儿,这便是你喜欢桂花的原因?”

纳兰月拿了桂花,依靠在桂花树下,仰头看着满树金灿灿的花朵,嗅着桂香,“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象征,牡丹象征‘圆满’‘浓情’‘富贵’,而桂花则更显内敛,一说,香满天下,永伴佳人,另一说,是吸入你的气息。我更喜欢后者,不说朝朝暮暮的朝朝暮暮,不言不离不弃的生生相息,这世间的承诺太多了,不如用行动来代替。”

纳兰月见面前有花瓣飘落,伸手接住,“也许是我对自己太过残忍了,宁可清醒的痛苦,也不愿意糊涂的快乐。”

花夕悄无声息的走过去,轻轻地揽着纳兰月的肩膀,“月儿……”

纳兰月温婉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花夕的肩膀,“无事,不过说几句心里话,这些都不算什么,我们都已经认识半年了,想来我的性格你也有几分了解吧。”

花夕呐呐的应道,“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担心。一个女子,如此要强,如此骄傲,如此不肯稍稍示弱,如此不甘人下。怎能让人放心?

风都。

纳兰月抬头看着朱红色的大门上龙飞凤舞“珏亲王府”四个漆金大字的匾额,微微一笑,转头看着旁边的花夕,道,“就是这里了。”

纳兰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花夕,“我不便露面,你去帮我送到王府看门人的手中,若他们答应送进去,你便叫他们带话说,这是一个姑娘叫你转交的。若是不肯,你也不要勉强,我们另想他法。”

说完,纳兰月便走到一边的街角处避起来了。花夕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息:这么懂得为别人着想,却不肯稍稍放过自己。

纳兰月站在街角处看着花夕走到门口,说了两句话之后,守门的侍卫连连摆手,而后花夕走近两步好似是说了些什么,那个侍卫才接下了那封信。花夕走到纳兰月身边,笑着摊摊手,“成功,走吧。现在我要去大吃一顿,好好休息。”

纳兰月微微一笑,挑眉,“尊命,花夕大人。”

珏亲王府修建于一年前,纳兰珏是个爱花之人,不要居室的富丽堂皇,只追求花园的精致秀美,园中花类品种良多,虽已到了秋日,**却是这个季节的新气象,倒也不显得冷清。当初修建花园的时候,觉得花园左侧入口处好似少了些什么,听了花匠的意见,便栽了两棵桂花树。

先前的半年里倒也不见纳兰珏有多喜爱,即便是路过了也不一定会看上两眼,可自从今年春天开始,珏亲王府的下人经常看见自家王爷站在桂花树下发呆,有时候一站便是半日。而有些时候,看见桂花树又像是躲避瘟疫一般,扭着头一眼也不看的过去。

这让府中的下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家的主子究竟是喜欢桂树还是不喜欢,即使如此,便只能好好的照料着免得哪日主子想起来了去看看,若是主子日后看了生气,再拔了也就是了。

送信的侍卫在纳兰珏居住的“青岚院”没有寻到他,便直奔了花园左侧出口的两个桂花树处,一走近便见一个紫色的身影站在树下。

侍卫走过去行礼,递上信。纳兰珏接下,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而后看了看,发现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于是拆开来,取出里面的书信:“冷院一别,君可安好?所托之事,君尚记否?半年相离,甚是挂念。八月初二,杏花楼,邀君一叙。若可,亦携故人来,不胜欣喜,定当盼首相迎。”

纳兰珏手微微抖了抖,急切的扫向落款处,一个圆中圈着“夕”字,圆者为满,圆满者为十五之月,夕,月。夕月……

纳兰月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伸出手来扶着桂花树,把手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字,接不放过。这是梦吗?或者是骗局?他都不在意了,只要能够缓解了他这半年来与撕裂重生间徘徊的痛苦,他愿意相信这封来历不明的信一次。

纳兰月和花夕找到客栈,用膳休息过后,看着天色还早,花夕便叫纳兰月出去走走,思索片刻,纳兰月便同意了,如此也好,以后这个地方可能不会再来了。在这里居住两年多,却还未曾好好逛逛,也实属遗憾。

谁知就是这么一转,便转出了事情来,竟然,碰到故人了。可在纳兰月和花夕心里,都希望这故人若是能不见最好,因为这故人是——赫连风。

这个人的出现,叫纳兰月吃了一番好惊,按照道理来说,这赫连风身为这次风魏之战中战功赫赫的将军,自然是要随着军队,陪伴在皇上身边才是。如今大军还未班师回朝,却在这里见到了赫连风,怎么能不算怪事一桩?

见了二人,赫连风也是颇为吃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在纳兰月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几步上前,“真巧,竟然在风都遇见了月姑娘。”

纳兰月扯出一抹笑容来,由于隔着面纱,从一双眼睛里几乎看不出笑意来,即便如此倒也不曾失了礼数。

一旁的花夕实在看不过去,笑得一脸春光灿烂,道,“是啊,很巧。赫连将军真是爱护将士,一个人先行,到了风都现行复命,也好让将士们慢慢行走,以免劳累过度。”

纳花夕这一番话说的面上好听,却是包含讽刺,即便是赫连风驽钝不堪听着也不会耳顺,更何况赫连风是征战数载的大将军,自然是能听出些端倪的。

“花公子这番话是何意思?是还在怪罪在下上次伤了月姑娘的事情吗?”

花夕听得这话,转过头来直直的看着纳兰月,一字一顿的问,“你上次的伤是他弄出来的!?”

看着花夕阴阳怪气的样子,纳兰月的小心肝不禁抖了抖,毕竟这半年不是白白相处的,对于花夕的性格自然是有更深层次的了解。这家伙平日里笑眯眯一脸桃花到处飞,没个正形,可一旦遇到某些事情,就会引爆他腹黑的一面,属于那种杀人于无形的类型。

尽管花夕此时笑得仍是一脸灿烂,惹得周边桃花乱飞,可纳兰月知道,他不高兴了。在风都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于是便陪着笑脸,道,“赫连公子说的这是客套话,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到门槛儿摔着了,不关旁人的事。”

花夕怒极,转过头来瞪着赫连风,吼道,“赫连风!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赫连风一向为人耿直,不善于说谎,且又想与纳兰月接近,之然不会放弃了这么好一个借口,“花公子不要生气,上次的事情确实是由于在下心急主子的病才慌了些,确实是在下的责任。在下绝不会推卸责任,明日一定登门道歉。”

“赫连公子太客气了,那本是小伤,且又是小女子不慎造成的,怎能叫公子上门道歉?小女子实在是受之有愧。”

花夕难得的没有打断纳兰月一番体面话,纳兰月本以为这样说过便算了,花夕也是懒得再做纠缠,谁知赫连风也一场固执,非要登门道歉。花夕胸中怒气翻涌,“你这人听不懂月儿的话吗?她这是不想再见到,知道吗?懂吗?希望你下次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话音未落,便拉着纳兰月走了。

赫连风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无奈,如此两个性格大相径庭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凑在一起了。也亏得月儿脾气好、性子柔,且又知礼数,否则跟着真么一个张狂的人,日子也真是难熬。

想到此处,赫连风不禁想到了一个问题,两次相见,皆是纳兰月与花夕在一起,他们两人到底是何关系?莫不是……

第二日,八月初二。

纳兰月起了个大早,仍是一身白衣女装,梳着流云髻,轻纱敷面,今日又多加了一个斗笠,手中陪着昨日逛街时买的一把剑,俨然一副侠女的打扮。花夕仍是一身绿衣,半年来,他的一头长发早已长得及地,纳兰月见了觉得拖着地容易脏,便与花夕说了,剪去了小小一节,依然是及脚踝的长度。

今日里,他用一根银色的发带微微系着发,倒少了几分随意,多了几分翩翩秀朗的气质。若是花夕不发怒,纳兰月敢说,他绝对也算当上数一数二的翩翩佳公子,定然能惹得无数人倾心。

纳兰月倒是不急着去杏花楼,拉了花夕在风都大街上闲逛,谁知老天就像是和她过不去一样,再次碰见了某个不想见的人——赫连风。

说到底,纳兰月并不讨厌排斥赫连风这个人,只是他是纳兰荣身边的人,而她注定与皇宫再无缘分,更不想回到那个牢笼去。于是,这样身份的人能不见,自然是对谁都好的。不过,也幸在这次赫连风正在于一旁的仆人说话,并没有看见他们二人,纳兰月拉了花夕转到一旁的小摊贩中间躲了一下,而后见着赫连风过去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时,纳兰月只觉得纹着桂花的右手上一紧,低下头去看到自己的手上多出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