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九六 夜世子一笑千金

一九六 夜世子一笑千金

屠杀的仪式已经完毕许久,诸王大多回府,只有预备出征的人还留在校场。血迹都被掩埋,到处都是篝火和油脂微焦的香气。白夜见玄明已不在,便离了周焉王身边,想去寻他。因听得甘棠说云王似乎往校场后面的小花园去了,便一个人朝着那边慢慢走去。

那花园是曾经某个将军打理出来的,后来的人看花开得好,竟也没让这园子荒废。今日许多年纪小些的官宦子女,因身份不足以参加宣告檄文的仪式,便都聚在园中玩耍。

白夜沿着小径一路走去,隐约听得山石对面有人,但那人只是原地打转,并没有挡路,他便径直走了过去。谁知刚一过去,突然被一把抱住,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一个甜美声音欢笑道:“抓到你了!”

他不敢相信地低下头,见到一个罗帕蒙着眼睛的姑娘将他用力抱着,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他脸上。她脸上是个极灿烂的笑颜,好像有什么好事似的,嘴里还在喃喃念着:“这么高,像是二姐的侍女……可她今天没来……这是谁连笑都不笑一下,笑笑多好……好长的睫毛,真让人羡慕……眉毛是不是修过的这么直?倒像个……男人?”

她下意识地将手往下一摸,这才触到白夜胸前甲胄——而且还是平的,硬的。

她这才知道自己抓错了人,脸也红了,连忙放开手,却还是笑得那么灿烂:“宁馨失礼了——您也是将要出征的将士么?宁馨恭祝您得胜凯旋。”

白夜伸手将她眼上罗帕扯了下来。她的眼睛像葡萄珠般水汪汪,黑濛濛,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游离。觉察到罗帕被取走了,她还是一脸欢喜的笑:“没用的,这帕子不过是个装饰罢了,宁馨的眼睛,天生就是看不见的。”

白夜微微偏起头,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想着若是玄明,一定可以寻到好听的话来安慰她。毕竟天生看不见这样的事,连他也觉得太残酷。

可他说出来的却是:“你叫宁馨么?是护国将军的女儿?”

“是。”

这时,许是因为等了太久,宁馨的伙伴们终于从藏身之处出来,远远地喊她的名字。宁馨忙笑道:“我去了。”

便摸索着向声音来处走去。几个女孩年纪都小,只想着躲过她,便着意朝着路不好走的地方去。宁馨一踏上花丛间的碎石小径,顿时走不稳,只能慢慢摸着花枝往前寻。有些花分明带刺伤着了她的手,她却还是无忧无虑地笑着,走着。那些女孩远远地笑道:“傻宁馨,你抓不到我们的!”

忽然看到白夜就站在不远处,一张俏脸比女孩还好看,额前红莲又分明是世子的标志。一群人连忙争着跑过来行礼,只有宁馨听到声音,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仍站在花丛里。

那些女孩既着急,更想在俊俏的少年世子面前惹他注意,便纷纷喊:“宁馨,快过来啊!”

“世子在这里,怎么都不知来见过!”

“宁馨,下次不带你玩了!”

宁馨听得是世子,连忙摸索着过来,却忘了脚下是坎坷歧路。一脚踏偏踩上碎石,便痛叫着摔倒了。

女孩们简直想把她挖个坑埋起来,好别给世子看到自己的玩伴这么丢人。

白夜不看任何人,只朝着她走去。宁馨依然揉着脚想要站起来。白夜问:“带你进宫的人在哪?”

宁馨笑着说:“是爹爹带我来,他可能还在陛下身边。”

白夜不再多说,俯身抱起她朝周焉王所在的方向走去。宁馨顿时红了脸,想要挣脱开自己走。但白夜认为既然她看不见,让她自己走路势必会耽误许多时间,因此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小挣扎。宁馨只好老实缩在他怀里,半晌,才轻声问:“你是阿夜世子么?”

“是我。”

宁馨虽不好意思,却忍不住又笑了:“你的声音凉凉的,可是你的心是暖暖的。别人最多拉我一下,只有你这样送我回去。”

她说着,习惯性地摸着胸前佩戴的半块玉佩。白夜问:“那是什么?”

“不知道。”宁馨移开手,想让他看清,“爹爹说,我一定得带着这块玉,它很重要……可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说要等我嫁人的时候才告诉我——”

忽然想起这是在一个第一次遇到的人面前,连忙掩了一下嘴,怯生生地笑道:“我真是无礼。”

这时白夜微微笑了一下。

这本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白夜十几年的人生里还没怎么使用过这个表情。他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宁馨无邪的笑颜,自己竟会跟着笑了。只可惜宁馨却看不到他的笑。

两人穿过小径,一直走到小花园外。时间已经不早,周焉王身边只有国后和为数不多的几位将军在。

白夜低声说:“宁将军就在前面。”

宁馨忘了自己还在他怀里,连忙欢声喊道:“爹爹!”

她随后听到的,是一个玉盏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白夜不解地看了周焉王一眼,将宁馨放下来。宁馨因辨不出宁将军所在,依然带着无邪的笑颜,牵着白夜的衣袖。

宁将军慌忙唤道:“馨儿,还不松手!”

宁馨放了手,直朝着他跑过去。周焉王微微抬了一下手,似乎想要来扶住她,却又在一瞬间收了回去。宁将军已经迎过来拉住她,催促道:“陛下在此,馨儿,快见过。”

宁馨循着声音跪下,灿然道:“宁馨见过陛下。”

白夜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父王方才的全部举动,他失手打碎玉盏,想要来搀扶宁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他此时的复杂神情,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周焉后笑了一声。

周焉王瞬间恢复了淡然神情,仿佛方才一切都是旁人错觉。周焉后轻声念道:“宁馨……你许配了人家么?”

宁馨顿时涨红了小脸:“没有。”

“本宫看你觉得投缘,咱们陛下的后宫现在妃嫔也不多,不如——”

啪的一声刺耳响动,宁馨吓得向后缩了缩。葛覃不明就里地跪在地上不敢动。他刚拿了一个新的玉盏给周焉王,却不知为何被他拿到手里就狠狠摔了,而且是直摔到周焉后面前。

除了白夜所有人都惊得跪下。这里有许多人从白言还是世子的时候起就认识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皆未曾见过他如此震怒。周焉后亦跪在一旁,白了面孔再不敢出声。

他侧目看着他的国后,声音冷得如同寒潭最深处的水:“不如什么?”

“臣妾有口无心,陛下恕罪。”

周围人人都不明就里,以为虽然宁馨年幼,但周焉王也还不到四十,便是国后有心将宁馨迎到后宫,那也只能说是她几世的福分,谁也不会对周焉王有半点非议。他妃嫔之少,已经在历代周焉王中创下了纪录,够洁身自好了。

因此众人在心中兜兜转转的最后结论是,他可能是觉得宁馨是个盲女,收作妃嫔太荒诞。但果真如此,又哪里值得他对国后发这么大的脾气,而国后又明显对自己的错误认识得很深刻,似乎觉得他如此震怒是情理之中。

白夜看了周焉王一眼,慢慢走到茫然无知的宁馨身边,将她拉起来。

“我送你回去。”他说。

宁馨感觉到周遭不同寻常的氛围,连忙朝周焉王再拜一次,不等说话,就被白夜拉起来走了。

走了好远,她才轻声说:“阿夜世子,陛下为何生气?是因为我么?”

“不是。”

“……你这样话也不说就走了,他不会生你的气么?”

“不会。”

过了一会,宁馨有些怯生生地说:“陛下生气了,以后,爹爹都不会带我出来玩了。”

白夜顿住脚,低头道:“你喜欢这里?”

“喜欢。”

“这里有什么好。”

“这里的人都很好,愿意跟我玩。”

“她们欺负你。”

“可是世子对我很好。”

白夜想了想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便去告诉我。”

宁馨又绽开那样耀眼的笑容:“宁馨看不见,别人愿意陪我玩已经很好。她们也不算欺负我,我也不觉得不好。”

她停了停,又想起了什么:“夜世子,听说横云人都很温柔,不会像周焉一般成王败寇,这是真的么?”

白夜说:“举天之下都是成王败寇。”

这时已经走了很远,忽然看到玄明和雪晴然正在前面的马车旁,要上车了。他懒得开口猛喊,只一抬手,聚起阵不大不小的风抽过去。

那两人都听到了异样的风声,同时回过头来。雪晴然旋即有些惊讶地笑了:“小白……”

玄明见到白夜牵着一个漂亮女孩的手一路走来,也牵起唇角笑了。然而宁馨胸前的半块玉佩突然跃入眼中,他的笑容立时僵住。他实在已经留心这半块玉佩的去向很久了。

白夜已到近前停了下来。宁馨早听到雪晴然的声音,欢喜道:“世子,这个人的声音也是凉凉的好听,她是谁?”

玄明已从她美丽却茫然的眼神中看出她是个盲女,不禁脱口道:“白夜,这位姑娘的眼睛可是天生如此?”

白夜点一点头,对宁馨说:“这是云王和云王妃。”

宁馨连忙笑着施礼道:“宁馨见过云王,见过王妃。”

玄明听到她的名字,再看看那半块玉佩,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细看时,发觉宁馨的面孔也像极了那幽禁深山的白晨岁。他的眼神再次扫过她被白夜牵住的手,不禁打了个寒颤。就算白夜握着的是刀刃,也没有此时情形更令人恐惧。白言没有将白晨岁的孩子溺死,而是将她藏在了宫外,藏得不让任何人察觉。可她却在此时此地以这样的方式与白夜相遇。上苍做事真真歹毒。

白夜看出了他变来变去的神情,便问:“你见过她?”

玄明心思急转,最后笑道:“只是觉得她生得有些像你,还以为是公主。”

白夜闻言仔细打量了宁馨片刻。

“不像。”他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