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六六 断杖断簪断旧情

一六六 断杖断簪断旧情

御书房外喧哗,数丈外已听得清清楚楚。众人求情之声,煽风点火之声,刑杖加身之声,声音不高,却纷纷扰扰。而蕖珊哭喊求饶的声音超过所有:“陛下,都是蕖珊的错,求陛下饶过皇子,蕖珊愿替他……”

雪晴然抬袖掩住连连的咳嗽,在风雪中朝着跪在庭中的人奔过去。不等周围人回过神来,她已跪在夏皇子身边,展开双臂,竭力将他护在怀里。

施刑的侍卫连忙收手,却已来不及,刑杖终还是重重砸到了她肩头。雪晴然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即刻摇摇将倾。夏皇子扶住她,好一阵才开口道:“晴然,你……”

他说不下去,忍不住要抬袖去掩面上悲色。雪晴然从凤箫宫跑来,早已力竭不堪,开了几次口都发不出声音。她的脸色比满地落雪更加苍白,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这一刻,她看他的眼神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相见时,没有一丝寒凉,只有他久违的至真至诚。

夏皇子低下头,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恍惚还是幼时,她就要带着三分嗔怪七分娇蛮说,你是坏人。

皇子哥哥,你是坏人。

她的声音穿透风雪的苦寒传来,如同耳语:“流夏,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

四下只剩风雪呼啸。寂静中,响起了皇帝极冷的声音。

“将雪晴然带下去,交与宁皇妃。”

雪晴然手脚都已没了知觉,只知夏皇子抱着她不肯放手。皇帝的训斥声连连传来,她却听不清晰。忽然周身一冷,似是终于被拉离了夏皇子身边。她再也无法支撑,向着寒冷黑暗中慢慢沉去。最后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衣衫拖过雪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雪晴然从黑暗中醒来,感到浑身酸痛,每一根骨头都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勉强抬眼望去,却见头顶点点都是金色。仔细分辨半天,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金色笼中。密密的栅栏外是一间幽暗的牢房,火把的光亮映在笼上,十分刺眼。四下无人,牢房入口不知在何处,但靠玄术隐约可以分辨出牢房外静驻着十几个人。

微一侧目,就看到了自己衣领上一片血痕。她无法分辨这是什么地方擦伤渗出的血,还是昏昏沉沉时咳出的血,但她觉得并非很在意。她所珍爱的一切东西都已不在,几番辛苦,到头来仍是回到了最初的空白。此刻寒冷一如前生江水,刻骨铭心。

不知何处传来匆匆脚步。石壁訇然中开,有一人走到笼外站定。雪晴然来不及去看,就听到了那柔柔弱弱却异常冰冷的声音:“公主,起来吃药了。”

她所有的力气,只够闭上眼。

蕖珊将药碗放在地上,冷冷地说:“夏皇子托了好多人,才说动陛下准了这碗药给你续命呢。”

很长的安静。雪晴然勉强朝着那药碗伸出手臂,轻声念道:“流夏……”

药碗离得很远,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伸过手去,刚一碰到碗沿,蕖珊突然提起脚尖将药碗狠狠踢翻。已经凉了的药汁泼了雪晴然满袖满襟,蕖珊切齿道:“不许你叫他的名字。”

雪晴然抬头看她一眼,终没力气说话,便只看着她,不带恨色,不带嗔怒,不带任何东西。

蕖珊后退一步,低声道:“你别看我。你的眼睛可害得他有多惨……他被打到刑杖也断了,才回到凤箫宫就不醒人事。公主,你从来都只会害人。是你害死了雪亲王,害死雪王府上下。我不会再让你害他。”

像是极深沉的黑暗中蓦地腾起了一缕烧灼人心的业火,雪晴然不知不觉已抓紧衣袖,露出了厌恶的一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若无贼偷那血书,怎得今日。”

蕖珊在笼边半跪下,猛地伸手将她拖过去,尖尖的指甲直嵌到她的手腕皮肉中:“只要有你,便会有今日。公主,也就只有你才会那般不管不顾,任性妄为。夏皇子与你不同,他肩上有横云江山,背后有母妃兄长,他陪不起你。”

雪晴然合上眼,许久才喘过一口气:“陪不起我,便陪得起你么?”

蕖珊睁大了眼睛:“我可以为他做的事,公主你都已经不可能做了。”

雪晴然倚在笼中,眼眸微启,恶毒一笑:“你?穿着我的衣服,插着我的簪子么……”

话音未落,突然从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蕖珊失控地抓住她的头发,将那支白色玉簪扯下去,一折两段。

雪晴然眼看着那戴了多年的玉簪被她折断了踏在脚下,却没有力气去抢回来。蕖珊定定地看着她:“你还有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雪晴然轻轻牵起唇角:“你当去将他对我的牵挂……也一并折断……”

蕖珊隔着牢笼将她猛地踢开,直踢得她撞到另外一侧的笼壁上,又重重扑倒,撼得整个笼子都发出个巨大的响声。她拿起空了的药碗,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到四下俱寂,雪晴然才松开咬紧的牙齿,咳出口中血腥。然后抓着栅栏,一点点挨过去,将被蕖珊折断的玉簪抓到手里。

雪玉温润,断处却痛触人心。她将脸埋在衣袖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灯烛轻曳。羽华斜倚在榻上,一头乌发沉沉垂下。翠暖和碧秀一左一右,小心替她梳顺头发。她从那个水晶缸中取出枚樱桃,专心地看着。

“端木小姐好耐心,在地牢里呆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劝她饮下续命的药么?”

蕖珊跪在榻前,没有回答。于是羽华的手慢慢垂下了:“怎么了?”

好一阵寂静。蕖珊忽然轻声说:“莲花公主的话,蕖珊本当一字不差传给公主。可是蕖珊怕万一惹了公主心烦,又是一桩罪过。”

羽华没有应声。蕖珊看她一眼,又说:“蕖珊从前一直将她当作姐妹,竟不能阻她说出不该说的话,请公主赐罪。”

羽华合起眼:“你很快就是我嫂嫂了,见什么外。说吧。”

蕖珊面上微微一红,连忙低下头去,低声说:“公主恕罪。她说自会有人来救她,除了夏皇子,还有太子。”

“太子根本不知道宫中之事,便是想救她,也是有心无力。雪晴然真是糊涂了。”

“除了太子,还有周焉世子。”

羽华厌恶地丢开手中樱桃:“周焉国后今日已经向父皇辞行,明天一早便要南归去了。白夜一看便是个冷心冷眼的人,怎会来惹她这天大的麻烦。”

“除了世子,还有从前旧识。”

听到“旧识”二字,羽华微微睁开了眼:“谁是她的旧识?”

说这话时,她的眼却不由自主地往窗外溜了一遭,声音也变低了。

“蕖珊……不敢说。”

羽华顾不得头发,猛然从榻上坐起,惊得翠暖慌忙收了手里象牙梳。

“说。”

蕖珊躲躲闪闪地看了她一眼,怯生生道:“念,念学士……”

羽华眼中阴晴不定。好一会,她抬起大袖掩住了半张面孔:“以后,不许在我宫里提起她的事。”

蕖珊微有些惊讶。她以为提起驸马之事羽华会怒不可遏,不料她竟如此淡漠。再要说什么,羽华已经吩咐道:“我乏了。送端木小姐去客房歇下。”

翠暖略一侧目,碧秀连忙放下梳子,送着蕖珊出去了。羽华伸手捻过一颗樱桃,才到一半,突然将那艳红的果子捏得粉碎。翠暖忙取帕子帮她擦手,一边低声道:“公主何苦动怒。莲花公主以黠慧闻名,许是疯了才会说出这冒失话。”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羽华冷笑一声,“我虽不待见雪晴然,却与她相识已久。她就算真疯了,也必说不出方才的话来。我看疯了的是端木蕖珊。”

翠暖不再多言。半晌,羽华撑起身来:“明天周焉国后就要走了。此间事了,我也该去看看雪晴然,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