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六五 君心如镜鉴日月

一六五 君心如镜鉴日月

翌日王殿之上并无周焉人出现。于是果然有人议起雪晴然之事。所言不过她以什么身份入藻玉宫。虽则雪亲王遗愿要求不立其女为正妃,但横云人历来敬仰莲花公主,是冬雪灾,尚有无数人日夜只在莲花公主祠中祝祷,若果然只许她为侧室,怕传出去民心不安。再者雪王府一脉凋零殆尽,只剩孤女,不加抚恤未免不仁。更兼端木蕖珊身份低微,即便雪亲王以罪臣之身死去,也轮不到她位居雪晴然之上。

在争论中,甚至连苏尚书也竭力赞成雪晴然为夏皇子正妃。自然他只是单纯希望藻玉宫尽快沦为彻底的冷宫罢了。

王殿上所议之事,通常总不过国计民生,政治得失。将后宫之事拿到殿上来公然议论,本是件滑稽事。然而这件事多多少少和社稷沾上了一些关系,更比赈灾事宜有趣许多,皇帝又不曾开声阻止,因此百官难免越说越起劲。甚至有人开始议论说雪晴然过于貌美,若做正室怕会生事端云云。

千霜终于忍不住道:“父皇,王城雪灾严重,为何不先商议赈灾之事,却要在此家长里短争论不休?雪皇叔已死,与其将他女儿嫁到宫中,不如早些替他收殓入葬。他纵有千般错处,也有无数血汗功劳,不应到现在还放在城上示众。”

群臣顿时默然。这番话除却千霜,无人能说。旁人纵然说得再委婉,恐怕也还是要触犯圣怒。

殊不知,千霜说这话时,亦是脸色渐渐泛白。因他每说一句,身上痛楚就多加一分,那是他违逆了父命的证明。

皇帝说:“恃功而骄之辈,最令人不齿。雪晴然亦有此嫌,不宜居正位。端木氏女虽出身不高,但温良娴淑,对横云忠心无二,反而更好。”

千霜切齿道:“她的身份并不适合在雪晴然之上,既然忠心横云,儿臣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皇帝询问地看着他,千霜说:“三皇弟的婚事屡被提上朝堂,却从来无人提二皇弟。轻杨本来体弱,当有个温淑良人在旁服侍,年纪又长于流夏,这端木小姐不正合适么?”

满座寂然且愕然。杨皇子生而体弱多病,二十几年间常常卧床而居,更有数次病危将倾,宫中给他准备寿衣棺椁倒比给皇帝准备得早。众人看他不过是当一个废人看,纵然他是皇子,也没有谁愿意将女儿送到他身边等着守寡,更不要说还有可能直接守活寡。

夏皇子已经对殿上议论一忍再忍。此时听千霜所言,晓得他是将杨皇子推出来报复蕖珊。不仅没有一点要为杨皇子考虑的意思,实在也是一样将他视作废物。

饶是他,也无法再忍。遂微微一笑:“若说年纪,太子最长。父皇,皇兄已说得这样明白……长兄不完婚,我们怎好在前。”

满朝释然且欣然,觉得夏皇子真是一语中的,太子拐弯抹角提起杨皇子,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着急了。立时就有人开口道:“那不知太子是否有--”

千霜干脆地说:“我除了雪晴然,谁都不娶。”

不等众人回过神,皇帝已怒道:“千霜!”

随着这一声怒喝,千霜身子亦跟着晃了几晃。可他终不肯改口,直咬得嘴唇渗出血来。

皇帝长叹一声:“你二人素来和睦,今日竟会为一个女子,在王殿之上如此不成体统。”

夏皇子在御侧多年,听到他这样说,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忙说:“父皇,儿臣不知皇兄有这等想法。这本是后宫琐事,不宜在殿上争论。既然皇兄有此意,还是私下再议为好。眼下大雪成灾,赈灾事宜迫在眉睫,还是先商量正事要紧。”

群臣纷纷点头称是。皇帝亦点点头,淡然道:“如此,先议赈灾之事。传旨,赐死雪晴然。”

安静。

“你们,没听到我的话么?”

夏皇子慢慢走到玉阶前跪下:“父皇,她若死了,万一皇兄当真不再他娶,是断断不能再将她活过来的。还是遂了皇兄的意思,将晴然……给了他吧。”

皇帝看着他,声音中有隐隐的恼怒:“给了你,你们要争。给了千霜,还要将她推上妃位。你们的心思,我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如此祸国殃民的女子,我怎能再让她留在你们身边!”

夏皇子觉得自己像是正站在薄冰上,不知哪步迈出就要落水,却又必须马上走出去。目光几转,终于轻声说:“她若死了,民间有怨。父皇便是不放心我和皇兄,也不至为此要了她的命,平添烦扰。至多,将她关起来就是。”

皇帝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将雪晴然关入藻玉宫地牢,钥匙交与羽华。”

雪晴然于睡梦中惊醒,看到夏皇子握着她的手跪在床前。她喃喃道:“流夏,你累不累……”

夏皇子温和地笑了:“我不累。但是我要出去一阵,也许要很久才能回来。”

“你要去做什么?”

他微微低下头:“我要去和父皇商议一事。”

雪晴然顿时合上眼。许久才冷声道:“商议,对他而言是没用的。”

夏皇子仔细为她掖好被子,默默看了她片刻,方带着微笑低声说:“但我一定要去。”

雪晴然闭着眼没有应声。夏皇子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触一下,起身离了凤箫宫。外面依然风雪不歇,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雪晴然忽然觉得这脚步声似有些熟悉,让她竟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不禁微微睁开眼,静听他离去的脚步。直到四下无声,她才又向梦中去寻安宁了。

然而梦中也早已只剩水寒砭骨。她辗转几回,又醒了过来。室内一派幽暗,想来天色已晚。她挣扎着想起身,只得一半又扑倒在枕上,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力气。

她静静歇了片刻,竭尽全力撑起身,咬着一口气离了床榻,摇摇晃晃走到门前,凝神倾听远近声响。

院外守着许多侍卫宫女,其中有两人甚至就在廊下。一宫上下并无许多声响,只信皇妃处有些声音。她玄术倒未因体弱而受损减,可清晰听到一个宫女发颤的声音在急速讲着什么。

“……本来无事,然太子不知为何出言争夺公主,陛下以为公主媚惑皇嗣,便要赐死。皇子好说歹说,陛下才答应免死,要将公主关入藻玉宫……御医说公主病重,去了那地牢恐怕就再难出来了……皇子苦求陛下,愿立端木小姐为正妃,生死不与公主相见……”

信皇妃急道:“流夏……他怎会这样傻!”

宫女声音里带了哽咽:“陛下已应下了,但他责备皇子不识大体,当场赐了杖刑!皇妃……皇子到底有什么错处,要受这等折辱啊!”

良久,信皇妃悲道:“流夏,都是我做母妃的连累了你!”

风雪寂寂,淹没了她的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