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五七 我已急得不得了

一五七 我已急得不得了

翌日依旧大雪不停。横云昭告天下,为求上苍仁德,特于三日后大赦天下牢狱。届时死刑者缓,久刑者减,轻刑者免。

雪晴然在王城告示下仔细看了许久,终于确认得赦的名字里并无“雪慕寒”三字。虽早知如此,仍难免失望。加之诸物涨价,手中余钱连包子都买不起了,愈发惆怅不已。

雪王府依旧空空****。连日的风雪,许多院落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坍塌情况。偌大的府院皆被白雪覆盖,只有莲池的花开得繁盛耀眼。透明的冰莲层层叠叠堆在池中,华美流光几乎快要溢出来。

这里死了太多的人。

晴雪院的雪堆得难以开门。雪晴然堆了一个高高的雪人,旁边又有两个中雪人,两个小雪人。高雪人头上画了一块黑白的巾,中雪人堆起高髻,小雪人戴着珠络。晚些时候她又堆了四个小雪人,一个脚下有只模模糊糊的雪小狗,一个蒙着盖头,一个额前一点朱砂。

最后一个却什么都没有,面孔亦没有。她却偏偏不自觉地将这个雪人修了又修,塑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年人。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晚。她这才觉得饿得心慌,遂将那把金错刀取出来,放到了雪玄明手里,轻声对他说:“还给你。”

然后她默默回到房中,将最后一点米放到火炉上煮了。屋子里冷冷清清,原本的燃料因天气实在太冷,也用得所剩无几。她真不想思考天亮后的事情。

紫玉笛静静横在床头。她取过玉笛看了一会,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去将它当了钱买包子。

这种缺吃少穿的惆怅,自然不会波及到宫中诸人。御书房里皇帝与苏尚书等一众朝臣秘密议事,丹霞宫暖室里寒梅怒放,凤箫宫的宫人忙着扶起倒地的夏竹,藻玉宫更是宴饮不歇。

甘皇妃面色微酡,正在给众人讲自己的功绩:“雪王府的小公主,那皮肤当真好看,白得透明啊。一巴掌下去,上面就开出花了。周焉世子那朵莲花算什么!莲花公主脸上的五指花才红得鲜艳。”

众人都附和着笑了。不知为何,雁皇子重重叹了口气。旁边一位美人忙殷勤道:“皇子怎么了?想吃什么?”

雁皇子的童声满是疑惑:“母妃,先生们都说莲花公主是贤公主,母妃为何要打她?”

甘皇妃一时无语。宁皇妃说:“因为你母妃比她更闲。”

甘皇妃没听出她的讥讽,喜不自禁道:“宁皇妃过誉。”

宁皇妃笑道:“那孩子虽然有些错处,倒也可怜见的。明日一到,尚书大人功成,她在这世上就再无依靠了。可怜她到现在还傻傻等着大赦呢。”

甘皇妃忙附和道:“可不是,她父亲可等不到大赦了。这可多亏了咱们未来的三皇子妃,想出这么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三皇子妃?”宁皇妃好笑地看着她,“甘妹妹,你是真不知道那个雪流夏呀。”

甘皇妃疑道:“臣妾愚钝……”

宁皇妃摇摇头:“哪里的话。甘妹妹是最聪明的一个。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因此才会知道他为人。反正时日不多,甘妹妹,你就看着吧。不过眼下这好看的,却是明天早上的事。”

说到此,忽然瞥见院门口一个侍卫扶住围墙,像是站不住了。她微一蹙眉:“那是哪一院的奴才,这怎么了?”

羽华一抬头,连忙板着脸说:“翠暖,他怎么也来了。快让他回去。”

又回头道:“母妃,这人是我院里的。大病初愈,故而失礼。”

宁皇妃点点头,不再多问。甘皇妃却不屑道:“既然大病了,干脆撵出去好了。白吃饭。”

羽华正怕有人这样说,她就说了。又怕纠缠下去会牵扯出玄明与雪王府有瓜葛,只得笑着敷衍道:“是呢。”

甘皇妃却愈发得意起来,就要唤人去撵玄明。羽华气得说不出话,偏又不能在宁皇妃面前有些许动容。正沉默时,忽听宁皇妃身后的宫女金坠笑道:“公主院里的人,连宁皇妃素来都不大管。甘皇妃真是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呢。”

甘皇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慌忙离席跪下:“宁姐姐,我绝无此意。”

宁皇妃实在难掩不屑,只得用一声叹掩饰过去,笑道:“金坠不过钦佩而已,妹妹多心了。快起来吧。咱们位份相同,我哪受得起你这一跪。”

羽华至夜方从宁皇妃院中回来,却见自己屋里的宫女都不在,只剩一个玄明半跪在珠帘下。略一思索,不禁冷笑道:“从早到晚就会生事。刚刚甘皇妃险些要撵你出去,你又闹这一出。人都被你支到哪里去了?”

玄明说:“我哪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玄明沉默片刻,取出昨日那条红线,兀自坐在一旁翻绳去了。羽华又好气又好笑:“你多大的人了,整天就耍这些花样!”

玄明笑道:“越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才越轻松。公主正是太过聪明,机关算尽,才会每天这么累。”

羽华立时敛了笑意,慢慢走到他面前:“奴才,你别太得意忘了形,会死的很快。”

玄明手中红线眨眼变化成十几种花朵,最后定格在一朵茶花上。他抬起头,温和一笑:“正因我随时会因公主一句话而死无全尸,所以公主本不必提防我。有哪家孩子会提防自己家养的小猫小狗,又有哪家孩子会害怕自己手里的花绳。我只愿公主也能有时安心地笑,便死而无憾。”

羽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笑起来,柔声说:“不错,你就是我手中的花绳,不知能变出多少花样。可到头来,总还是离不了我的指间。”

说着转身走向内室,却取出了一只竹篓,里面正是上次翠暖跪了一夜的碎瓷。她将那些锋利的碎片稀里哗啦倒在地上,从玄明脚下一直倒到床榻边。玄明手中红线倏忽化为一朵莲花。他将十指慢慢垂下,那朵莲花散落下来,看不清了。

羽华坐到榻上,将竹篓扔到一旁,微微一笑。

“今天为了条绳子受了甘皇妃多少气,绳子也要让我消消气才行。绳子,有种的,脱了鞋子走过来。”

玄明亦笑了,当即脱下靴,起身踏着碎瓷朝她走过去。不到五步,白布袜底就渗出血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仍旧一步步沉稳走到羽华面前。

羽华仔细看看那一路血迹,方仰起脸对他笑道:“你疯了--”

话音未落,已经双脚悬空,被他抱在榻上。

她伸手环住这个踏着血走过来的人,笑骂道:“昨晚是谁说病得没力气了?”

“是我说的怎么了。”

“……你也有急成这样的时候,真是笑死人了。”

玄明将手探到她怀中,分明地触到了那个装着玉牌的锦囊所在。他俯身去亲吻她,温柔眉眼阻隔了她的视线。指尖一晃,已将那块玉牌勾出,藏入袖中。

“我是很急,我已急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