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五八 要死还是要本宫

一五八 要死还是要本宫

雪晴然远离了藻玉宫,一路仔细听风,想要顺着羽华的话听出些消息。然而宫中其他人似乎并不知晓有关她所言大赦天下之事。所谓大赦,想来是为着连日来的雪灾,要将天下收诸牢狱之人往外放一放。

她所虑的是从羽华的言语推断,这次大赦的对象很有可能并不包括雪亲王。

一边思索,一边赶路。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凤箫宫外。

雪晴然顿住脚,心下有些惊讶。她有多久没来这里了。雪中篁竹寂寂,有一些已被积雪压断,折倒在地,宫墙之中亦默然无声。然她似乎可以见到夏皇子的满案画卷,可以听到杨皇子落棋轻响。她也曾离这个地方很近。

凝神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她回过头,雁皇子脆生生地唤道:“姐姐!”

她一时怔住,几乎以为那是她的弟弟雪梦渊。甘皇妃看到她失神的样子,愈发笑了:“公主,脸还疼不疼?”

雪晴然并不看她,只对雁皇子微微一笑:“好久不见,皇子长高了。”

雁皇子本和她不相熟,却喜欢看她的笑颜,遂不顾地上积雪,蹒跚跑过来牵她的手。却听甘皇妃唤道:“你们还不拦住皇子!他年纪还小,可不能像他皇兄一样被鼓惑得死去活来。”

不等雪晴然发话,又有一人轻声慢语道:“皇妃或许对公主有所误会。蕖珊心里,公主素来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雪晴然不得不抬头细看,这才发现原来蕖珊也和甘皇妃一起。身后跟着的却赫然是夏清舞。

甘皇妃说:“端木小姐就是太过心善,才会让人趁机抢了夏皇子去。好在小姐福泽深厚,今日刚得了圣上正式赐婚。这可是善恶果报不爽,看看有的人,被多少人轻薄了去,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蕖珊惶恐。”

甘皇妃牵过她的手,嘱咐道:“以后再有谁敢给你脸色看,告诉我来。我这巴掌近来闲得慌,合该去教训教训那些狂妄自大的贱婢子。”

蕖珊惶恐道:“多谢皇妃体恤,并无人给蕖珊脸色看。蕖珊出身不好,遇人本该礼让三分。若有不好,都是我不好。”

雪晴然静静看了蕖珊一会,忽然将目光移到她身后,用极低的声音唤道:“槿姨。”

甘皇妃尚未听清她说了什么,蕖珊已经瞬间面色青白,跌坐在雪地里,惊恐地四下张望,声音抖得失了原样:“槿姑姑……在哪里?在哪里?”

雪晴然淡淡一笑:“人在做,天在看。蕖珊,她一直都在看着你呢。”

说罢调转方向,仍向寒枫阁走去。

是夜天寒。羽华早早命众人歇下,自己却又悄悄转去玄明房中。

一进门,便看到玄明坐在帐中,正凝神摆弄什么东西。她眼睛亮了亮,却仍板起脸,无声地走过去撩起床帐。原来他正在十指间绕着一条红线,将它翻作不同花样。简简单单一条细线,在他手上却像活起来了一般,一会化作合欢花,一会变成同心结,忽然又险险一抖,绕成两只翻飞梁燕。

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忽然回过神来,恼道:“下作东西,你都弄些什么!”

玄明温厚一笑,低声说:“公主若不喜欢,我收了就是。”

说罢就要将红线抖下。羽华连忙止住他道:“你就不会翻些正经东西么?”

红线翻转,成了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

羽华大怒,挥手一耳光。玄明手中红线落在被褥上,连连咳嗽起来。羽华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被这咳嗽声引了回来,低声命令道:“不许再咳嗽!”

玄明依言忍了片刻,终于难以抑制,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羽华不知不觉消了怒意,亲自去倒了一盏茶给他。玄明饮下温茶,这才止了咳,立即低声说:“公主恕罪,幼时玩具,并无他意。若惹了公主不悦--”

羽华伸手掩住他的嘴,顺势将他推倒下去,再将被子严严盖在他身上,恨道:“病好之前,不许再随便乱动。否则本公主饶不了你。”

玄明微微一笑,轻声说:“我的病已好了。”

雪晴然在寒枫阁并未探听到什么消息,当晚辞了周焉国后,又在皇宫冒险寻了一圈,仍无收获。于是急急忙忙来到玄明房外,正想推门进去,却猛然听到言笑之声。凝神听去,是羽华的声音:“你好了么?你全好了么?”

玄明应了一声。羽华又说:“你可怨我害你病了这一场?”

“我怎敢。”

羽华的声音带了笑意:“不错,御医也说,你这病是在别处染了寒气,并非因为我让你穿着湿衣服在雪地里站着。我原想着,你这么大的人,就算泼着水在外面冻上个一两天,也不至于这样。”

雪晴然在黑暗中惊得睁大眼睛,泼着水在外面冻上个一两天!

“若不是本公主大发慈悲,让人从早到晚好生照料你,你这条小命就没了。”羽华停了停,忽然换了有些认真的语气,“先前他们都说雪晴然心疼你,你告诉我,她有没有趁我不在,偷偷过来看你?”

半晌,玄明才叹了一声:“原不过主仆罢了,她怎会想到我。玄明薄命孤苦,将死之时,也只有公主和碧秀来看过我。”

门外,雪晴然对自己苦笑一下,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了一些。她深知玄明此言非虚,她来的几次,他都病得神志不清,怕是连身边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自然也是全然不知的。她独自站在门外的寒风中,浑然不觉自己原本想要推门的手,到此时仍停在半空里。

门内传来了羽华的笑声:“我对你这么好,你要怎么谢我?”

片刻安静,玄明说:“我什么都没有。”

一声脆响,想是羽华打了他一巴掌:“就会算计!你是什么都没有,因为你什么都是我的,你的命都是我的。”

雪晴然听到那一声响,觉得心头一紧,忍不住就要去推院门,却听到玄明半是叹半是笑的声音:“公主这是做什么?既打了我,为何又要……”

又一巴掌。羽华骂道:“你再问!”

一阵窸窸窣窣的不知是什么声响,雪晴然心下正迟疑,忽然听到她的笑声:“奴才,你死了么……竟让本公主侍候你解衣……”

“公主,你高抬贵手。我一不敢援附金枝,二不想死无全尸。虽是贱命一条,自己有时倒觉得很金贵呢。何况大病刚去,也没力气服侍你,万一死了--”

“你也可以现在就死。”羽华的声音变得恼火,“随你选!”

突然的寂静。雪晴然立在寒风中,微微打颤。她不知道自己连呼吸都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玄明笑了。她听过他许多的笑声,却没有一次像此时这一笑的轻狂。

“我又不傻。”

羽华低低的惊叫响起,却带了九分笑意。玄明低声道:“那么大声,被人听到我就真没命了。”

“活该你没命……”

“你舍得我死么?”

羽华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舍不得,我怎么舍得。我喜欢……还来不及……”

玄明含笑的声音听来无比陌生。他的每一个字都压得声音低低,却如绵绵毒针一般不动声色地刺入人心最无防备的地方:“如此,我便不离尊前,任卿差遣。”

“那,雪晴然呢……”

“如此冷情旧主,恩断义绝。”

时光在这一刻倏然静止,无声褪色成一色空白。

温暖的房间里只落一片欢悦旖旎之声,女子娇弱不禁的喘息时隐时现。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倏然落下,连同雪晴然那只早已冰凉的手。她转过身,在看不到路的大雪中,向着远处走去。领上那条狐裘如同无数细密的刺,刺得人钻心刻骨,痛彻心肺。她的手抖得无法控制,不知花了多少时候才将它解下,像丢一块红热的炭一样将它缩手丢到一旁。

耳畔弦音断绝已久,只剩下阵阵江涛之声。四方风雪呼啸,亦凉薄不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