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九十一 年少多情付与谁

九十一 年少多情付与谁

雪晴然学起各种玄术都很快,但学起各种动作却都很慢。云锦花只微笑着帮她纠正,算是耐心教了些基础。原来这些舞步看起来神乎其神,倒有个重要原因在于一种玄术。乃是用个巧法将风垫在脚下,不仅可以消去沉重步履声,更使人看起来翩然欲飞。这便是千红秘传之术了。

学了大半天,雪晴然忽然惊道:“姐姐恕罪,我不得不走了。我父亲就要回家,见不到我怕会担心。”

云锦花叹道:“小姐果然有孝心。”

雪晴然摇头道:“惭愧得很,父亲一担心我,说不定还要连累随从。”

“便是和你一起的那侍卫么?”

雪晴然一想起玄明,更加着急了,因为雪亲王最不喜欢玄明。忙点着头就要告辞。云锦花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小姐与他一主一仆,为何会这样担心他?既担心他,昨日那位俊俏公子又是何人?依我看,那公子委实气度不凡,样貌家境可都强过你侍卫不知多少。”

雪晴然冷汗都快出来了,忙说:“这不相干,昨天的是我哥哥。明日再来,必会对姐姐一一讲来,眼下却委实来不及了。”

云锦花仍不放手:“我千红舞步,从不外传。小姐既学了,便与我有师徒情分,岂可连名姓都不留?”

雪晴然一顿:“我若说了,姐姐还对我这样亲切么?”

云锦花点头道:“这自然。”

雪晴然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父雪慕寒,我名雪晴然。”

远处琴声断绝,一片寂静。云锦花终于慢慢放开了手,目光一点点移到雪晴然身后。玄明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听到了两人的话。雪晴然对她一揖,匆匆跑到玄明身边,仰起脸道:“我竟忘了时间了,玄明,我们速速回去。若父亲已经到家了,你可不要去书房。”

玄明点点头,也对云锦花一揖,随她走了。

凉风吹过,云锦花看着他们的背影,笑容尽失。

幸而今日雪亲王回来得比平时晚,并未有人受责备。众随从能跟着看一场千红的歌舞,也都快活,心照不宣地对此闭口不提。雪晴然换了轻便衣服,独自在花园僻静处练习新学的舞步,度了整个下午。直累得汗透衣衫,才勉强有点跳舞的意思。不禁暗自揣测,今日见到的金雀花小小年纪,却能舞得那般动人心魄,不知付出了多少血汗。

想着想着走了神,幻想起自己未生作这王府千金,却生作千红的舞者走遍天涯,不知又是何种光景。她身上可也会像云锦花那般满是花朵么?

脑海里霎时间浮现出自己一身红茶花的样子,不禁激灵灵打个寒颤,自嘲地笑了。忽然发觉有人朝这边走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玄明。

玄明见到她,忙顿住脚道:“听到声响过来看看。不知是公主在此,失礼了。”

雪晴然说:“来得正好,我正练习今日学来的几步舞,因跳得很丑,实在不好意思找人品评。玄明,你就帮我看看可好?”

“是。”

她便笑笑,小心将风聚在脚下——这其实是个力气活——然后半照着千红的方法,半顺着自己的意思舞了一阵子。她没有人家从小练出来的柔韧腰身,因此舞出的样子也远没那么妖媚华美,却又如她的音容一般,带了一股别样清寒。

等停下时,自己先红了脸。又半天不曾听得玄明出声,不禁窘道:“我,我明白了,你先去忙,等我练好了再找你来看。”

玄明说:“已是极好。”

雪晴然背转身去不敢看他的表情:“恩,你去忙吧……”

却又是半天的寂静。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忽见到玄明带了个浅浅的笑看着她,目光明亮如水,甚是好看。她觉得这个情形似有些熟悉,一时却又记不起在何处遇到过,只好迟疑道:“玄明……可是有话要说?”

“公主确是舞得很好了。这舞步虽是向千红当家人学来的,却不见得就要和她一样。千红尽是苦命人,歌舞之时倾尽全部,世人难以仿效。公主模仿不像,却比他们更脱俗。”

说罢再露出个暖心笑容。雪晴然刚刚有些沮丧,此情此境下真心喜欢见到这个笑容,心头一松,自己也微微笑了。

玄明见她笑了,这才低头一揖:“时候不早,公主也早些回去吧。”

她点点头,又想到一事:“昨晚可是不舒服了?”

“回公主……并无。”

“若无,怎会早早歇下了?可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是我偷懒罢了。”

雪晴然摇头一笑:“又不告诉我实话。玄明,何必总是这般见外呢?我们一起长大的这些人,如今……”

她想到小凤,又轻叹一声,转了话锋:“再过一两年,你和小白必定都有了自己的归处,也离我去了。到时候,可还有谁肯夸赞我这么难看的舞,还有谁肯在门前提一盏灯等我。每次回到院里,都不过冷清清一个罢了。那光景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起。玄明,我虽敬爱父亲,却不眷恋这王府,倒不如寻常人家,一树茶花三五翠竹,那才是……”

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自己说了太多,玄明不见得会明白她这莫名的愁绪。举世间怕也只有她一人会这么吝啬,恨不能将每个对她好的人都留在身边。于是对他温和地笑笑,转身向着花园外走去。

玄明完全下意识地跟着走了一步,想要留住她。雪晴然只觉得指尖被什么触到,一回头,却见玄明的手像受惊的飞鸟,蓦地退缩回去。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玄明……可是有什么话说?”

玄明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并无。”

雪晴然不解地看他一会,然后向前一步,玄明跟着又退了一步。

她不禁笑了:“小白有什么话,总会毫无顾忌地讲出来。而你从来都把要讲的话藏在心里,就算我问,都不肯说。”

“公主,我……怎么敢说。”

“你的凉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又不会怪你,就不要这样藏着了。你想说什么?厌烦我么?”

这本是调侃罢了,玄明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低着头像是在拿不定主意——这是他少有的表情。雪晴然意外地看着他的样子,忙改口道:“我说的玩笑话,不知会让你这样为难,如此,还是不要说了……”

“公主,再过多少年,再有多少人来领我,我也不会另寻归处。”玄明开口时声音极轻,却又像是已将这些话说过了千百遍那么沉稳,“只因我不是厌烦公主,反是——”

他突然紧紧抿住嘴唇,全身都僵住。这时雪晴然也听到了他身后那个极轻微的脚步声,露出了欢喜的神情唤道:“父亲——”

雪亲王一步步走过来,温和地说:“这么晚,怎么还在花园里?”

“我忘了时间了。”

“更深露重,速回院中歇息。”

雪晴然顺从地转身,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父亲,让玄明也回吧。”

见到雪亲王点头,她才放心离开了。许久,雪亲王朝着玄明回过头,眼神冷如霜雪:“反是怎样?”

夜风旋起,吹得少年的黑发纷乱扬起。这一次,他没有跪。他只是低下头,声音苦涩地说:“玄明知罪,无可辩白——”

雪亲王不等他说完,已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切齿道:“你连看她一眼都不配!”

说罢拂袖而去。玄明半晌才抬起头,回望着晴雪院的方向,露出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