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15章 鸳鸯二字怎生书3

这日君行到娬王书房送账簿,娬王拿过翻了几页,随口问了些收支问题。君行一一作答。

兰陵娬问毕却不让他退下,自顾翻着桌面纸张,半晌,也不抬眼,淡淡道:“三小姐房中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君行绝料不到娬王这么问他,迟疑一下,答道:“三小姐年纪尚幼,不愿以家室为累,必是志存高远。”

兰陵娬不禁笑了笑,又道:“君行,若我没有记错,你也早该行这簪礼了。”

君行垂首不语。

“虽不愿儿女长大远离,但她们终究还是会振翅高飞。”兰陵娬淡淡道:“君行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也熟知你的品性,知你不同寻常那些想依附妻主一生的寻常男儿,这也是我一直不催你行簪礼之因由。只是世俗之事难避人言,我虽想把你一直留在身边,却怕外人闲言碎语,不若你便入我房中,往后也可更名正言顺打理全府事务。”

娬王语气虽淡,听在君行耳内只觉当头一个霹雳打下,顿时呆了。

兰陵娬道:“当日我答应你母亲替她好好照顾于你,以你品性,必不愿伏于寻常女子之下,与其让你委屈,不若让我护你周全。我许你兰陵侧君之位,仅在王君之下,府中大小事务均由你掌握,必不会亏待于你。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笑笑发觉成年之后别的好处没多少,但于这人身自由度方面却有很大改进。

比如说以前出入王府还得偷偷摸摸去翻墙,现在大摇大摆的出入也没有人敢说她,这样一来,王府也就少了些当初笼子一样的感觉。

这日她又去那俞家银铺去看生意。

这铺子虽小,只有父子两个经营,但大的厚道,小的聪明,跟她很处得来。再加上那霄儿公子心灵手巧,又懂得欣赏她那些古怪想法,更是令她大生知遇之感。渐渐往那边跑得勤了,却不是为了赚钱的缘故,而是为了多了个谈得来的朋友。

今日她到了银铺,俞老板一见她便笑逐颜开,倒了茶,摆了点心,还掏出一个锦缎小包让她看。

打开一瞧,却是一只金银打造的分色吉蒂猫,跟她画的图样并无二致,难得的是一双金色猫眼雕琢出无数刻面,光亮处看来反射出粼粼金光。

笑笑啧啧赞叹:“真是绝了,霄儿公子的手真巧!”

霄儿在帘后笑道:“这只是样品,送给小姐的。告诉小姐一声,前头知府家的小姐看到这个样品,十分喜欢,一下子订造了五只说要送与她府中小爷。我让爹爹告诉她此物名唤‘吉帝猫’,是一种吉祥之物,便连皇帝佩戴也可保平安。杨小姐听得十分高兴,又多订了十只。这可是本店开张以来头一次接到这么大笔的订单,都是托了小姐的福。”

笑笑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才干能够得到世人认同,还能赚到钱更开心呢!

她跟俞老板要了根红绳,把那只刻了自己名字缩写的猫儿坠子串起挂在胸前。这可是她这辈子赚到的第一锭金子,第一份自豪!

她心里高兴,又对那霄儿道:“这还只是初步成功,往后还有得你忙。这些样式造出来以后,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可以收几个学徒帮忙。要批量化生产抢占市场,在旁人想跟风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卖别的款式那样才行。”

霄儿道:“这种手工活只怕教晓徒弟饿了师傅。”

“不会不会。”笑笑摇头道:“你可教每人只负责某一部位的雕琢,然后再由你自己统一组合起来。一来他们只会熟悉自己掌握的那部分技巧,对全盘缺乏了解无法盗取,而且单一做同一个零件,也可提高效率并且保持品质稳定。”

“对了,有时一些特别的款式反而不能多做,只做个十样八样声明是纪念版,全球限量,呃,全国限量只有十只,往后再不生产,空前绝后,具有升值潜力。这样的限量版可以卖贵十倍,而且必定是有钱有势之人方会追逐,这也可以迅速提升这品牌的声价。”

霄儿动容道:“小姐想法当真异于常人,若小姐有心经商,必会叱咤风云,富甲一方。”

笑笑嘿嘿笑道:“你就别损我了,这些我也只是知道些零碎道理,具体怎么操作一点不懂,若要自己去干,必会碰个头破血流。”

又道:“我当你是朋友,才对你直言相告,你若觉得合适就去实行吧,觉得不好就当我说的是废话,听听就算。”

霄儿笑道:“小姐字字珠玑,旁人想求得只言片语也没机会,霄儿这可真是好福气。”

笑笑说得高兴,顺口道:“我觉得你才是做生意的人才,手艺又好,往后这小店定会办成名店。为了将来准备,我建议你先改个店名。”

“改店名?”

“没错,用姓氏来起店名不是不好,而是太普通。”笑笑想起香港那几家著名的金铺,什么谢瑞麟、周大福,觉得中国人就吃朴实全名这一套,说道:“你索性以你或你爹的名字作为店名,这样听着更有诚意。以后家业授与你家子孙,也好让他们记住父辈爷辈当年的奋斗史,好好传承下去。”

跟那霄儿隔着布帘说了半天,点心茶水吃了不少,笑笑摸着肚皮站起来告辞。

俞老板一直送到门外,对笑笑道:“常小姐,小儿名唤迎霄,去年行的簪礼。”说完满脸期待的瞧着她。

笑笑一呆,旋即恍然大悟,赞道:“迎霄迎霄,真是个好名字,用这个做店名一定一飞冲天,招财进宝。”

俞老板听得好笑,正待再说。笑笑的眼神忽溜了开去,叫道:“老板,我还有事,改天再聊。”

唤着“君行,君行!”急急的追着街上那个风神如玉的少年去了。

俞老板呆立半晌,转回店内,忍不住叹了口长气。

迎霄问道:“爹,刚才还好好的,做什么叹气?难道是风湿又犯了么?”

俞老板叹道:“原来常小姐是兰陵王的小姐。”

迎霄一怔:“爹爹怎么知道?”

“刚才她追着个公子去了,那是兰陵王府的管家,名叫任君行。去年我不是到邓家珠宝铺揽了活儿回来加工么,那时见过他一面,现在见到他是觉得长得更好了,就是失了魂似的,没有了那时镇得住场面的味儿。不过我是绝不会认错的。”

迎霄道:“她是兰陵王的小姐,那不是更好吗。有她当了咱们靠山,以后的活计都不用愁了。”

“可我看她跟你谈得来,人又不错,头脑又好,还想着她跟你可般配了……”

迎霄截口道:“爹,别提这个事了。即便她不是王府小姐,也是大家小姐,不是咱们这种人配得起的。”

“咱们这种人?咱们这种人怎么着了!前朝宰相林彦不就是银工出身的么!”俞老板急了:“霄儿哪里比别人差了!”

迎霄沉默了一阵,道:“天下女子皆薄幸,常小姐人品虽好,但霄儿也不放在眼内,这倒与她是否王府小姐无关。你看她头次来此便是订造送给小爷的耳饰,还一订三副,这等多情风流之人,与她谈谈生意尚可,但若托付感情,定必痴心枉付,衔恨收场。”

俞老板叹道:“也不是每个女子都如你娘那样……”说着想起方才笑笑追出去的失魂样子,又觉得儿子说得甚有道理,一时说不下去了,自己也便失了神。

这两父子的对话自然没有传入笑笑耳里去,她也根本不知道今日自己无心一语,竟让自己日后糊里糊涂的当上了名闻天下的迎霄宝阁的大股东。

天下间的事情,很多时只起于一个小小的源头,如一颗种子下地,遇上合适的阳光空气水,便会生根发芽,只是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那就得看看有几分运气。

现下笑笑追到君行,见他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想着逗他开心,拎高了自己胸前那只猫坠子,笑道:“君行,你看这个好看不好看?”

君行看了看,点了点头:“很独特。”

“这可是我画图教人家做的,喜欢吧?要不我送给你?”

笑笑也没有多往深处想,只想送个自己喜欢的玩意儿逗他开心,这又是自己设计的,觉得更有纪念价值。

不料君行听她这么一说,想起她房中三侍送聘礼遣嫁的事来,那传闻中巧夺天工的三对耳饰,不都是三小姐亲自教人做的么。

想到这节,他顿时脸色一白,侧头看着笑笑,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笑笑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刻意指点着街上热闹新奇的玩意儿着他看,引他说话。

走了一路,君行只是一声不吱。

到得走至长街尽头,他忽然开口道:“三小姐,方才说的那些你果真觉得有趣么?”

“那……自然了。”不是为了逗你开心,我用的着装成个没见过世面的白痴么!

君行淡淡一笑:“听说小姐曾去过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的人与事都与当朝不同,君行很感兴趣,能听小姐说说看么?”

笑笑打量他几眼:“你听我爹爹说过我的事了?”

“知道一些,但是不大清楚。”

“那个地方啊,男女平等,喜欢谁就对他好,直接追求。也要念书考试,不过不叫做求功名,是为了求个证明,证明你懂那些东西,然后去求职的时候好告诉人家你懂哪些。嗯,有些人还是很狡猾的,说自己懂,其实不懂,就得靠那个证明来取信。不过证明也有人作假的。所以哪,在那里,其实很难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里虽然没有君权统治,但还是活得蛮累的。平日可供消遣的东西有很多,不过可以让你自己支配的时间却很少。在那里活着,你有时会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些什么,因为**太多,机会也太多。”

“说起来啊,其实两个世界都差不多呢,如果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什么,无论在哪边,都会觉得很累呀。”

君行听毕,问道:“既然那样,你还想不想回去?”

“想啊!”笑笑抬头望天:“那里有一样东西是这里没有的,就是平等啊。”

“其实你们嘴里不说,心里都在骂我任性胡为吧,为了静影还挨了一顿打。可是在那个世界,人命都是平等的啊。我就是没有办法看见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面前被人家夺去,这在你们看来很自然的等级观念,我可始终看不惯呢。”

“我也是。”

“嗯?”

君行不答,问道:“其实小姐想把沉璧他们遣出,就是想让自己在这里无牵无挂对吧?”

笑笑凝望远处,眼神迷离,嘴角轻扬。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忽然回去了,不在了,连招呼也没有来得及打,那样被留下的人大概会很担心的吧。想起我留在那边的父母,我就难过得不得了。所以呀,我不想有天回去了,又要承受对这边的难过。其实,说白了,我也就是自私而已。”

君行沉默半晌,一笑:“不错,也就是自私而已。”

远处日头偏西,街上人群熙攘,夕阳下的人们忙碌而又快乐。

然而为何看着这般热闹透明的情景,心里也会感到莫名的感伤?

景明在紧闭的房门外,听着房内不住发出的衣角悉率声,脚步声,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

沉璧捧着托盘过来,瞄了眼房门外地上的另一只托盘,昨晚送来的饭菜还放得整整齐齐的。

“沉璧,你比我懂得多,快劝劝小姐,她醒了以后就一直在房里转来转去,走到现在都还没有停下来过。我叫她也不肯应,你看她是不是,是不是有点……”景明好不容易看见沉璧来了,一把揪住就像溺水时抓住根稻草。

沉璧听到末一句,忍不住看他一眼,小姐在房内转来转去,你也在房外转来转去,这不成了一对陀螺?

“你先去帮春和打扫,这里让我来就好了。”

遣走景明,敲了两下房门:“三小姐,是我,沉璧。”

房内那人还在走来走去,越走越急,“砰”的一声好像踢翻了些什么东西。

沉璧急道:“三小姐,你没事吧?”

隔了半晌,里面方传出笑笑闷闷的声音:“没事,你走吧,让我静一下。”

“任管家今日行簪礼,小姐不去观礼吗?”

静了静,房内笑笑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不去不去,他簪礼关我什么事!”

“可是,往后小姐就得称呼任管家为任叔父了,今日不是应该先去见礼吗?”

“什,什么!叫他叔父,不如买块豆腐让我先一头撞死好了!”

“可是任管家人品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娬王就是看重他才纳他的,小姐难道有意见吗?”

“我,我,我没有意见!”笑笑觉得自己快疯掉了,不是什么都不上心的吗,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

“我能有什么意见!他是天下最好的,成了吧!可我就是不要叫他叔父,就是不要!”

“可是小姐说得他那样好,却又不肯纳了他,这边又不肯喊他叔父,小姐这是想怎样呢?”

“我,我怎么能纳他了,他明明最讨厌我了!”居然宁愿嫁给我娘,还一点消息也不透给我!

“小姐啊,若我说任管家是因为太喜欢小姐了,却又怕拖累小姐,才服从了娬王的安排,这样小姐是不是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啪”的打开了,冒出颗头发蓬乱的头来,两眼圆睁瞪着他:“你,你说什么?”

君行行簪礼之地在碧华厅,素来用来接待贵客,其中布置最为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宝锦镶边锦垫铺陈椅上,两边垂幔薄如蝉翼,织着云纹图案,赤金猊金兽口中冉冉青烟升起。

君行跪于地面锦垫之上,仪式正在第三加,授舄。

笑笑气喘吁吁赶到花厅外面,看到厅门紧闭气就不打一处来。

偏要挑这富贵的碧华厅来行这簪礼,是很重视没有错,但是又不是见不得人,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要锁门!

当下抬起脚来,猛的往厅门一踹,冲了进去。

厅中众人听见“砰”然大响,都转头来看。

笑笑定了定神,只见厅中不过寥寥数人,跟自己冠礼那时不可同日而语,不禁又生起气来。

不是说会待他好么,难道是哄他的?堂堂大王聘侧夫,来观礼的人竟然只有鱼虾蟹这么几只!

若有人知道她心里转的心思,定然觉得奇怪,一时嫌太重视一时又嫌太简慢,这小姐可真难侍候!

她喘了口气,瞄准托着托盘站在君行旁边那侍儿便冲过去,嘴里叫着:“母王今日行礼,悦儿迟到怠慢,请千万恕罪!”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串,早将那托盘掀翻于地,一副殷红如血的满月素面无纹珊瑚玦摔在地上,她看准了还狠狠踩了几脚。方叫道:“哎哟,真是对不住,悦儿一时心急,竟然将母王的聘礼打翻了,真是罪该万死!”

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脚下趁机又碾了几碾。

兰陵娬站在一旁冷冷看她装疯卖傻,看她闹了半天,方冷冷道:“祸也闯了,歉也道了,不是来观礼的吗?给我乖乖站一边去,别在这丢人现眼的!”

好啊,竟说我丢人现眼,更丢人的我还没做呢!

笑笑“呼啦”一声给跪下了。“请母王恕罪,悦儿今日赶来实是为了阻止母王行聘之事。只因今日有孤星逐日,不宜嫁娶。”

兰陵娬一双凤眼冰冷无波,冷冷睨着她:“这么说,你是关心我,特地赶来通知母王的?”

笑笑脸上一红,厚着脸皮道:“那是自然,悦儿关心娬王更胜于自己,此心可昭日月。”

“好一个此心可昭日月!”娬王大笑:“那你就少替我担心!给我站到一边,好好看着母王办事。”

笑笑急道:“母王你要办这事,可有征得君行同意?”

兰陵娬睨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你可自去问君行,问他可有半分勉强。”

笑笑急忙蹲到君行身边,扯了扯他袖子:“你,你……这事你可心甘情愿?”

君行自她冲入脸上的神色便一直古怪,此刻却瞪她一眼道:“自然心甘情愿。”

笑笑顿时傻了。

兰陵娬冷冷道:“问清楚了?可是甘愿?”

“他……他是……”笑笑踌躇半晌,涨红了脸,咬牙道:“悦儿觉得他说的是违心之语,悦儿不信!”

兰陵娬打量着她,冷冷凉凉的笑道:“其实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是他,是你吧?”

笑笑被她一语道中,心虚的看了君行一眼,却发现他脸色煞白,垂目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脸上绷得紧紧的,似乎很不高兴。

笑笑刚才得沉璧提醒,知道君行是被迫的,兴冲冲赶来闹场,全凭了一腔血气。此刻觉得气氛诡异,顿时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兰陵娬冷笑道:“你今日冲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好好给我说清楚!若没有可交代过去的理由,绝不饶你!”

笑笑素来怕娬王冷厉,上次又被她狠打一顿,现下当真是草木皆兵,被她这么一吓,不假思索,冲口而出:“我,我就是不想让君行嫁你!”

“哦?”兰陵娬眉梢一挑,“为什么?”

是哦,是为什么呢?笑笑忽然发现自己昨晚到现在一直生气一直惴惴不安都是为了不想让君行嫁人,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情绪这么异常,她却没有想过。

此刻兰陵娬冷冷一问,她脑子急转,心里瞬间流转前世今生,却只剩下一幅幅的剪影。

立在开满黄花的庭院中,脸庞映照着熠熠霞光淡然出迎的少年,九曲桥上为她引路唇间泛着荷香的人儿,精疲力竭之时向她伸出手的人,屋顶上漆黑双眸中倒映着满天星斗,嘴里温柔的说出会爱护自己的话……

竟然都是他的影子!

只有他!

只有一个可怕的答案可以解释!

她惊恐的看着身边跪着这个人,难道……!

兰陵娬久等不耐,冷喝道:“到底是为什么!”

笑笑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带着哭声道:“可能……因为我,我喜欢上他!”

一时全场皆静。

笑笑听得自己胸膛内心脏扑通狂跳的声音,还听到自己热血奔腾若沸的声音。

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竟然会在这边的世界第一次喜欢上个异性,竟然还这时才发现!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成为这世上第一个因为蠢笨而羞愧致死的人。

过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耳际传来兰陵娬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你以为喜欢上别人便能得手,是以巴巴的赶来抢!我告诉你,君行若是对你无意,你还是给我滚吧!”

对哦,虽然沉璧那样说,可是以平时君行的表现看来,他可是很讨厌自己的。

笑笑顿时心虚,压着满颊火烧,低声问旁边的君行:“你,你怎么看我?”

一句问完,只觉心都要跳出喉咙了。

等了半晌,君行也低声回道:“冲动、自作聪明、不求上进、胡作非为……”

“……”

笑笑觉得心不跳了,血液也结冰了。

不要告诉她是一场误会,不然她真的会找块豆腐撞死的。

她眼前发黑,结结巴巴地说道:“君,君行哪,你,你喜欢我吧……我,虽然不聪明……可是……也不笨啊……念书不行……可是我,我武功很好啊……虽然不漂亮,可是……也不丑啊……虽然矮,矮了点……可是……还会长高啊……还有那个……你看我有只金猫坠子,别家没有的,你,你就喜欢我吧……”

旁边众人听得欲笑不敢,一个个脸肉抽搐,眼神诡异。

即便是个普通乡妇,说话也该有纹理一点吧!

这个还是王府三小姐呢,平时也是牙尖嘴利半点不让人的,关键时刻也能出口成章,咏出几句惊世诗词。说到对一个下人求爱,该当说得天花乱坠,文采风流才对。

还想瞧瞧她怎样挥洒自如舌绽莲花打动美人心,不曾想她此刻别说口若悬河了,便连说出句囫囵话也是不能,颠三倒四,结结巴巴,还对着人家一个什么宝物没有见过的王府管家拿出块小金坠子献宝,当真笑掉人的大牙了。

众人才知平素大胆妄为古灵精怪的三小姐竟然还有如此一面,今儿个当真是开眼界了!

君行脸上微红,也不看她,只低声道:“你不是说要回什么地方去的吗,现在怎地又说这样的话?”

又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笑笑满腔勇气顿失,眼内泪光闪闪。

“我,我不知道会喜欢上你呀!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回去……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真是……”心伤不能再言。

真是对不起了,今天是我的错,是我不应该……

君行仍未看她,眼望前方,忽道:“也会有人因为珍惜眼下,不会介意将来的别离的。”

他终于转首看她,眼神深深,轻叹道:“你为何不愿意相信那个人就是我呢?”

笑笑怔怔看着他,猛地抽噎一声,颤声道:“君行,如果我一天不在这里,你,你不会担心吗?”

“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到了哪里都活得平安快乐,我便不会担心。而我也可告诉你,我若只剩独自一人,也当会活得平安快乐,不致让你担心。”

笑笑泪眼汪汪的瞧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所看,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酒里,载浮载沉,醉醺醺的,晕乎乎的,每个细胞都在膨胀,像是随时都会“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旁边兰陵娬咳嗽一声:“既然这样,这对珊瑚玦也不用收起来了,就在这里让悦儿给你戴上吧。”

“收,收起来?”笑笑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一个不能理解的词语。

“这对珊瑚玦是我为君行往后出嫁准备的嫁妆,现在却被你踩在脚下!”兰陵娬忽然有点声色俱厉:“难道只有你自己做的嫁妆才是好的么!”

“轰”的一声,笑笑被一个滚雷劈得皮肤焦黑面目全非。

这,这根本不是行聘现场嘛,而是娬王效法自己,给君行行簪礼顺便送嫁妆而已。

兰陵娬瞧了瞧她的脸色,稍微有点气平,冷笑道:“这珊瑚玦是我母王留给我的宝物,现下是便宜了你!若不是君行不肯,我定会亲手替他戴上,哪里轮的到你这野丫头!”

笑笑方知娬王果真动过君行心思,但是终究没有。可那沉璧平日看起来最是沉静内敛,原来竟是这样一个说谎不眨眼的主,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哪!

她把几口血和着气一起吞了,心也慢慢定了,脸上重新堆起笑来,“母王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君行的。”

兰陵娬冷哼道:“年纪轻轻,别像个老妪那样老是把生死挂在嘴边,想下辈子还早着呢!”

却是听到她刚才跟君行对答,不明就里,还以为她畏死,忍不住又教训她一顿。

笑笑听她这么一提,心里一酸,眼泪顿时又涌了上来。

君行低声道:“你若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快别哭了,让人看着笑话。”

笑笑抹了把脸,抽了抽鼻子,装傻:“你刚才说过什么话了?”

“……那么丢脸的话休想让我说第二遍!”

笑笑一听,忍不住破涕为笑起来。想想君行都那样看得开,自己却还在这边冥顽不灵也太不像话,当下把心事暂抛一旁,为眼前的事打算起来。

她把刚才被自己踩在地上的珊瑚玦捡了起来,拿在手上一看。当真不愧是王府里的珍宝,虽则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小东西,款式也简简单单的一个圆环开口,却是光华流转,异常耐看。那珊瑚殷红如血,硬逾铁石,想在海里已有千年以上,玦面打磨得光亮如镜,能照出人影来,那艳丽妖色夺人心魄,正是件极贵重的宝物。

当下对娬王的安排真是又佩服又感激,当下腆着脸对君行道:“我这就替你戴上好吗?”

君行俊脸微红,垂目不语,却是默许了。

旁边侍者过来,替君行穿了耳洞。

笑笑便拿着那珊瑚玦小心翼翼的替他戴在左耳坠上。瞧了瞧,觉得这一点耳饰衬得君行俊颜更是静美如玉,越看越爱,不禁嘿嘿傻笑起来。

只是待到伸手去摸另外一只,傻笑却变作了惨叫。

那另外一只坚逾铁石的千年宝物珊瑚玦,却已裂成两半,生生被她方才的巨灵大脚给摧残了。

笑笑捏着裂成两半的珊瑚玦欲哭无泪。

兰陵娬眼神一厉,正待呵责,瞧了一眼眼神已呈呆滞状的君行,临时改变主意:“君行,这珊瑚玦已给了你,便是你的嫁妆了。现在被你妻主毁了,你自己罚她吧。”

笑笑忙赔笑道:“要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太疼……要不整个人都赔给你,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