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13章 鸳鸯二字怎生书1

笑笑醒后听罢君行转述常玥之言,捧着手里那只玉冠愣了一阵,撅嘴道:“不来就不来,我不稀罕!还想弄完这个上山找他,现下拉倒!”

君行听得好笑,这常玥果真摸透了小姐的脾气。只是,真要留她下来,谈何容易。

兰陵瑾出嫁之事忙完,王府便开始准备三小姐冠礼之事。

兰陵嬢不能多呆,现已回京去了。常玥留书娬王,道不会出现。兰陵娬也没有多加宣扬,仅请了当地几位有头脸的人物作为主宾。笑笑这冠礼办得甚是冷清。

主持者是礼部遣来的,是个即将告老辞官的老妪,虽则白发苍苍,仪容威严,但施予衣饰时却控制不住的肢体发颤。

笑笑不知多怕她捧着那些衣服啊、鞋子的抖啊抖的掉在地上,生怕从头再来。眼里看着她颠颤颤的捧着那堆东西,耳里听着她嘴里还抑扬顿挫一板一眼的念着那些加服言辞,心脏真是受到严重考验。

到得三加礼成,笑笑换上冠服,翩然行出。

时白日高升,堂中灯影淅沥,她缓缓步出,素色织花曲裾层层拖在地上,如云朵簇拥,朱色绛缘大袖无风自动。

华服高冠,垂目观鼻,神情安然,嘴角勾出清淡的弧度。

她款款行来,跪拜于地,若一朵莲花开于娬王面前。

正是,少年人在玲珑处,只影言清衣胜雪。

娬王缓缓道:“我儿今日成人,望你见贤思齐,自强不息,心存志远,光耀门楣。”

娬王训导完毕,三小姐本应回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不料静了半晌,三小姐仍是端端正正的跪着,一声不吭。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娬王眉毛微抬,眼神已有疑惑。

三小姐忽朗声道:“兰陵悦祗乘!”拜下。

众人都不以这小小差池为意,侍立一旁的君行却知道,小姐是特意这么说的。

她还是认为自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娬王的训导,兰陵悦答应了,她可没答应。

笑笑成了冠礼,开始准备几个大侍的簪礼。

本朝男子的簪礼跟女子的冠礼差不多,仪式相对简单,如不是身份高贵之人,仪式更为简略。只是身为侍儿身份比较特殊,行簪礼之时除加衣、簪、鞋三项时,往往还会加上加耳饰之环节。

耳洞即场穿好,耳饰由主子亲加,代表正式聘为房中人。

若是富贵人家,除了头簪上代表身份,往往也在这耳饰上花点本钱,因这已算是这个人入房中的所有身价聘礼。

静影沉璧年龄都已及簪,只是等着笑笑成了冠礼再行礼,春和原本还差两个月,笑笑准备一并办了。

她对这三人很是重视,亲自出府去为三人办这耳饰嫁妆。

本朝金银珠宝首饰的消费,以城中皇亲贵戚、富商大贾为主。兰陵属于大郡,城中的金银铺、古董行、珠子店、首饰铺也是十分发达的。这种铺是属于上等铺席,从事这种行业,多是豪商或贵族兼营。

时兰陵郡中,有沈家金银交引铺、乐佑坊前有邓家七宝铺,李博士桥畔张家金银铺,官巷口的盛家珠子铺、刘家珠翠铺等为城中名店。

这些金银、珠翠交易之所,均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严。其中邓家七宝铺是王府素来采办礼物之地,君行道王府跟之交易,动即千万,且近年每次采办都是君行亲为,跟这邓家老板交情不错。

这次笑笑却是孤身前来,将这些名店一一看了一遍,那些金灿灿,亮闪闪之物,竟无半点入她眼内。

大店均不入法眼,她便沿着街道找小店看来。

却在城西右掖门外西大街中找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门面甚小,陈列的金银首饰也只有数十样,比起刚才看过的大店显得相当寒酸。

笑笑抬步入内,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满面笑容的应了上来:“小姐,可喜欢什么东西?”

笑笑问道:“这店内的首饰都是你家作坊做的?”

那老板点头说是。

笑笑又道:“我可以见见贵店的银匠么?”

老板一怔,一时没有答应。

笑笑便摸出两张纸来,放在柜台上,道:“我只是想问问这等图样可以造出来吗?”

老板捧起一看,却是三款耳饰的图样。

时人耳饰有珰、玦、坠三大类,这三款图样却都不类这三样,图纹花样新奇不自说,那固定在耳上的似是一个机关扣子。

老板看着图样半晌,不作一声。

笑笑道:“这个弹簧扣子我不会画分解图,你家的银匠师傅手艺很好,如果我跟他详细解说,应该可以做得出来。”

老板道:“待我问来,小姐这几幅图可否暂借?”

笑笑点头答应。老板搬了凳子过来,又倒了清茶请她稍候,便拿着那几张图纸转进后堂。

笑笑坐在凳上,打量着这家小铺,只见门面虽不大,货物也不多,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布置简雅,呆着也蛮舒服的。

过了盏茶功夫,那老板拿着图纸出来,满面笑容说:“能做,能做。”

笑笑道:“那就好。我先付定金,七日后来取。”

那老板道:“用不着七日,三日即可。”

笑笑倒是有点惊奇,随即笑开了:“好,好,那我三天后就来取。等下我就送这上面镶嵌之物来。”

过片刻,笑笑揣着几件要镶在耳饰上的玉石珍珠过来,老板一一开出单据收下。

笑笑离开小铺方走了几步,那老板忽然喘着气追来:“小姐慢走,你方才留下的珠子有点问题。”

便又随他返铺观之。

却原来准备镶在耳坠上的一对南珠,其中一颗应是因为略大,曾稍作琢磨。现在双珠虽一般大小,但那加工过的珠子于亮处看来,光泽却略略减损。

那老板道:“这对珠子不知小姐花了多少钱银?”

笑笑说了一个数字。

老板道:“小姐买贵了。这光泽有损,可减去二十两银子。”

笑笑见到这老板懂行,人又实在,便请他跟自己去换珠子。那老板却摇头道:“我的眼力已是不济,这也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我小儿看出来的。”

“那便请你家公子帮忙跑一趟好吗?我付他车马费用。”

老板面有难色:“小姐,这不是车马费用的问题,而是……”

笑笑这才想起本朝未出嫁的男子除了身份低贱之人,少有抛头露面的,自己这么说可是强人所难了。便说:“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去换也可以的。”

转身欲行,老板在身后说道:“小姐买珍珠可到盛家珠子铺,虽然价格略高半成,可是不会欺客,珠子成色也都上等。”

笑笑谢了老板,自去换了珠子送回不提。

回府时,却碰到君行站在假山旁发呆。

笑笑少有见到他失神的时候,不禁诧异,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想吓他一跳。

忽听君行幽幽一叹:“三小姐。”

笑笑一怔,手爪子停在半空,不情愿的应声:“哎!”

心道这人果真厉害,自己脚步这么轻也教他发现了。

君行猛的回头,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笑笑奇道:“我的脸上有什么问题?”一面俯身到旁边鱼池上面狠照。

君行瞪眼半晌方缓了过来,勉强笑道:“哪里有什么问题,三小姐最近好事连连,红光满面,令人望之心生喜悦方是有的。”

笑笑听得高兴,笑道:“那是啊,一次解决他们三个,真是了结我心头一件大事。”

君行淡淡一笑,转头不语。

笑笑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啊”的一声叫道:“君行,我现在才发现,你竟然还没有行簪礼!”

君行一怔,正想说簪礼是男子十六至十八之龄,他虽晚了一点,却也不算出格。

笑笑已冲口叫道:“你还没行簪礼,那,那不是还不能嫁人么!”

君行的脸“唰”的红了,皱眉道:“君行并没有以嫁妻生女为终身之计,请小姐勿要替我担忧。”

“呃……”笑笑一时也语塞了。

两人相对无语,池里一条锦鲤冒出头来吐了个泡,又潜下去了。

过了半晌,笑笑期期艾艾地道:“那个……君行……你不想嫁人,可是,可是……沉璧他是要嫁的呀。”

君行闻言,忍不住冷笑道:“他嫁人与我何干?”

“那个……咳咳。”笑笑尴尬,总不好意思说你们两个走得太近,那不大对路。

想想都觉得应该是自己思想不纯洁,但是为什么准备簪礼这段日子里,他的脸色都特别臭。

还有,好歹大家都这么熟了,平时偶尔碰到他一下半下,为什么他的表情语气都会这么别扭?

笑笑记得自己还因为他们两个做过傻事。

那日她忍不住问春和:“春和,最近我的脸怎么啦?”

春和仔细打量她,说道:“三小姐最近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她怪道:“那君行还有沉璧最近为什么都不正眼瞧我了?”

春和一怔,“任管家事忙,不过沉璧就在这院内,小姐随时可去问他。”

笑笑终究不好意思直接找沉璧来问,又跑去问静影。

静影似笑非笑的说:“那定是小姐最近变得好看了,他们不好意思多看。”

笑笑想了想,恼怒地道:“你是说我以前长得丑,所以他们才不必顾忌那么多对吗?”

静影笑嘻嘻的说:“那我可不知道了。”

旁边的景明幽怨的说:“那自然是他们现在才知道小姐的好,知道小姐长得漂亮,又有威严,才不敢再跟以前那样亲近,怕亵渎小姐。”

笑笑惊奇的看着他,这小子,连“亵渎”这个词都学会了哦,有前途!

转念一想,怒道:“照你这么说,昨天午膳后我去找君行,随意拉着他去散步,他一下甩开我的手,板着脸教训我,还骂得满头冒汗,那也是因为他不敢亵渎我才特意这样做的吗?”

静影景明两人瞪了她一阵,各自别转头,一个直翻白眼,一个红了眼眶,再怎么逗都不肯再说话了。

现在笑笑算是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不但静影,连最小的景明都知道,他两个是讨厌了自己。

想到这里有几分泄气,嘴里说道:“算了,我回去还有事忙,先走了。”

君行却在身后问道:“静影他心有所属,你……”

他想笑笑将萧琳收入府中拜为夫子,必是有所安排,是以有此一问。

可这话听在笑笑耳里却觉得分明在警告她别对静影下手,顿时觉得无比冤屈:我就像是那么好色的人么?

恼怒的丢下一句:“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急急跑走。

君行木立原地,静了片刻,转头往相反方向而去。

旁边花木一响,兰陵娬自茶花丛后走了出来,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