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东京一夜的哀伤与沉闷皆埋葬在整夜的霓虹灯之中。
而某幢遥远的山间别墅里, 迎来了一位分别已久的客人。
别墅内四周的窗户全部拉紧了帘子，屋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吊灯，老式的音箱播放着轻缓的大提琴纯音乐, 音量不大。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发红眸的男人，穿着丝绸睡衣，姿势慵懒, 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嘀——”
大门解锁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这幢山间别墅的大门是指纹解锁, 除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之外，就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自由进出。
男人看向玄关处, 声音低沉：“gin？”
他笑着：“真的来了啊, 过来坐。”
琴酒关了门, 沉默地朝男人的方向走，一身黑衣，行走间气质冷肃。
却没想到, 他走到距离男人三步远的位置时，忽然脚步停顿，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 垂头，原本披在身后的银发也因为这动作而垂落到身前。
男人垂眸, 含笑道：“gin？这是怎么了？”
他没对琴酒下跪道动作有任何意外的反应，只是注视后者的眼神微微闪烁。
琴酒一字一句地沉声道：“让卧底在身边潜伏了两年没发现，是我的失职。”
说罢, 他便抬头, 不闪不避地对上男人饶有兴味的眼神, 平静道：“请您惩罚。”
黑发男人, 也就是组织boss，对外官方身份名叫乌丸莲耶。
他闻言，懒懒地伸手拿过手杖，一边不甚在意道：“惩罚的事，暂且放一边。”
琴酒没有反驳，只是一言不发地静候下文。
乌丸莲耶笑容懒散，状似随口道：“gin，脱下衣服，给我看看。”
琴酒目光微顿，然后垂下眼，就着这样单膝跪下的姿势，一丝不苟地脱下大衣，一粒一粒解下里面的扣子，露出线条漂亮却伤痕累累的上半身，腹部和左手臂都缠着绷带。
可即使是伤痕，也有种难言的涩气。
乌丸莲耶半眯着眼，看起来漫不经心，却细细打量着琴酒身上的伤。
然后他抬起手杖，用另一头抵在琴酒的下腹部缠绕的绷带上，低声道：“疼吗？”
不等琴酒回答，男人用肯定的语气道：“伤口加重了。”
琴酒心下一凛，似乎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男人。
他拧着眉头，脸色很冷：“您……也知道？”
男人狡黠地眨眨眼：“知道什么？”
“是——漫画的事，还是你放过那位小卧底的事？”
琴酒难得错愕：“您——”
乌丸莲耶收回手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银发男人面前蹲下。
他亲和地抬起右手，抚在琴酒脸颊连着脖颈的一侧，掌心的温热一点点浸透后者冰凉的体温。
琴酒对这样亲密的靠近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没有一丝抗拒。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乌丸莲耶先前的话语中。
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人可以看见那所谓的漫画论坛，却没想到boss也能看见。
但琴酒并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任由乌丸莲耶动作，如同忠诚的骑士一言不发地等待君王的下一步号令。
他甚至没有为乌丸莲耶发现他放走诸伏景光而感到恐慌——当然这种情绪是不可能出现在琴酒身上的。
琴酒从来没想过瞒着乌丸莲耶什么，只是他这人的性格就是乌丸莲耶不问他也不会主动提起，他觉得这些小事没必要占据后者太多心思。
至于乌丸莲耶是否会插手他和卧底之间的事，琴酒没有思考过。
从七岁左右，他就跟在乌丸莲耶身边。
一直以来，乌丸莲耶对待他的态度从来偏爱又放纵，在大部分事情上都任由琴酒自己做决定。
乌丸莲耶勾起琴酒肩上的一缕银发，慢悠悠地缠绕在指间
他似乎很是高兴，声音里总是含着笑意，像是感慨一样道：“gin，我们好久没这样面对面聊天了，今天来好好聊聊……如何对付这个论坛吧。”
他在琴酒面前如同一位没有距离感的老朋友，虽然外表年轻，但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上位者不可忽视的威严。可偏偏面对琴酒，乌丸莲耶从来不会摆什么架子。
男人拾起地上的大衣，替琴酒披上，然后亲昵又自然地扶起琴酒，带着他坐到沙发上。
“抽烟吗？”
男人从茶几上顺手递了根烟给琴酒。
琴酒顿了顿，接过来，又见到乌丸莲耶点燃打火机伸过来。
他垂眼，稍微靠近一点，低下脖颈。
打火机上飘动的幽蓝色火苗燃烧了烟头，猩红的火光微微闪动，一点轻烟缭绕。
乌丸莲耶随意地收了火机，看了琴酒抽烟的模样半晌，才缓缓开口：“这是一个很长很无聊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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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十九世纪中旬，乌丸莲耶年纪尚轻，作为世界闻名的富豪乌丸家的下一代继承人之一，他从小就接受着最严格的教育。
与他同样拥有继承人资格的，还有两位兄长以及一个叔叔。
和其他的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同，乌丸莲耶过分早熟。
在他眼里，这个家族的人无非是些觊觎着他的财报的豺狼虎豹，又或者是窥伺讨好他企图分一杯羹的鬣狗之类。
他经历过阴谋算计，也经历过千钧一发的暗杀，最后只有他安安稳稳地活下来，顺理成章地登上“王位”。
成为乌丸家家主后，乌丸莲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铁血手腕连根拔起家族内外对他上位不满意的人。
那段时间不长，可他手上的确沾了太多血，以至于后来遇到漫画论坛，陷入走不出的宿命，乌丸莲耶都会时不时怀疑，这是不是上天给他的迟来的报应。
遇到漫画论坛，是他成立黑衣组织，并将组织发展为地下龙头之后的事。
说来也好笑，乌丸莲耶最初成立黑衣组织，仅仅只是因为家族某个关系还算亲密的长辈劝他娶妻生子。
但乌丸莲耶内心防备实在太重了，他无法忍受与另一个人同床共寝，那时候的乌丸莲耶，连做梦都在血池里杀人，耳朵里只有连绵不绝的枪声和尖叫声。
别说和他同床而眠了，就是房间里有个人和他待在一起一个晚上，第二天这人估计就变成一堆再也说不出话的血肉了。
于是乌丸莲耶这样回答那位长辈。
“我不需要后代，只有我才能让乌丸家永远站在巅峰，您不用担心，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黑发红眸的男人笑容神秘：“逆转时间的洪流，借此达成长生的目的——这真是一个富有挑战性的目标，不是吗？”
就这样，黑衣组织诞生了。
黑衣组织真名实际上叫做“乌鸦军团”，最初的组成成员均是乌丸莲耶的私兵，而乌鸦则一直是乌丸家的象征神兽。
乌丸莲耶的确是举世罕见的天才，哪怕他在此之前从未真正涉足黑暗而广阔的里世界，可当他率领黑衣组织蛮横地介入其中时，所有的危机在他手中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儿戏。
这个男人似乎生来就是要站在顶端的人。
他这一生都没遇到过什么跨不过去的坎。
而漫画论坛或许就是那个唯一。
绑定漫画论坛之后，乌丸莲耶一开始没有意识到漫画里的黑衣组织就是他的组织。
他看到的漫画和琴酒看到的并不一样——他所在的是真正的原版世界。
一个高中生侦探撞破两个黑衣人的交易现场，然后被打晕灌下毒药，却阴差阳错地变小，活了下来。
漫画里那些案件对于乌丸莲耶来说不过是偶尔的调剂品，他没有太在意这些东西，直到二十世纪的某个时间点。
乌丸莲耶发现，他的行动时常不受控制。
就像是被某个无形的存在提前设定好的程序所控制。
他一觉醒来，整个乌丸家就被屠灭得仅剩他一人，而罪魁祸首居然是他自己？！
乌丸家被迫从世界舞台退场，成为尘封在历史里的隐世贵族。
乌丸莲耶也被迫变得孑然一身。
这之后，乌丸莲耶不断尝试反抗漫画剧情，他试过各种方法，提前杀死主要角色，提前让不该相识的人熟悉，甚至是干脆炸毁未来会出现在漫画里的建筑。
他还派人去东京米花町埋过炸弹，想把这条街直接销毁。
但漫画论坛不可能让他成功，这样的行为换来的结局就是乌丸莲耶再也不能从他的山间别墅里走出去，只能一辈子困守其中。
还因为之前不断尝试插足剧情，导致他身体严重受损。
可乌丸莲耶是什么性格，他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他的尝试从来没有停止，他恨透了这所谓的剧情，尤其是，漫画剧情正式在现实中开始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黑衣组织会被红方如此针对。
原来是乌丸莲耶为了对抗漫画论坛，不知不觉已经让黑衣组织背上太多令人胆寒的罪名，早已不是最初那个专心研究长生秘密的组织了。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他失败了这么多次也没遭受过这时候的剧烈打击。
他不由自主地想，当初漫画论坛真的是意外绑定他的吗？真的不是剧情的算计，认定他会为了违抗剧情而做出不可挽回的让组织背负污名的罪证吗？
乌丸莲耶只能眼睁睁看着剧情发展，看着组织被几个卧底蚕食，看着黑方陷入颓势。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他的山间别墅，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组织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乌丸莲耶真实的所在地，又因为乌丸莲耶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暴露长相和声音，所以这位来客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风尘仆仆的，浑身都充满硝烟与鲜血气息的银发杀手。
琴酒是来带他走的。
大楼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
琴酒是忠于组织，忠于乌丸莲耶的，当组织灭亡，对于琴酒来说，需要保护的就只有乌丸莲耶了。
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乌丸莲耶做出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他告诉了琴酒，关于漫画论坛与剧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