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名字的传奇

第四章 试炼痛 (下)

小姑娘又怔住了,睁大了一双清澈的美目,惊异地打量着身旁黑衣的女子。

龙『吟』,慢慢闭上了眼睛,脚下,仍在迅捷地奔驰,思绪,却仿佛已经离开了很远,很远。

而她的语声,缓慢,忧伤,带着点点梦幻般的虚无与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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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试炼的黑屋,是指风尊堂后的一间小小密室。那里没有门,也没有窗,阳光照不进来,里面更没有灯火,经年累月,一片漆黑,暗无天日。到处,都是坚硬冰冷的石墙铁壁,除了进出密室的机关暗道,几乎是一个完全密封的囚笼,充满了阴森,充满了恐怖。”

“进入黑屋之前的最后一个仪式,是接受风之尊者的祝福。我跪在风尊堂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按照规定,闭着眼睛,认真地聆听风尊的教诲。”

“风尊大人就站在我的面前,身上的长袍,就像最深沉的夜幕,黑得那么纯粹,那么神秘。她的手掌贴着我的额头,好温暖,好舒服,甚至,能够感受到一种柔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体内。”

“耳边,是风尊优雅温和的声音,正在轻轻地念诵风之影的悲歌。”

“尔其动也,风行无踪;

尔其静也,影随无声。

问我何来?且幽且冥;

欲彼何归?不『色』不明。

哀兮恸兮,惟心苦行。”

“堂上所有的灯光都依次熄灭,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我跪在那里,只感觉到风尊大人的手掌,只能听到她低『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却感到有些恍惚和『迷』朦。不知身处何地,不知身在何时,明明神志清醒,没有半分睡意,却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身边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迷』雾,又好像隐入了无尽的黑暗,模糊了,消逝了。渐渐的,连我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风尊大人一直在我身边。”

“然而,当她的手离开我的额头,停止低声地念诵,我立刻睁开拉眼睛,但身边,却根本没有风尊大人,而自己,似乎也已经不是在风尊堂了,而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阴森,黑暗,压抑,死寂。四周,到处都是冰冷的石墙,偶尔,会听见点点水滴掉落的声响。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摸』不着,那里,实在是太黑,太沉闷了。但是,从一开始我就能感觉到,在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而且极度的危险和可怕。”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黑屋;那个人,就是我必须要杀死的敌人;而最终试炼,也已经正式开始了。”

“对方无疑是一个绝顶的高手,无论是控制气息、隐匿自身,还是听风辨位,搜索感知,任何一个方面,几乎都达到了完美的境界,毫无破绽。不管我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打破势均力敌的局面。黑暗中,我们相持,试探,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始终保持着绝对的静止与对峙。”

“然而最终,我们还是出手了。那是突然出现的一道微光,让我们彼此依稀找到了对方的身形。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尽全力发动了进攻,开始舍生忘死的搏杀。但从始自终,谁也没有占得半点优势,依旧是一个完全相持的平手。”

“就在这时,一个突然的变化,成为了转折的关键。”

“整个黑屋里,蓦然间光明四『射』,一片亮堂。刹那间,我们都认出了对方是谁。我是龙『吟』,她是虎啸。必须杀死的敌人,竟然就是朝夕相处的同伴。这是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认出来之后,胜负也就分出了。”

“就在决定生死的瞬间,我本能的停下了攻势,而她,却毫不犹豫的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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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轻呼,瘦弱的小姑娘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叫了出来。乌黑的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活生生的黑衣女子。而龙『吟』却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蓝眸凝视着远方,似乎,已经不是在相别人讲述往事,而是自言自语,和自己的灵魂重拾逝去的记忆。

“那是一种很奇特,很诡异的感觉。眼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洞穿,鲜血狂喷,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些冰凉,有些眩晕。身子越来越重,越来越软,整个人,慢慢地就倒下了,眼睛,逐渐模糊了,黑暗了;耳朵,嗡嗡的怪响,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最后看见的,是她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一动也不动。然而她面上的表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悲哀,悔恨,惊讶,痛苦,各种各样极端复杂,难以言述的神『色』,充满了她的全身上下,每分每寸。我做梦也不曾想到,像她那样无情的人,竟然也能拥有如此丰富的感情;像她那双冷冰的眼睛,竟然也能发出如此生动的光芒。一时间,我甚至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所认识的虎啸;或者说,我平常看到的虎啸,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她。”

“当我失去知觉,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我隐约听到了她低低的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要停下来,为什么?’”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冷风萧索,日落西山。

夕阳下,龙『吟』忽然停下了脚步,美丽的面容上,却弥漫着浓浓的忧伤和悲哀。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风尊堂,全身上下好端端的,没有丝毫搏斗过的痕迹。风之尊者和四大长老都静静的站在旁边,更惊人的是,虎啸,竟然已经跪在了风尊面前,面『色』如常,眼神冰冷。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平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乎,刚才黑屋的生死决斗,只是一场神秘诡异的噩梦。”

“这时,我终于又听到了风尊大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婉,那么优雅。出乎意料的是,她突然郑重的宣布,我和虎啸,竟然都通过了最终试炼,一起成为了新的炼者。”

一旁的少女也是大吃一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已经被这一连串难以置信的故事震惊了。

龙『吟』却淡淡地一笑,轻声道:“怎么,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明明我已经死了,却又好好地活着;明明我已经输了,却又通过了试炼。呵,是啊,确实是太奇怪,太难以理解了。”

“直到炼者宣誓典礼完成之后,我单独找到了风尊,恳求她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这,才真正解开了所有的秘密。”

“最终试炼的黑屋之战,其实并不是真实存在,只不过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奇妙幻术而已,名字,就叫做幻灵玄虚,是风尊大人独有的奇特术法。只要保证足够的施术时间,它能够彻底催眠一个神志清醒,精力充沛的人,让他的精神与**暂时分离,进入一个完全由施术者制造的虚幻空间。最终试炼之前风尊大人为我祝福,当她把手贴到我的额上之时,便开始施展幻灵玄虚,等我完全被催眠之后,再用同样的方法对虎啸施术。接下来,便在她所创造的虚幻世界里,让我们两人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斗。”

“而之前,施恩长老向我透『露』的关于最终试炼的所有信息,包括我们所抽中的试炼题目,也无一例外的都是精心设计的局,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在玄虚世界中的决斗没有退路,拼尽全力。事实上,最终试炼真正考察的,并不是决斗最后的结果,而是其过程中,两个人所表现出来的知识技能、品质精神。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虽然被洞穿了心脏,却并没有真正的受伤;虽然最终没有取胜,却也能够通过这场试炼。”

年轻的少女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忍不住,轻轻地舒了口气,说道:

“原来只是幻境啊,恩,幸好两个人都没事。”

“没事?”

龙『吟』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转过脸,看着身旁稚嫩的同伴,胸中,仿佛是被利针攒刺,痛彻心肺。

缓缓地,她闭上了眼睛,让苦涩的泪水,静静地流淌在灵魂深处。

在为我们庆幸么,善良的小师妹?

你果然还是太单纯,太年轻了,以至于你只看到了没有死亡,没有受伤,没有流血,没有疼痛。

但是,你却不知道,人虽未死,其心已死;身虽未伤,其神已伤。流血,不一定非要看得见;而疼痛,也并非必须说出口。

只因为这场试炼,伤害的,是我们的心,我们的魂,我们的信念,我们原本美好单纯的一切。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当然不可能想象得到它对我们带来了多大的痛苦,造成了多大的变化。

从那以后,我每到杀人的时候,总是要『逼』着自己回忆那个痛苦的瞬间,『逼』着自己越来越冷血、无情,甚至残忍。可是,又有谁知道,我是如何躲在一处阴暗偏僻的角落里恶心呕吐,痛哭流涕?如何在一个个弥漫着血污,充满了扭曲与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害怕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又如何在清澈的溪水中疯狂洗刷自己的身体,试图抹去那根本无法褪去的血腥与怨气?

而虎啸,虽然还是那么冷漠,那么沉默,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但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在刻意躲避我的目光,不愿跟我说话,不愿跟我同行,尽一切可能的,避免跟我有任何的联系。

我知道,一见到我,她也就会想到那个瞬间,想到那个亲手杀死自己同伴的时刻。每当看到我,她就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鞭子狠狠地抽打,抽打她的记忆,她的内心。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深沉的痛苦,而我甚至可以察觉到,她灵魂深处,在不断地抽搐,不断地流血。

偏偏后来的分组之中,我和虎啸,竟然又再次成为搭档,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二人小组,人斩,天诛,出生入死,共同进退。但无论如何,似乎总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拦在我们之间,明明近在咫尺的同伴,却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每一次遭遇强敌,我总是用一种最危险的方式去进攻,就像一个赌徒,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而虎啸,却总是挡住我,用一种更加不要命的招式,抢在我的前面击倒对手。

有时候,甚至无法分清楚,那到底是一种险中求胜的武学,还是一种自我摧残的折磨。

我,是对于自身本『性』的不断割裂;而她,则是对于痛苦内疚的无尽补偿。

我知道,幻灵玄虚中的那根本不存在的一战,就像带毒的种子,已经在我们彼此的心灵中深深扎根,成为了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噩梦与阴影。

渐渐的,我们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在一起的尴尬与煎熬。她说,我会妨碍她;而我,则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搭档。于是,我们开始单独行动,开始独立执行任务。

也许,这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

然而,直到三年前,她代替我去执行了那个神秘而可怕的天诛。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因为,我的心,也跟着她,一起消失在了那遥远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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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一声长叹,密林中,天边最后的一缕霞光也褪去了『色』彩,黑衣的龙『吟』遥望远方,那里,是一片苍茫与『迷』朦。

沉默良久,口中轻轻说道:“试炼的痛么,对我,是伤心;而对她,就是断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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