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一百二十七回

煊炽的面上沾了好多的水,他也弯下腰去朝着尺素泼水。尺素欢快地笑着,两人像是贪玩的孩童一般,不肖一会儿便淋湿了衣裳。尺素摆着手笑道:“尺素知错了,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说着便气喘吁吁坐在了岸边。

煊炽在尺素身旁坐下,尺素头枕着煊炽的双腿,她望着夜空收起了笑容。忽而,她伸出玉手指着夜空里最亮的星辰道:“煊炽,即使你不在了,也会化成那颗最亮的星辰。只要看到它,尺素就不会孤独,因为有你陪着我!”

一滴泪溅落在她的脸颊上,也深深触痛了她的心。她又一次看到了煊炽的眼泪,不是难过,而是不舍。然而,哪一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流呢?

回了宫已经是深夜。延儿早已焦急地等在了正和殿,靳睿也在,不过他总是那么安静地笑着,看不出喜忧。见煊炽和尺素回来,二人忙跪地行礼。煊炽笑道:“起来吧!”

延儿看着煊炽和尺素的衣裳纳罕,尺素解释道:“你父皇要出宫去走走,所以才回来。”

靳睿担忧地看着煊炽:“父皇.定然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

听靳睿这么一说,煊炽也觉着有.些疲累,尺素便伺候他睡下了。

出了房门,延儿和靳睿还在偏.殿候着。尺素沉着脸对延儿道:“说吧!”延儿垂下眼睑道:“太医说,她失血过多,能不能醒来还说不准。”尺素依言看了看靳睿,他立在殿下,修长的身形、淡然的表情,眉眼间永远是那么泰然。

尺素还要说什么,霁湘突然闯了进来,她着急地叫.道:“娘娘,不好了,皇上突然开始吐血了!”尺素脸色大变,她来不及看殿下的延儿和靳睿便朝着寝殿跑去。延儿和靳睿连忙跟在身后。

寝殿里围满了太医,尺素看见了床榻上的鲜血,她.匆忙要跑过去,却被吴太医拦下:“皇后,皇上情况危急,不能有一时的延误,还是让臣等快些瞧病吧!”尺素茫然地点头:“也是,本宫糊涂了。赶紧瞧病吧!”闻言,太医们又开始给煊炽瞧病,尺素立在他们不远处看着昏迷的煊炽。

“咳…”一口鲜血涌出,煊炽痛苦地皱着眉头,意识清.醒了,他便睁开了双眼。满眼都是神色忧虑的太医,让他说不出的厌倦。他继续找寻,终于看到了还未来的及换下白衣的尺素。一袭白衣的她又在流泪了,让他不禁想好好抱抱她。

“下去吧!都下去!”.煊炽虚弱地说。太医们慌忙跪倒:“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臣等恕难从命!”煊炽握紧了双手,他还想要让他们下去却没了力气说话。

“都下去吧!”尺素正色道。“娘娘!”太医们齐声呼喊。

“下去吧!”尺素继续重复。太医们看着尺素冰霜一般的脸,也不便自讨没趣,便纷纷退出了寝殿。

煊炽伸出手,尺素走过去默默抱着他。煊炽的鲜血染红了尺素的白衣,尺素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泪一滴滴留下来,她的面颊紧紧贴着煊炽的。“煊炽,尺素在。”煊炽安心地闭了闭眼睛,他握紧了尺素的手:“要走了,却觉得这般舍不下你。”

尺素破涕为笑,她吻了吻煊炽的面颊:“这一生,我们中间隔着好多人,舯尧以及你的那些三宫六院。很快便只有你我二人了。”

煊炽满足地点头,他对着延儿和靳睿招手,延儿和靳睿跪在了床榻前。煊炽匀了匀呼吸说道:“朕的江山便交给你们了!延儿,登基之前凡事都要三思,靳睿,你要帮你皇兄守好这江山!”

延儿和靳睿沉重地点头,煊炽继续对延儿道:“朕已经拟好了圣旨,明日早朝你便昭告天下,宣隐居乡野的闰淮侯江舯尧回朝。百官要是问起,便说当日闰淮侯得了不治之症故昭告天下说他已仙去,不想巧遇神医,于是便躲过了劫难。他是灵青长公主的儿子,也就是念归的娘舅。见他,犹见朕!”

延儿含着泪重重点头:“孩儿记下了。”煊炽长叹一声:“那便好了。”

“皇上,各宫娘娘和皇子公主们在殿外候着呢!”德公公的声音响起,说不出的低沉。“延儿,叫德公公进来!”煊炽微弱地说。

“德公公,父皇宣你进殿!”延儿沉声道。“吱呀”一声,德公公推门进来了。两鬓染霜的老人看着煊炽,不住地抹着眼泪:“皇上,老奴在!”

煊炽对延儿道:“延儿,德公公伺候了朕近四十载,从无二心。朕去了之后,你要好好待他。”德公公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

“妃嫔和皇子公主朕都不想再看见。朕的时间所剩无几,你们陪着就好。”殿内一片沉默,只能听到隐隐的啜泣。煊炽躺在尺素怀里,他望着殿外透进来的夜色呢喃:“真想…真想再看你抚琴的样子。”

他庆幸自己君临天下,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以及她那些遥不可及的心事。那个白衣似雪、青丝娥黛的纯白女子,她咯咯地笑着,倾了一座城…

阳光再次笼罩大地的时候,皇城里才换上的大红色霎时变成了无尽的白,白得那么耀眼,让人觉得失了寄托。

史书记载,大煊二十七年夏,煊帝薨,举国悲恸。

夜色冰凉,尺素身上的酒气没有散尽,她脸颊微红,坐在凤仪殿前的白玉阶上。远处的宫殿群灯火通明,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尺素望着天上的弯月,风吹来,尺素拉了拉衣襟,寒冷倒是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悄声对着夜空说:“煊炽,想不到你离开已经两年了。德公公要去梅园伺候你,延儿准了。昨日我去看你的时候,梅花都开了。德公公说那些骨朵都是一夜之间开出花来的。你看,你住在梅园里,那些花儿都开始听你的话了。定然是你,知道尺素要去看你,便让那些花儿表达你的欢喜,对不对?舯尧说,延儿已经能做好这大昌的帝王了。看来,我的使命也要完成了。到那个时候,我每日都做可口的菜肴给你,我们请来请来爹娘、爹爹、哥哥嫂嫂和锦归一处喝酒赏雪,你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阑珊的灯火依旧,没有人听见皇后的低诉,大家欢喜着自己的欢喜,忧愁着自己的忧愁。

“你怎么喝酒了?”身后响起了轻责声。尺素没有回头,她依然望着天际那颗最亮的星辰微笑: “舯尧,我在和煊炽说话!你看,那颗星一直在闪烁,定然是他听到了。”说着便开始啜泣。

舯尧立在尺素身后。这两年来,她一心操持着宫里的大小事宜,全力配合着自己帮延儿辅政。今日北方的鲜拓国国君和王后归国,尺素随延儿和自己帮他们饯行,尺素和鲜拓的王后说得投机尽然饮了很多酒。这两年她都似从前一般谈笑自若,从来也没让人看到她的失落和脆弱。或许,借着酒意道出心中的不畅也是一件好事。

“舯尧,四日之后延儿便要登基了,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尺素回身对舯尧道。

“客气了!”舯尧摇头。

“我不碍事。胡灵应该等久了,你还是快些回府吧!”尺素展颜一笑。舯尧呵了口气:“夜太凉了,早些歇着吧!”尺素点头,舯尧笑了笑朝着殿下的台阶走去。

尺素看着舯尧一步步走下去,心里却越发怅然起来。

她抬头对着夜空轻泣:“镜湖翠微低云垂,

白衣染霜华;

佳人帐前暗描眉,

此情不过烟花碎 。

浅斟朱颜睡,

轻寒暮雪何相随,

此去经年人独悲。

只道此生应不悔,

姗姗雁字去又回。

荼蘼花开无由醉,

只是欠了谁,

一滴朱砂泪。

流年偷换,

青丝成白发...”

尺素起身的时候觉得外面比平日里要亮几分。她支起身子,头痛欲裂。霁湘端着水和帕子进来了:“侯爷说小姐昨儿个饮了不少酒,让我熬些茯苓茶给小姐。琴箫已经去热了,我伺候小姐梳洗了便端进来。”尺素坐在铜镜前,始终觉着胸口憋闷:“霁湘,是不是落雪了?”

霁湘点头:“今儿一早起来,殿外落了厚厚的雪。待会儿我陪小姐出去走走。”说着便开始给尺素梳理发丝。“落了雪,腊梅才更香...”尺素轻声说着。

霁湘知尺素又忆起了煊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娘娘,河清宫的芳微方才来过了,她说白妃娘娘身子不大舒服。”琴箫在外面朗声禀报。

“知道了,待会儿我会去瞧瞧的。”尺素懒懒地应着。

梳好了发髻,尺素便披了衣裳出了殿门。还没来得及赏雪,便见冰珏在宫人搀扶下朝着殿上走来。“母后万福!看来,儿臣今日来得不巧,刚好赶上母后要出去。”

尺素笑着从侍女手中搀过冰珏朝殿内走:“有了身孕的人了,还日日来请安。你若不小心失了我皇家的孩子,倒是我这母后的不是了。”冰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任由尺素搀着朝里走。有了身孕的冰珏体态丰盈了一些,双颊微红,越发娇俏了。更可贵的是,她的眉眼里全然没有抑郁,只有清泉一般的希冀和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