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一百二十六回

涵悠宫里一片忙碌。太医们忙着给冰珏止血,白妃和延儿守在床边等着昏迷的冰珏拖离险境。殿后的书房里,尺素望着墙上的字画出神,身后跪着的靳睿衣袍上满是血迹。

“母后,儿臣知道此时不该给您添乱,让您移驾此处也是无奈之举。儿臣从来没有求过您,今日儿臣只求您成全。倘若冰珏可以醒来,就让儿臣代皇兄陪她一世!”靳睿的声音徐徐传来,尺素转身皱眉道:“冰珏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这众多皇子里你是最让母后安心的一个,凡事你都思量妥当,这一次如何这样欠考虑?”

靳睿朝着尺素叩首:“儿臣愿意做大煊第一个薨逝的皇子!”

次日一早,一宿未睡的尺素匆匆赶回正和殿。冰珏虽止了血却依然昏迷,延儿赶去上朝,涵悠宫里由白妃和延儿照应着。尺素早已打点好了宫人,煊炽自是不知晓这些的。尺素伺候他起身已近晌午,煊炽瞧着尺素形容有些疲倦,便问她:“尺素今日怎么脸色不太好?”

尺素一边帮他梳着发束一边淡笑:“昨日送进宫的贺礼尺素忙着归置,不觉夜已深,就怎么都无法入睡了。”煊炽看着她有点凌乱的发髻拉着她的手道:“朕从来都没有帮你梳过发髻,今日就让朕帮你梳头吧。”尺素摇头嗤笑道:“皇上说笑了,这如何使得?”

煊炽站起身来按着尺素的.肩头:“今日,我不是一国之君,而是煊炽,年尺素的夫君,好么?今日朕要去哪儿,尺素只管跟着便好了,不要阻拦。”尺素坐了下来,她看着铜镜里的煊炽有些笨拙地帮自己梳着发髻,这个男子生得比自己还要好看,曾经还那么讨厌他。这样想着,尺素轻声说:“煊炽,你看我们像不像新婚的小夫妻?”

煊炽在镜中望着面颊绯红的尺.素,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尺素便是煊炽的小娘子!”尺素依然看着镜中相依的影子,她搂着煊炽的脖子嘟着嘴道:“煊炽可曾给别的女子这样梳过发髻?”煊炽理好她的青丝道:“别的女子怎么配?只有我的娘子才可以。”

尺素躲在煊炽怀里轻声道:“煊.炽今日要带着尺素去哪儿?”煊炽放下梳子对着外面道:“德公公,备马车,朕要带着皇后出宫一趟!”

煊炽先行出去,尺素换好了衣裳对霁湘道:“涵悠宫.那边就交给你了霁湘。”

马车出了宫便一路在官道上飞驰,还似从前一样.谈笑声风的煊炽搂着尺素哄她开心,直至马车在小道上停下来。煊炽下了马车便抱尺素下来,尺素万万没有想到,煊炽会带着她来这里!那日虽然只一会儿便离开了,但她还是认得的,眼前的小院正是舯尧和胡灵栖身之所。

尺素晃了晃煊炽的手:“煊炽,为何又来了这里?”煊.炽只是温柔地对她笑了笑便拉着她朝里走去。晌午是最热的时候,院子里自然没有人,他们径直走到了屋门处。由于天气炎热,门是敞着的。煊炽对着里面说道:“有人么?讨口水喝!”

“就来!”胡灵清脆.的声音响起。说着,她便出现在了门口。“皇上!皇后!”胡灵回过神后便跪了下来。煊炽伸手扶她起来:“今日没有皇上和皇后,煊炽只是一个思念兄弟的寻常人罢了。”

站在卧房门口的舯尧自是听见的,他立在那里望着煊炽。煊炽也早已看到了他,二人就这样隔着胡灵望着彼此。许久,煊炽才徐徐开口:“舯尧,还在怪我么?”

舯尧立刻摇头:“炽哥哥没错,错的是舯尧我!”煊炽行至舯尧面前,他伸出左手,舯尧伸出右手,当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胡灵和尺素都会心地笑了。旋即,舯尧揽住了煊炽:“舯尧以为,再也见不到炽哥哥了。”

煊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早就听人说你家的米酒味道绝佳,今日我还不容易来一趟,你也不让哥哥尝尝你的米酒?”胡灵忙责怪舯尧:“相公,还不快让皇上和娘娘坐下!我去炒两个菜,你和皇上痛痛快快喝两杯!”说着就要出去,尺素拉着胡灵道:“我也去帮灵儿。今日也让你们尝尝我这兄嫂的手艺!”

胡灵张了张嘴却终是点头,尺素对着煊炽笑道:“尺素回来之前,夫君不能偷着喝米酒,不然家法伺候!”煊炽假装皱起了眉头:“煊炽怎么娶了河东狮!”尺素哼了一声便跟着胡灵出去了。

在灶台前忙着择菜的胡灵看着熟练地煮着菜的尺素笑道:“想不到,娘娘还会这些庖厨之事。”尺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皇上每日吃的菜肴中都有尺素的一道菜。虽然他不晓得,但是尺素一直觉得,身在帝王家,却也要像寻常百姓那般,每日伺候夫君的衣食起居。”

胡灵将摘好的菜放在灶台上轻笑:“我若是男子,定然也要爱慕娘娘!”

菜上了桌,尺素和胡灵也入座。胡灵给各自的酒杯中斟满了米酒,煊炽端起了酒杯朝着舯尧和胡灵道:“兄长敬你们一杯!那些过往不管是对是错都已成了往事。日后,舯尧要多帮着延儿!”

舯尧吃惊地望着煊炽:“炽哥哥怎生说了这糊涂话!”煊炽坦然地笑着:“朕怕是挨不了几日了,尽管尺素瞒着朕,朕还是清楚自己的身子的。延儿虽说是治国奇才,可惜还太年少,气血太盛。舯尧要帮着朕帮他辅好政事。朕知晓你二人已经决意远离那些喧嚣,却也是无奈。这辅首的位子交了别人,朕放心不下。”

舯尧端起了酒杯:“炽哥哥放心!”煊炽满意地笑了,无论过多久,舯尧还是这么了解自己,了解自己早已看淡了这生死,了解用最踏实的方式守护自己。

出了舯尧的小院,已经是黄昏,舯尧答应第二日回京复命,煊炽拉着尺素上了马车。尺素倚着煊炽问:“夫君现在要带着尺素去哪里?”煊炽但笑不语。马车向着她未知的方向前行。尺素望着外面西沉的太阳出神,煊炽亦是。

马车停在了年府侧门外的那条大街上,煊炽指着喧闹的街衢对怀中的尺素道:“第一次见着尺素便是在这里。无意中的一瞥却再也让我难以平复心境,一身白衣的尺素星眸流转,比地上的皑皑白雪还要惹人怜爱。”尺素的泪不经意流了下来:“煊炽,若是你我还从那一刻开始,尺素再也不会惹你难过了。”

马车继续前行,煊炽的下巴支着尺素的肩膀:“煊炽已经很满足了。”

马车停在 了年府的门口,尺素跳下马车望着煊炽。煊炽不由分说拉着她朝里走,有下人在门口候着,尺素踏入府门的瞬间有些恍惚。一切还收拾得那么干净,下人们各自忙碌,见了尺素和煊炽便忙着行礼。煊炽含笑望着发愣的尺素,尺素怔怔地道:“煊炽是何时开府的?”

煊炽点了点尺素的朱砂:“尺素是梅园的主人,为此我没让人动那里。尺素可愿带着我去梅园看看?”尺素重重点头,便挽着煊炽朝着梅园走去。

梅园里没有下人动过的痕迹,廊上的尘垢和园中的繁芜杂草让尺素有些怅然。她望着湖面上的腐叶和光秃秃的梅树惋惜地说道:“煊炽你看,这梅园已经不似从前!”

“尺素,煊炽去了之后,你就将煊炽葬在这里吧!”尺素回头惊讶地望着煊炽。煊炽迎着她的目光点头:“这里就算是再怎么荒芜,也全留着尺素的气味。这每个角落都仿佛留着尺素奔跑嬉戏的身影,能在这里入土为安,何乐不为!”

尺素没再争辩,她正色道:“他日延儿登基,尺素便也没了牵挂,就守在这里陪着你!再也不受俗世牵扰!”

煊炽搂着尺素,夕阳已经沉沉坠入山涧,梅园有了说不出的寂寥。尺素微笑着说:“明日我从宫里多派些人来,将园子好好收拾一番。将来我们好在这里栖身。”煊炽点头:“时候不早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下一个地方?”尺素诧异。“对,也是最后一个地方了。”煊炽微笑。

这一天对于尺素来说有着太多的“意想不到”。想不到煊炽会带着自己去找舯尧,也想不到他要舯尧回朝辅政;想不到煊炽会带着自己看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也想不到会去了梅园,更想不到他要自己将来把他葬在梅园。同样想不到的是,这最后一个地方,竟然是——隐天谷。

夏日是酥锦开得最美的时候,淡雅的香气让朗朗的夜空如此妙曼。德公公和侍从在不远处生了火,知了欢快地叫着,萤火虫在河岸边飞舞。尺素坐在岸边,她的双足浸入凉爽的河水中。煊炽看着她白皙的双足轻笑:“谁能相信这个女子便是那个仪态万千的皇后!”尺素撩起一捧河水朝着煊炽抛洒过去:“呵呵,今日我是年尺素,是你的娘子,不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