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七十九回

信弦缓缓将头倚在无音的肩头,并不说话。无音没有动,不晓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怎么会急转而上。身后气恼的女声传来,嚣张如是,不是那个火红的茹扎是谁。她受伤地高呼着:“堂主!”

无音不看茹扎,也不着急解释。信弦这才将头从无音肩头移开,冷笑了一声起身:“堂主,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啊。”说着,对着无音挤了挤眉眼。无音这才明白,他被信弦暗算了。

信弦转身离去的身后,就看到火红的身影朝着无音扑了上去,像埋怨,更像是撒娇。心里一阵发憷,信弦快步进了帐子。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觉着那一刻,无音看向茹扎的那一眼,并没有白日那般的温柔,似有似无。

吹了吹夜风,也报了仇,这一晚睡得极其踏实,虽然想到哥哥还是心里闷闷地疼。第二日一早,都俊就催着她上路了,简单地梳洗过后换了纯白的衣衫,她便又被婢女搀扶着入轿。帐外居然见到了无音,也看到了跟在他身后恨不得吃了她的茹扎。信弦lou齿一笑:“无音堂主睡得可好?”茹扎示威似的上前挽紧无音的手臂,无音挑了挑眉:“托公主的福。”信弦耸耸肩,不置可否。

再次落轿,已经是晌午,轿外一片熙攘,信弦xian了xian珠帘,满眼的夷人忙活着在身侧穿梭,也有人在路边用夷语叫卖交谈。入眼的房屋不似京城里那般色彩明丽,较为简单的线条,却看着更舒服。都俊的声音响起,他说无音想请她到不远处的酒馆用饭。信弦沉默了一下,直接下轿。都俊身后还有一身红衣气呼呼扬着皮鞭的茹扎。信弦遮了遮射到面颊上的骄阳轻笑:“怎么,你家堂主请我用饭,竟然没带你?”茹扎气得跺脚,却无话可说。

信弦闪身而过,都俊在前面.带路。说实话,她并不讨厌茹扎,她与无音也好,与茹扎也罢,只是结伴而行,到了夷都再无牵扯。也不晓得茹扎对她哪来那么多敌意。看着茹扎,就像是看着曾经的信弦公主,把全天下都仿佛能踩在脚下。如今看来,自己怎么就无论如何也没了那般气度?

说是酒馆,实在是当之无愧。简单.的屋舍甚至幡子上除了画着酒坛子别无其他。无音的人立在门外,见信弦走来就行了行礼,信弦点头算是回礼。进了门,小酒馆除了一个伙计别无他人,看样子这小酒馆是被无音包下来了。无音正要将一杯酒送往口去,看信弦进来才放下酒杯示意她坐在对面。信弦公主不推辞,在他对面坐定。小伙计慌忙跑过来上菜,竟然是大煊的菜肴,菜色虽然寻常,但是能尝到一口家乡的热菜,信弦已是满足。

“看公主的脸色,这顿饭是不会.再泼在下酒了吧。”无音饶有兴致转着手里的酒杯,信弦挑了挑眉:“你能把你的爱妻撇下请我吃饭,我还能有什么气?”

“爱妻?看来公主是误会了。”无音仰头喝完杯中的酒,.又兀自斟了一杯。“这与我何干?”信弦拿起筷子吃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换了一个问题:“怎么,不给本公主也斟一杯?”无音看了她一眼,难掩揶揄:“大王不喜欢饮酒的女人。”信弦冷哼:“是么?”说着兀自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了杯子。夷国的杯子真大,一壶酒被倒了半壶。信弦公主仰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嘴。

无音并不动筷子,只是一边饮酒一边看信弦公主.狼吞虎咽吃着饭。这个吃相,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公主,他甚至怀疑,不会是被人调包的难民吧。

酒足饭饱,信弦放下了筷子,一脸欢愉,道了一声.谢,也全是诚挚。无音只是笑,笑得信弦很不踏实。这个男子,从遇见的第一日起就没动过气,这样好脾气的人,真是不多见。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队伍在不远处等着,信弦有些不好意思。当然,最先看到的就是几乎是飞快冲过来的茹扎,她狠狠瞪了一眼信弦便朝着无音奔了过去。信弦回过头望向二人,茹扎紧紧抱着无音,无音稍一用力,尽然将她抱起,茹扎就势搂着无音的脖颈就朝着无音的唇吻了上去。信弦瞪大了眼睛,不能接受熙攘的人潮中如此亲密的举动。无音抬眼扫了信弦公主一眼,眉眼中带着笑意。

信弦赶忙回过了神朝轿子走去。这两个人还真是奇怪,在她面前眼这么一出戏,何必呢?“都俊,什么时候可以进都城?”信弦发现只有她一脸惊奇,其余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才找了话问都俊。都俊认真思索了一番答话:“明日晌午吧。”

信弦回到轿中忍不住xian起轿帘一角,都俊在前开路,而无音与茹扎也跨着骏马与他并驾齐驱。信弦公主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茹扎对她如此排斥了。大概,是因为她是外族人吧,一个可有可无的王妃,指不定哪一天就被甩手废掉,何必尊重,更谈不上交心。

走了不一会儿,信弦才睡下,就听婢女操着她听不懂的话语推醒她。正了正身子,就听都俊在外唤她,天际的惊雷一声高过一声。她连忙xian帘子,就看到都俊仰着头望着天际。“是不是要下雨了?”信弦也抬头望了一回,都俊点头:“西方的云越积越厚,看样子雨还不小呢。公主,趁着还未落雨,我去和无音堂主商量着在此扎营吧。”信弦连忙点头,都俊便跑过去和站在不远处的无音商量了一番,很快就在这里停了下来。

信弦下轿,云层像是水底积了千万年的荇草,浓黑一片,仿佛一抬手,就能捅个窟窿窟窿出来,紧紧压着头顶。风也越来越狂躁,卷着路边的桦树叶子,将草甸丛子摇得山响,一阵一阵,颇具韵律。队伍一片嘈杂在忙着知帐子安营,都俊在指挥,看不到无音和茹扎,信弦公主闲着无事,就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支着头发愣。草丛里不时有蚂蚱和小虫子爬过,幽绿的草蔓叫不上名字来,信弦伸手拔了一些下来,依着记忆编织起来。小时候还和父亲住在江南的府邸,园子里也有类似的草,嬷嬷就带着她和哥哥编草环,后来给父亲知道了,为此还训了哥哥一顿,说他不该腻在后院做这些磨灭志气的把戏,哥哥反驳,反遭父亲家法训诫,她慌忙去搬了母亲出来,父亲才作罢。

看看手里的草环,显然变得乱七八糟不成模样,信弦苦笑了一下,伸出小指要将草环套上去。“公主还真是童心未泯…”茹扎的声音堆砌着嘲笑,和她的无音堂主如出一辙。信弦扔掉草戒,起身拍了拍裙角,身后并肩而立的是无音和茹扎。

“这与你何干?”被人打乱了清理记忆的瞬间,信弦烦躁了起来,瞥了他二人一眼不再逗留。身后的茹扎依然不依不饶,无音也不再哄她。信弦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都俊备好的帐子。

雨滴很快就在雷声的催促下落下,先是一两滴,渐渐大了起来,雨滴也密了起来,坐在帐子里,信弦感觉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要将结实的帐幔洞穿,帐顶微微晃动,心里也跟着不踏实起来。伸手xian了帐帘,都俊尽职尽责守在外面,无音在和他说着话。豆大的雨点落在二人身上,二人竟也浑然不在意。见她立在帐口,二人都不说话等着她发话。信弦不去看无音,对都俊温和一笑:“都俊,雨这么大,不用在外面守着了。我马车里带着甘凉进贡的百年清酒,你再取些肉干来,咱俩喝一杯如何?”都俊显然没料到信弦会这样吩咐,第一反应竟然是看了看身侧的无音,无音朝着都俊的肩头拍了拍:“公主殿下一番美意,统领切莫负了美人恩。”一句话出,信弦倒是无常,都俊却立刻抱拳,沉声说:“堂主说笑了,都俊怎敢!”

“都俊,你是怕无音堂主去给你们大王告密吗?我猜,他是不会的。拿酒进来吧,我等着。”说着,她便放下帘子进去了。都俊看着无音,无音点了点头,再无他话。

摆了酒菜坐定,都俊也不敢望换了衣饰钗环坐在对面的信弦公主。信弦公主斟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白皙的玉手显然不经常做这些端茶递酒的活儿,微微一颤酒洒了一些出来,都俊慌忙接过酒杯。信弦为自己也倒好一杯缓缓开口:“今日做了两件此生从未有过的事情,晌午和除了哥哥之外的男子用膳,此时,则是与你对饮。出了宫门,竟然做了这么多荒唐事儿。”说着,还微微侧首。

都俊一向不善言辞,自然没有对答。信弦一杯接着一杯饮,都俊却坐着不动。信弦并不催促他,自顾自饮着。当她停住手时,已有了些醉意:“都俊,你们大王,是怎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