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七十八回

“你!”女子气得就要扬起手里的皮鞭,无音劈手拦下,带笑地看着那女子:“茹扎,不得无礼。”语调轻得让信弦公主诧异。女子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请教公主,依公主来看,在下应该有怎样的女子?”无音发问,信弦不再理会,柔声对都俊说:“就按本宫方才说的办吧。”说完,不待都俊和无音反应过来,就入了轿。

被突然杀出来的两人一气,更显得疲倦,一路的不适应再次逼近,信弦公主不顾轿外的吵闹,沉沉睡去。那一夜似乎队伍并没有停下来休息,当然,进了北夷的地盘,行路不再那么紧促,队伍明显慢了下来。信弦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日一早。轿内婢女伺候洗漱之后,队伍也停了下来。几日下来,信弦也摸着了一些规矩,见停了下来,知道又是都俊要送早饭进来了。果然,帘子被xian了起来,信弦公主抬眼,却不是都俊,是那个昨天惹他生气的无音。婢女们显然是认识无音的,匆匆行礼便下了轿。无音将吃食放到轿内的小几上,打量着轿内的软榻和追着香囊的描凤锦毯子摇头叹息:“皇室的人还真是会享受。看来,信弦公主嫁到北夷是要吃苦头了。”

信弦看着他放在几上的奶子茶和形状奇怪的点心轻笑:“无音堂主这么说,就不怕你们大王生气?”对面的无音朗声笑了起来:“我们夷人才不像你们,一个个字地抠着不放。不好意思,在下忘了,你们把这称作‘字字斟酌’。”信弦听得出他的讥讽,一大早就被人嘲讽挖苦,她心下怎么能畅快。“看来,这一路都要看到你这张恶心的嘴脸了?”信弦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满是无奈。

“公主说对了。刚做完一单生意,相同大王喝酒了,就回去了。听说他要娶大煊的公主,就回去凑个热闹,不巧路上就碰到了。”无音也不生气,继续说。

“哼,还真是巧。”信弦冷哼。无音.突然两手支着案几凑近她,近得信弦公主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闻到,他的气息打在她的眉间:“忘了告诉殿下,我们大王最痛恨他的女人心里想着别的男人。这一路还有几日才能到都城,这日日相见,殿下可千万别对在下动了心啊。否则,在下怕大王会把你劈了喂狼。”说着,还用鼻尖碰了碰信弦公主的鼻尖。信弦公主从未和陌生男子有过这么近的距离,再怎么镇定也红了面颊,这才反应过来,向后挪着身子:“这句话,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就算你们夷人再没受过驯化,也该懂得不动友人的女人吧。”

无音挑了挑眉。驯化?这个女人说.话还真是不客气,这么明目张当地骂了这队伍里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公主的教诲在下铭记。才弄的早饭,噢,在下忘记了,你们这些皇室贵族是称做‘早膳’的吧,那就请公主快些用膳吧。”说着,又是伪善地笑。

信弦也极为配合,毫无芥蒂地.陪着他笑,蓦地,将几上的奶茶朝着无音毫不客气地扬手泼了去:“这是给你的教训,以后休在本宫面前放肆。”说着,还将那些奇怪的点心扔出了轿外:“这轿子岂是你进得的?还有,这些恶心的东西怎入得了本宫的眼?”说完,收敛了笑容沉着面瞪着无音。

奶茶顺着无音漂亮的五官流到华美的衣饰,然而.他看上去并没有太生气,只是扯了扯嘴角,点了一下头,便扬手退出了轿外。立刻,信弦公主听到了都俊担忧的呼喊:“堂主。”无音并没有答话。信弦公主理了理微乱的发丝,lou出胜利的笑容。

这一日,信弦公主也没有下轿,让婢女拿了随行带.着的膳食在轿内用了些,身体略微不适,多数时候是睡过去的,自然,这一日过得很平静,都俊没有xian帘子,那个不安分的无音没有,火红的女子更是没有。想到那个挑衅的女子,她便无比气恼,却又突生惭愧。远离了皇宫,突然发觉,她在宫里的时候,和这个女人何等相似。怕是也有太多的人背地里暗暗咒骂死她了吧。

虽然几日来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一日却最厉害,.经无音早上那么一闹,她到傍晚都没力气。再次昏睡,直到感觉到轿外不断窜入的凉意。揉了揉睡眼,才发现帘子不住地翻飞,夜风凄冷地灌入,睡了一天几乎没了发髻的发丝在眼前乱舞,臂弯也透着凉气。队伍终于停了下来,都俊在帘外恭敬地告知她:“公主,风太大了,看来我们得扎营了。”信弦嗯了一声,等他们支好营帐再下轿。

不愧是北夷大.王的铁骑,片刻功夫都俊就来请她下轿。信弦刚下轿,就被狂风吹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婢女扶着她匆匆进了大帐。帐子还是和前几日没什么区别,多少看得出北夷和大煊的不同。大煊最重的就是国威,走到哪里这些规矩和铺陈都是不能免了的,北夷迎亲大帐都能弄得如此简单,帐子里除了床榻和铜镜、案几,别无他物。今日,却怎么都觉着有些不同。仔细嗅了嗅,才发觉,多了瑞灵香的味道,婢女才开始燃香炉,闻着极淡,熟悉至极。刚想问婢女,她们怎么会有她宫里用惯了的香料,张了张嘴,想到她们答了自己也听不懂,就不去考究。

婢女忙着铺床,她坐在铜镜前看自己的模样,方才睡醒,一派慵懒。从来梳得光洁漂亮、花样百出的发髻凌乱得不成样子,她伸手撤掉珠钗,也不用木梳将发丝梳理齐整,只是甩了甩头,让秀发自然地吹落肩头。这样的水昕,她自己都觉着陌生。突生小想法,要是见着那个叫做“夫君”的男人,她就是这副模样,他会不会吓到。

帐外的风声像是咒灵幽怨的咆哮,本该恐惧,她却提不起心智动这些小想法。抬步走出帐外,果然,都俊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看到素面垂发的信弦公主,盯着看了一刻,也觉自己失礼。心里擂着战鼓,他不敢抬头,坦白讲,刚才看到的公主,纯净得仿佛多看一眼就羽化而逝。他越来越不能理解,大王口中的信弦公主,恶毒而倨傲,怎么会是眼前的女子。

“都俊统领不要惊慌,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她的语气那样绵软,有些病态,甚至,她没有称自己为“本宫”。都俊不敢回答,只顾平息自己心里的战火。

“这么多的人守着,你大可放心。这几日你实在是劳累,还是先去歇着吧。”信弦公主好心提醒,都俊只是低声回应:“公主客气了。”“我是认真的。先去歇着吧。”信弦公主上前一步,纱衣中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都俊抱拳行了礼。“呵呵。这礼倒像是大煊江湖中的礼数。虽然未曾见过,我哥哥描述过的,大抵就是这样的。话多了些,统领别见怪。下去吧。”信弦公主的话说到最后,竟然有了些忧愁。都俊知道自己不合适继续追问下去,便退下了。

见都俊走了,信弦便在帐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坐了下来。白日的炙热早已被狂风吹散,身下一片冰凉,沙硕飞溅到额前,顺着她光洁的额头和乌黑的发丝滑下。信弦公主回想着刚刚自己的话,哥哥走了,似乎不太久,又好似过了好几十年的样子。每每提及,都好像他依然在的模样,只是又要替炽哥哥出去征战许久不归一般。方才说起来,忽然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哥哥,是真的不在了。

那个女人,那个哥哥心心念念拿命去追随的女人说哥哥走得很平静。然而她和母亲都没能看到哥哥最后一眼。母亲执拗,碍着面子和所谓的威严,而她,则是不敢。现今想想,天大的憾事,竟然,没能看最后一眼他那眉眼里闪烁着光晕的兄长。

“公主这是在想谁呢,眼泪都出来了,还真是动情。”身侧又是不留情面的讥讽,信弦转过身,那个挺拔的身形已经坐在了旁边。衣衫自然是换过的,五官在夜色里也难掩孤傲、俊美。

信弦没有动弹,这倒是出乎无音意料,他还以为这个女人又要甩他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离开。

“堂堂的公主,还能有什么烦恼。”无音不改嘲讽的语调。

“其实,以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的发髻总是最漂亮的,甚至宫里争相模仿。我的衣料,都是尚衣宫千挑万选才送来的。皇帝哥哥对我无比宠爱,宫人们极尽所能讨好我。我一瞪眼,宫女太监就会吓得瘫倒在地,我一开心,就大手一挥赏他们无数银钱。然而就那么一刻,皇帝哥哥毫无回旋余地地将我送去和亲,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说命若草芥,还是太抬爱我自己。”信弦忍不住抽泣,无音无法接话。

信弦的语调绵软得像是他在江南见识过的春雨,让他不忍心再拿话噎她。帐子里和守卫手中的火光忽明忽暗,打在她的身上,显示着她病怏怏的苍白。她的发丝一直垂到腰际,在风里飘向他的鼻尖。他闭了闭眼,这个场景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