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道

胜利属于谁

说着,周妮拿出一把刀来,“知道怎么给你做手术吗?”她用刀在崔钧毅手上比划来比划去问,“你炒股用哪只手?”崔钧毅说:“右手!你不用问我,随便!”周妮瞪眼道:“崔钧毅,你以为你聪明,知道我要干什么?”她顿了一下,狠狠地说:“我让你聪明!”说着,她举起刀,对着崔钧毅的脚砍下来,她力气不够大,一刀没把崔钧毅的脚砍断,只好又补一刀,可是补刀又没有准头,剁在伤口的上缘,崔钧毅疼得整个身体抖起来。“你抖什么?”崔钧毅道:“疼!”“你就不能忍着点?”崔钧毅咬着牙,“忍不住!”

周妮走进厨房,一会儿出来了,拿来一只烧红的铲刀,她把铲刀贴在崔钧毅的脚趾上,崔钧毅的脚就滋滋地响起来。一股烟从下面升上来,崔钧毅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崔钧毅问:“你这是干嘛?砍了就砍了,干吗还要烫一下?”周妮道:“给你止血。”崔钧毅道:“哦!”周妮就笑了:“看来,你还是不聪明,你不知道吧?你以为我要你死?”

崔钧毅点点头,脸上汗水直往下流。“没想到!没想到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崔钧毅看周妮拣了他的半只脚,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接着说:“我来上海的时候,在船上,遇到一个瞎子,他说我命犯煞星!看来,是在你这里验证了!”

周妮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叹口气:“唉!你是说,人逃不出命?黄平死了是命,你在这儿,也是命?”崔钧毅感觉头上有根筋别住了,脑子转不了了,他不说话,低下头,歇歇气。

“你聪明?那你想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吗?”

看崔钧毅不说话,周妮又说:“今天我没空去菜场,就煮你的脚了,没什么招待你啊!”

崔钧毅抬起头,“不客气。”他的脚开始**起来,他狠狠地跺脚,一阵疼,他的脑子又清醒起来。

“用高压锅煮吗?给点意见,是给你吃的呢!”周妮很认真地问他。但是,不等崔钧毅回答,周妮就去厨房了。一会儿她走了回来,一边喝茶一边说:“放上了,大火烧着呢!恐怕要20分钟。”她又把水递给崔钧毅,崔钧毅的确是渴了,闷头喝了几口,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妮正端着盆子给他喂饭。“我在里面放了醋!味道好一点,你乖乖地吃!”崔钧毅呕吐起来,他吃不了。周妮就问他:“你不想吃?你不是很聪明,什么都想吃吗?吃了我爸爸,还想吃黄平,不是都让你吃到了吗?”

看看实在喂不进去,周妮叹口气,“好吧,你聪明,我就给你做道题,你要是做出来,我就放了你!你听好了,有个男人,来到一座孤岛上,他在饭店要了盘海鸥肉。他对伙计说,‘多年前,我和妻子遭遇海难,沦落到这个荒岛上,我们两个人没有吃的,我妻子就每天做海鸥肉给我吃!后来,我逃了出去,但是,我妻子却死在了这里,我是来纪念她的。’一会儿肉来了,他吃了一口,问饭店的伙计:‘这是海鸥肉吗?’饭店的伙计说:‘这是海鸥肉!我们这里只有这种海鸥,也只有这种海鸥肉!’这个男人听了,再没有说话,他离开饭店,来到海边,自杀了!”周妮停了停,抬手摸摸崔钧毅的额头,“多光滑的额头啊,刚才硫酸都没有泼到呢!听好了吗?回答一下问题,这个客人为什么自杀?”

崔钧毅开动脑子,让它转起来,他说:“那个男人本来就想来自杀,他太想念她妻子了,想在这里永远陪伴她!”

周妮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错!愚蠢!答案不是这个!你们这些狗屁男人,能做到这份上?做不到的!殉情?你们能做的事儿?错!只有女人能做到!你们男人根本就想不到女人对男人有多好,可是你们还是寻花问柳,还是要自己找死,还是要做混蛋!还是要自杀!你们不管怎样,都要抛弃女人!是不是?”

崔钧毅点点头。

周妮说:“是不是想吃脚爪汤?”

他急切地说:“我还有答案!我还有!”突然间,他急中生智,“那个丈夫当初吃的不是海鸥肉,是他妻子的肉,他妻子爱她丈夫,为了让她丈夫活下去,割自己的肉给他吃!”

周妮笑了,“对了!你这个笨蛋,怎么开始想不到这个答案?想不到,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还是因为你是个混蛋?你想不到女人对男人有多好!”

门被撞开了。

邢小丽尖叫起来。

她看见崔钧毅满脸是血被透明胶带绑在座椅上。

周妮用脚踹崔钧毅。

接着,申江和卢平从邢小丽身后冲进去,他们一起拉住周妮。

曾辉玲跟了进来,尖叫一声,又跑了出去。

一个保安进来,扭住了周妮。

第二个保安进来,解开崔钧毅。

众人手忙脚乱地抬崔钧毅。

邢小丽想打110。

但是她打了120。

曾辉玲喊申江和卢平:“赶快送崔总去医院。”

邢小丽看到申江和卢平架着崔钧毅出去了。

她追了出去,走廊里没有人,周妮被保安拖到哪去了?奇怪,她第一个念头,想的不是崔钧毅,而是周妮。

邢小丽追到楼下的时候,小王已经把车开到大门口了。她追过去,但是,挤不上车,申江、卢平、曾辉玲已经上车了。

她问小王,他们去哪个医院,小王没有听见她的问话,更没有回答她,就把车开走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邢小丽很后悔,她只想到要安慰周重天,却没有想到周妮才是最难受的。现在,周妮做出了傻事,恐怕是没的救了,她用的是什么呢?难道是泼的硫酸?周妮没的救,周重天还能跟崔钧毅怎么和好呢?

她一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好一段,才发现自己失魂落魄的,忘记了自己的车还在崔钧毅的公司车库里。

周重天听邢小丽说周妮砍崔钧毅脚趾、泼硫酸的事情,一下子呆住了。他不敢相信周妮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他的脑海里,周妮永远都是孩子,一点城府都没有,更没有报复心。小时候她被周重天打了,就一个人躲在楼梯角落里哭,有时候会哭一整天。但是,只要周重天去抱她,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她也就过了。

周重天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周妮的心目中那么重要,周妮是有点抱怨他的。周妮抱怨他和她母亲离婚,抱怨他有很多女人,抱怨他对她不关心,甚至抱怨他利用她的婚姻。他始终觉得他在周妮心目中是不重要的,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总有一天,周妮会离开他。

现在呢?他没有想到,周妮会用泼硫酸的方法为他报仇。他知道,周妮不是为黄平,如果为黄平报仇的话,她应该怪她的父亲,是他周重天害了黄平。可是,周妮去找了崔钧毅。

他现在才知道他在周妮心目中的位置。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她怎么能这样呢?

他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他离婚的时候没有哭,他在日本没饭吃,饿得在路边抢狗食的时候没有哭,现在,他哭了。

他对这个世界太不了解了。他不理解,为什么最后竟是他曾经唾弃、侮辱过的女人邢小丽收留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是他的女儿,平时老是抱怨他,甚至声明恨他的女儿,在为他报仇?

邢小丽抱住了他,让他侧躺在她怀里。邢小丽说:你哭吧,其实你应该哭!

他止不住地流泪,他不知道自己的命为什么这样。他的妻子离开他,现在他的女儿也离开他了,他已经彻头彻尾地成了孤家寡人。他吻着邢小丽的衣服、手、脖子、敞开的胸口,慌乱地抱着她,仿佛怕她离开自己一样。

许久他才想起来,要去看看周妮。

周妮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

她很早就知道了,从黄平死的那天,她就知道她活不长。

周重天失踪,她也预料到了。但是,周重天失踪之后,竟然没有和她联系过,却是她没有想到的。她的丈夫,没有和她商量就离开她了。现在,她的父亲,另外一个男人,在她的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另外一个男人,也是一样,没有一点对她的关心和留恋,就离开了,就像当初她母亲一样。她的母亲离开她之后,这么多年竟然一直就没有和她联系过。

她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她的孤独是深入骨髓的、完全没有办法说出来的。谁也不需要她,那些人宁可死,也不需要她的帮助。她的爱啊,她的存在啊,对那些人都是没有意义的,那她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呢?

她想到了死。但是,她不甘心,这些都是谁造成的呢?

她首先想到的是邢小丽,是邢小丽这个婊子导演了这一切,如果不是邢小丽用怀孕逼迫父亲,也许父亲不会那样?还有谁呢?她的同学崔钧毅。

她信任过、帮助过、甚至喜欢过的崔钧毅,害了他父亲,也害了他的丈夫,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有许多天,她一直在盘算,怎么报复,她的脑子被报复的欲念完全占据了。她记得,有一刹那,一个念头突然神秘地到了她脑子里,此后这个念头就再也赶不走了。它会不时冒出来,后来这个念头渐渐地变成了她的一个决定,而且是一个决心。她不记得这个念头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信念的。所谓信念,是什么呢?就是一件事儿不再需要理由,你只是觉得你得做它,做它,哪怕死你也觉得有价值;而如果不做它呢?你觉得活着也没有意思,这就是信念。

这中间有一两个月,她都被这个信念包围着,支撑着。为什么有一两个月呢?冥冥之中,她还在等待,也许周重天,那个男人,那个是她父亲的人,还会和她联系。他不会扔下她,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周重天,她的父亲,果然扔下了她。他逃跑了,一个人跑了。他也许在某个太平洋小国生活着,也许他已经一个人先死了,也许他就在上海,在某个情人那里。但是,他没有想起他的女儿,没有来女儿这里求助,或者想到要带上女儿一起走。

一个犯了罪的父亲并不可怕,他犯了罪,还是父亲,罪犯也可能是好父亲的。可怕的是这个父亲,他不要他的女儿了,他抛弃了他的女儿。

周妮不能忍受这些。

“我要做到底,一直做下去!”

两个月之后,她觉得没有什么理由不去行动了。她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但是,这样也许就可以早一点去见黄平,或者父亲了。犯罪,她想到就不寒而栗的一个词儿,现在在她的意识里,竟然有了鲜有的亲切味道。仿佛是洞开了一扇窗户,让她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和出路。

她有一种抑止不住的毁灭的冲动,最后她终于从不安中解脱了。她出奇地冷静,因为她终于说服了自己:没有什么理由不去做这件事儿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了。她的父亲,她惟一的亲人,再也不会理睬她了,她可以不顾一切了,因为一切都没有了。

她对警察说:“我看见他走过来,要和我说话,他很虚伪,明明是他毁了我,但是,他还是笑眯眯地过来了。我想过,要不要听他解释,可是他不该笑的,他应该哭!”

“然后,他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你要我说细节?那我就告诉你,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我看见他身后,那个女人,那个婊子。”

“你问那个婊子的名字?她啊,邢小丽!”

“他说什么了?我和他发生口角了?没有!我不会听他说什么的,更不会和他争的,我不想听他说话了,那一刻,我看见那个婊子的时候,我就不想听他说任何话了。”

“对!我还可以听他怎么狡辩,本来他还是有机会的,但是,为什么那个婊子偏偏那个时候在那里呢?”

“你说,我为什么?因为他是个混蛋。”

“我为什么不能审判他?”

“你瞧,我预感到了,你们在这里问我,而他会在医院里,他不会死,但是,他会比死难过一些。”

“我不会杀他,我要他活着,活着忏悔!”

“我预感到了,我的预感会应验的,以后,他的忏悔,我也预感到了。所以,我没有想到要杀他,我不能让他像平一样去死,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我早晚会毁了他,就像他毁了我一样。”

“对了,麻烦你,你去帮我打听一下,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毁了容,他有什么想法,他是不是在医院里?”

“他已经毁容了?很好,这也是我的预感。说起来真是的。我累啦,我要睡觉了。”

周妮不再说话,她要说的都说完了。

她在等,等另一个结局。那是关于她自己的。

但是,她有点失望,那个警察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是她的结局,而是走了。

她趴在了水泥地上,她得睡一觉。

范建华是在皖南的天子湖听到崔钧毅被毁容的消息的,那天他和崔钧毅吵了一架之后,申江和卢平来劝他不要走,但是他没有接受。其实,他的决心在很多年之前就下了,他得走,他就像一颗流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从天空滑过。现在,是消失的时候了,他感谢崔钧毅,但是,某种不安的预感也在催促他离开崔钧毅,在这个人的身上,他看到了某种煞气。崔钧毅跟范建华说过,当初他来上海的船上,有个瞎子,说他身上有煞气,范建华也感觉到了。但是,他不知道这个煞气是什么,会有什么结果,他想到的只是离开。

卢平和申江前脚出了他的办公室,后脚他就走了。他很后悔,当初给崔钧毅出了那个主意。崔钧毅问他关于三盏灯三个开关的问题,这个题目是武琼斯给崔钧毅出的,后来武琼斯进了监牢,出题目的人进了监牢,再后来呢?他为崔钧毅出了一个答案,崔钧毅接受了。他当时就有些恐惧,他想那个出题目的进去了,解题目的会怎样呢?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那个解题目的人,可是崔钧毅呢?

但是,那天他一激动,把答案暗示给了崔钧毅。老早之前,崔钧毅来问过他,那个时候,他守住了,守住了答案,也就守住了命运。可是,后来,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当天晚上,他就到了天子湖,住进了他的朋友么小朗的画室里,他对自己的逃避很满意,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第二天,申江就找到了他。申江说,老范,你不回来,黄浦就垮了。除了你,崔总谁也不见,也不说话,他只吩咐,让我们把你找回来。

回不回呢?

范建华握着手腕,看那只窗前的小鸟,它会飞向哪里?如果它飞向东方,他就回上海。果然,那只鸟像是得了命令一样,一飞冲天,向东方飞去了。

范建华出了湖,来到湖边的公路上,他发现小王已经在这里等他了,小王胡子拉碴,眼睛通红,看见他来发动了车子说:“范经理,吴单经理让我在这里等你,你果然出来了,我已经等你两天了。都说你是神算,你说吴单是不是神算?他说你一定会出来,要我不要进去找你,只要在这里等!”

范建华想了想,也许自己是该出来。既然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出来,那就出来顺势而为吧。

到了医院,尽管他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大吃一惊。崔钧毅脸上全部蒙上了绷带,包括耳朵。医生跟他说:“崔总恐怕不能恢复了,尤其是视力!”他说:“恐怕还不能下断语,崔总不是一般人,他命大命硬。”医生悄悄走了,崔钧毅就问他:“是不是医生说我没治了?”

范建华说:“其实每个人的病都是心病,心结解开了,病也就好了。我看见的你正好相反,现在你的心结解开了,恐怕你的病离好不远了!世人看到的都是你现在的病,而我呢?看到的却是你的心病,说不定,周妮是来解你心病的人,倒是要感谢周妮。我不信基督,可是道家也是这么讲的。”

崔钧毅非常平静地说:“你是理解我的!他们同情我,又怕我想不开。其实,我倒是解放了,心里特别平静。我感觉自己比以前好多了。我眼睛看不见,但是,心里比什么时候都透亮!”

范建华说:“你对我恐怕期望过高了,小王说你希望我来接替你把公司管好,我哪里有这个水平?”

崔钧毅抬起头,仿佛他的眼睛正透过纱布在看他:“你做吧,不要让大家失望!你不是想买地皮吗?不是想造房子吗?我同意,就交给你,我们就造房子!除了中国基金,公司所有的股票投资全部撤出,交给你做地产!好好看看风水,找个好地方,造好房子!”

范建华点点头。

崔钧毅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知道我会有这个结局?你不愿意看见我受这样的罪?”

范建华又点点头。

崔钧毅说:“你料到,我会请你回来?”

范建华摇摇头。

崔钧毅仿佛看见了他摇头:“谅你料不到!”

范建华不说话,他没有话说。

沉默了一会儿,崔钧毅挥挥手:“你去吧!交给你的,你要看好!我看不见了,但是,我能料到你能让我看见。”

范建华点点头:“我一定让你重见天日,不会把你扔在黑暗里!”

崔钧毅说:“我相信你做得到,否则你就不会回来了。”

那一刻,范建华的眼睛湿了,这个人值得他回来。

崔钧毅再次挥挥手,让他走。“你去吧,让张梅进来,这一段时间,张梅做我的生活秘书,曾辉玲做我的行政秘书,你的工作日志,就交给曾辉玲吧。每天!”

范建华说:“你放心!”

张梅是喜欢崔钧毅的。崔钧毅到广州来找她之后,她就把自己看成了崔钧毅的人了。后来,崔钧毅提拔她,又给她和张姨分了房子,就更是让她下定了决心。她觉得很自卑,她是不可能得到崔钧毅的,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是她可以得到的。所以,她想好了,不管有没有名分,她要一辈子跟着崔钧毅。她母亲一辈子和老宋不是没有名分吗?谁都觉得他们不配,可是,他们不是这样一辈子了吗?

“就这样一辈子,跟着他工作,也很好啊!”她想,一个私生子,一个普普通通的上海小女孩,哪里配得上崔钧毅这样的金融奇才呢?她很绝望,尤其是在她为崔钧毅负伤,断了好几根肋骨,但是,崔钧毅依然对她不冷不热的时候。她想逃离,离开崔钧毅。毕业的时候,她选择搬出去住,就是为了逃离崔钧毅。后来呢?去广州,她也是想逃离。可是,这个男人太有吸引力了。与其说,她是为了妈妈的病回来的,不如说,她是因为思念崔钧毅而回来的啊!她对自己说,她喜欢这个男人,经过那些逃离,她是更思念、更渴望这个男人了。她认了,她再也不逃了,她就愿意这样,在这个男人的身边,看着他风光,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好,她都认了,心伏帖了。

现在,崔钧毅失明了,她居然有一阵非常庆幸,上帝把这个男人弄得有点儿欠缺,她可以张开怀抱去拥抱这个男人了。

谢天谢地,这个男人接受了她。让她照顾他的生活,天天陪他。

她不想理会张姨的唠叨。

张姨看出她喜欢崔钧毅,张姨本来也是喜欢崔钧毅、感激崔钧毅的,但是,他失明了。张姨对张梅说:“你可以照顾他,但是,可不能把自己搭上!”

张梅问:“什么叫搭上?”

张姨想了想,也说不出到底那个“搭上”是什么意思,就轻轻地叹口气,其实,许多事都是注定的,她又哪里能改变呢?她不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劝说张梅,她不希望张梅和崔钧毅就这么在一起。可是,对方是崔钧毅,她倒是真的没话可说了。

张梅想怎样就怎样吧。

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女人到哪里都得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不是?她不希望张梅像自己一样,和一个有房子有地位有修养的男人结婚,却心系着另外一个人,那样一辈子都是割裂的。如果张梅真的喜欢崔钧毅又何尝不是好事?男人一辈子重要的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女人呢?无论贫富,只要和自己喜欢的男人过一辈子,就值了。

她看到从来不做家务的张梅变得勤快了,张梅甚至学起了烧菜。

她帮张梅煮了鱼汤,倒在罐子里。张梅拿到崔钧毅那里,说是自己烧的。崔钧毅喝了一口,说,张梅啊!你以为我看不见,就骗我,这不是你烧的,是你妈烧的!

张梅说,奇了,你那么灵敏,连这个也吃得出?

崔钧毅就说,你妈年纪大,烧菜偏咸;而且,你妈烧鱼汤,会放一点辣椒,而不仅仅是胡椒。我还吃得出花椒的味道,这更是你妈做鱼汤的特殊佐料。

张梅就说,哎呀,原来你们男人吃饭喝汤这么细心呀?原来以为你们男人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乎,对家务事更是不在乎的呢!

崔钧毅说,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真的对身边的事儿,特别是他在意的事儿不在乎呢?如果一个女人是认真烧的,用心烧的菜,那个吃的人是一定会吃得出来的。

张梅促狭地问:那你在乎过我吗?我烧菜的特点是什么呢?

崔钧毅握了握她的手回答道,要是不在乎你,我怎么有自信这个时候喊你来照顾我?不过,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一个破了相的人,一个瞎了眼的人,做你的哥哥,你不会嫌弃吧?

张梅一瞬间有点感动了,又突然地难过起来,怎么就永远是个妹妹呢?不能是其他吗?她问道:我就不能照顾你?

崔钧毅把她的手抬起来,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我想过,有一次,你扑在我的身上,抱着我,亲我,后来我多次回味过你的亲吻。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我愿意和有你这种味道的女孩在一起。可是,这种喜欢是对妹妹的喜欢,现在就更是如此了。你那么机灵,那么漂亮,应该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有很好的家,很幸福的生活。

崔钧毅知道,自己是嗅觉型的男人,他对味道的记忆力出奇地好。他记女人就是记味道的。张姨身上的味道是甜的,一种好吃的甜;邢小丽身上的味道是辣的,一种让人开胃的辣。张梅呢?张梅身上的味道是涩的,苦苦的……张梅贴近了崔钧毅:那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崔钧毅苦笑:唉,你身上的味道,我是不能闻的。

张梅摇着他的手:“你说什么啊,难道你就不该有幸福?”张梅真的生气起来,“我知道,你喜欢邢小丽,你们做过爱了!”

“你胡说什么?小孩子,懂什么?什么叫**?你们两个啊,我一个都不要,一个是太小,一个是太高,相比较而言,倒还是邢姐可靠些哦。”崔钧毅开玩笑地说。

“你真的以为我不能照顾你?”

“这可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我这个样子,你晚上醒了看我,会做恶梦的!”

“那我也把自己的脸划成你那样,不就得了!”张梅笑笑说:“再说,我又不是没伤过,治病的钱还是你贪污给我的呢!你忘记啦!”

崔钧毅看了看张梅,严肃地说:“什么叫划脸?贪污?不要胡说!”

说邢小丽,邢小丽就来了,她给崔钧毅带来肉汤,她看见崔钧毅在喝鱼汤,立即说:“不能喝鱼汤,鱼汤是发的,会给脸上留疤!”

崔钧毅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我的疤啊,恐怕是不留也不行呢!”

邢小丽就说:“那你就喝吧!反正,我是不在乎你脸上有没有什么疤的,我看有些人会在乎!”说着,她瞟了一眼张梅,张梅伶牙俐嘴,“我在乎倒是在乎,可是没用啊!”

一边是邢小丽,一边是张梅,崔钧毅看不见两个人的样子,但是,从两个人的声调里,他听出来了,两个人像是敌人。邢小丽到底老练,促狭地调侃张梅。张梅实在是年轻,倒是把敌意表现到脸上来了,还拽了他的手,好像怕他跑掉一样。邢小丽用调羹舀了肉汤,调羹先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再送进他的嘴里,动作轻而有章法。

崔钧毅就不由自主地偏向了邢小丽,喝完一口,邢小丽就用手帕给崔钧毅擦一下嘴角。

张梅在一旁看着脸都红了,邢小丽看在眼里,把肉汤交给张梅,张梅学着邢小丽的样子,给崔钧毅喂汤。崔钧毅却不要了,他自己接了,喝起来。“小女孩家,做不来这些事儿的!”

邢小丽呆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崔钧毅情绪也低落下来,好像邢小丽是崔钧毅的提神剂一样。

张梅看邢小丽出了门,捏了一下崔钧毅的手,“情绪不高了?舍不得你的老情人吧?”

崔钧毅缩了缩手,空洞地望着窗外,“我哪里有那个福气!”崔钧毅道:“她要是真是我的情人就好了!可惜,不是!”

张梅认真地说:“你看不到吗?你身边就有人爱你啊!”

崔钧毅并不理会张梅:“我连眼睛都没有,还怎么看到?”

“你可以摸啊!”

崔钧毅慢慢地躺下来,叹口气:“不行的,你是个漂亮姑娘,也是个现代的姑娘,不应该陪我一个破了相的人。你现在这么想,过不了几天你就厌倦了。晚上你醒过来,看见我,会睡不着,白天你会不想回家!”

张梅道:“你是不是要我证明给你看?”

崔钧毅摇摇头。

从医院回来,张梅对张姨说,她要学做菜。张梅说,每个女人做的菜,都有特殊的味道,只要是用心做出来的菜,都会有特殊的味道。每一个真正有心的男人,吃了那样的菜,就会离不开这个女人。所以,她要自己学做菜,做有心的菜,能让男人离不开的菜。

张姨就笑她。

张梅就把崔钧毅描述张姨做的鱼汤的细节转告给了张姨。张姨听了,想到崔钧毅还有这样的心意,能细细地体谅她给他做饭的用心,心里有了几分触动。

隔日,张梅问崔钧毅,既然公司都让范建华管了,为什么中国基金不让范建华管?

崔钧毅反问道,你觉得范建华的气质适合做股票投资吗?

张梅说,他神神道道的,根本就不适合做股票,他的观点似是而非,我是不敢信的。但是,他常常又是对的。张梅担心地问,中国基金现在怎么办呢?黄浦实际上已经从股票自营中全部撤退了。离开了黄浦其他资金的后盾,我就担心中国基金会出问题,以前中国基金之所以这么好,是因为我们有后台资金做照应啊。

崔钧毅说,2001年之前,是独庄时代,随着亿安科技120元股价的崩溃,德隆三驾马车的失败,独庄时代结束了,那些**也灰飞烟灭了。到了我们呢?机构抱团群庄时代,大家一起买一家股票,把那家股票抬起来,账面上盈利就有了。只要有散户肯接,大家都还能过日子,但是,以后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过了。

张梅说,你的意思是什么呢?难道你也要解散中国基金?

崔钧毅点点头,之所以现在没有解散,是因为我感觉在1300点之上,中国的机构群庄还不会崩盘,但是,该出货啦,只要你想想A股股票和H股B股的价格差,你就会为A股价格捏一把汗!

张梅说: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知道巴菲特吗?我们只要想想巴菲特会怎么做就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张梅犹犹豫豫地说,巴菲特曾经解散过他的基金会。她不希望崔钧毅做这样的决定。她的感觉,A股市场还不到那种地步。

崔钧毅说:去投资H股!买中石油吧。

张梅说:为什么选中石油?

崔钧毅说:我预感到巴菲特会买中石油。中石油在美国和香港上市,但是,股价被严重低估了,为什么?就因为它是中国股票,是国企。但是,中石油是垄断企业,在国内独一无二,而且是能源股,总有一天,它的价值会被大家发现。我想的,巴菲特也会想到,他会买的。只要他动手,中石油没有不涨的道理。

张梅说:我相信你,我这就让申江去处理这件事儿。

张梅从心里佩服崔钧毅,她怎么也想不通,崔钧毅眼睛看不见,但是,心里却比她这种看得见的人还要明亮。他的那些想法从哪里来的呢?她只能把他当天才来崇拜了。

邢小丽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来陪崔钧毅。她说,一个人最悲观、最容易情绪低沉的时候,也就是傍晚的时候,所以,她傍晚来。张梅以前有点嫉妒邢小丽,她知道,崔钧毅喜欢邢小丽,甚至想和邢小丽结婚。

现在呢?

崔钧毅的眼睛瞎了,她对崔钧毅的感情一下子似乎变了,她希望普天下的人都对崔钧毅好,崔钧毅的厄运似乎治好了她的嫉妒的病,她不再嫉妒别人了。相反,她把这个时候对崔钧毅好的人一概视为同道,视为她要感激和示好的人。

邢小丽问崔钧毅,区里的蒋书记有没有来看过他。

崔钧毅说,来过。

邢小丽又问,胡区长呢?

崔钧毅答不上来!他开玩笑地说,胡区长可能是在暗处,看他的眼睛到底能不能好吧。

邢小丽沉默了。

虽然看不见,崔钧毅还是感觉到了邢小丽的沉默。

他问;为我的位子担心?

邢小丽点点头,她知道崔钧毅看不见她点头,但是,她相信崔钧毅用内心听到了她对他的担心。

崔钧毅说,你不要担心了,我不会有事儿的。

邢小丽看着崔钧毅,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崔钧毅说,你啊,不要哭,我没事儿的。

他伸出手,摸着邢小丽的脸,摸了很久。

邢小丽说,你的这个病,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已经有过成功的案例,必须移植角膜,不过至少要等半年之后。

崔钧毅笑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公司一切都会正常。是的,尽管他在医院,但是,申江、吴单、卢平、刘长生都还在和他商量工作,公司里的一切有条不紊。如果上面要拿掉他的职务呢?崔钧毅想过,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失去职务,如果职务没有了,他治病的钱哪里来呢?他和张梅以后的生活怎么维持呢?他要保护自己。

张姨来找崔钧毅。

对于张姨来说,这辈子惟一的依靠就是张梅了。其实,她这辈子没有幸福过,现在,她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护着张梅,是不想让她的希望落空。她也是喜欢崔钧毅的,有的时候,她对崔钧毅的感情甚至超过了喜欢,达到偏爱了。可她毕竟是一个上海女人,上海女人在这方面是势利的、务实的。她不能浪漫,也不会容许自己浪漫,她有上海女人的实在考虑。

她对崔钧毅说:我不能让张梅嫁给你,除了张梅,你要什么都可以。我会照顾你,但是,不是张梅。你分房子给她,提拔她,但是,她还是不能嫁给你。

崔钧毅抬头,倾着耳朵听她说话。

张姨不让崔钧毅说话,而是自己连着说:小毅,你应该理解我。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瞎子,我的一生就是嫁错了。你知道我对婚姻的态度,婚姻就是生活,不是高就就是低就。嫁给你不是高就,当然也不是低就,但是,不能。

崔钧毅摆摆手,不,他是摇了摇手。他让张姨不要说了。

他知道,张姨是一个老式的上海女人,她身上有上海女人的优雅、精巧、美丽,你可以从她身上看出解放后生长起来的上海女人的媚和细来。但是,她又是粗和腻的,到底没有大家闺秀的底气。她身上有老式上海人的迷信,她相信鬼神、祖先、门当户对,相信偶然、巧合,甚至相信**先生,她相信一个女人要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女人的任务就是找对男人,然后守住他。张姨是善良的,她身上不缺乏任何一种女人应该有的体谅、同情、细致,她有母性和女性的双重的柔肠。可是,她又是冷酷的,她不会让一个对象真正侵入她的生活,破坏了她对生活的想像和定义。

崔钧毅对张姨了如指掌。也因此,他对张姨的话理解得非常透彻,甚至张姨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知道张姨想说什么了。

他应该是了解张姨的,他应该对张姨的想法抱理解的态度。不应该因为自己眼睛瞎了,还有脸上被毁容,就觉得可以得着别人的另眼相看,就觉得可以改变别人的生活信念。他软弱了,是吗?他竟然接受张梅常常跑来照顾他,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啊!

崔钧毅终于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地位。

他永远都是一个可怜的外省打工仔。

他不可能进入真正的上海。

他腰缠万贯,能够动用上亿资金,能够主宰几十号人的命运,可是,这又有什么呢?你娶不到一个上海姑娘,你不可能被上海真正接纳!

崔钧毅说:张姨,你不要说了,我是你收留的一个打工仔,是一个外乡人,乡下人。你已经非常好心了,我不会让张梅委屈的,她应该风光地结婚、生活。张姨,我这样说不是和你赌气,而是我的确这样想。所以,你尽可以放心。让张梅过上好的生活,也是我的希望啊。她也应该过上真正体面的生活,不愁衣食的体面生活。

说着,他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当他真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心痛是那么真切,难道他喜欢张梅吗?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对他是重要的呢?

但是,他不想再犯错误。最重要的,有时候就是你必须放弃的。送走了张姨,崔钧毅叫来曾辉玲。他让曾辉玲叫小王把车开来,并特地吩咐,不要开那辆加长车,开公司新进的华晨汽车吧。

他对曾辉玲说,他想出去走走,到街上去走走,到上海去走走。

曾辉玲想告诉崔钧毅,现在是晚上10点,是夜里,街上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但是,她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她知道,崔钧毅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对于他来说,什么时候上街都是一样的。

曾辉玲给他推来了轮椅,把他扶到椅子上,又在他腿上盖了一条毛毯。

车子缓缓地开出了医院,在夜色中漂浮着。曾辉玲告诉他,现在在淮海路,现在在南京路,现在在河南路,现在在汉口路,现在在西藏路。曾辉玲问:崔总,你想去哪里呢?

崔钧毅说,就去吴淞口吧,不,去黄浦江和长江的汇合口。

他想去看看,那些他来上海的时候,在船上看见的柳树,看看那些破旧的军舰,是不是还在那里?

小王调转车头向吴淞口开去,上了中山北路,车速提了上去。

崔钧毅问曾辉玲,这几天区里的蒋书记有没有来过电话?

曾辉玲不知道怎么回答,蒋书记倒是来过一趟电话,问崔钧毅的病况。听说崔钧毅眼睛瞎了,蒋书记沉吟半晌,连问候崔钧毅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挂了电话。

听小王刚才说,区里领导班子已经来公司调研过了,他们想派一个新的总经理来,但是,因为刘长生书记反对,这事儿还没有落实。也许,过几天这辆车就不属于崔钧毅崔总了。小王心里很难过,没有崔总,他不会有今天的生活。当初武琼斯做总经理的时候,只知道交政绩,不知道为大伙儿谋福利,那么多年,公司里没有分过房子,可是崔总上台以后,两年不到,就给所有的人重新分了房子。尽管他拿到的房子是公司里的中层干部们调换下来的旧房,但是,他还是感激万分。比起他当初住的一间房,现在的两室一厅,他是太满意了。

那个时候,他母亲来照顾他老婆和儿子,一家人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有一年他没敢和老婆亲热过。有一天,他和老婆上*了,他母亲突然说,要出去走走。其实呢,老太太是一个人在外面坐了一个小时,那么冷,又是夜里。他和老婆完事了,找出去,发现老太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差不多要睡着了。

那个时候,他就想,只要谁给他房子,让他过上真正人的生活,他就铁心跟着谁。

所以,武琼斯被抓起来,他心里实在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他甚至有点小小的庆幸。他希望来一个新的总经理,能够圆了他的房子梦。上海人太可怜了,要么你有后门,要么你就挤在狭窄的鸽子笼里。

小王不知道怎么对崔总说,他舍不得崔总。他能不能告诉崔总呢?他说,崔总,蒋书记和胡区长他们来公司视察过了。听说,刘长生明确表示公司一切正常。

崔钧毅身体一震,但是,没有说话。

小王又说:听说吴单这几天非常积极。

崔钧毅还是没有说话,他空洞地望着前方。

曾辉玲打开保温瓶,出门的时候,她为崔钧毅带了一点温水。崔钧毅伸手挡开了。他说:去吴单家吧。

吴单刚刚躺到*上,就听到楼下有门铃声,他下楼来开门,看见崔总的车停在他的院门口,吓了一大跳。

他立即跑过去,开了崔总的车门,邀崔总进屋坐。

但是,崔总并不理会他的邀请,而是拉了他的手,他不知道怎么了,被崔总握住的手止不住地抖起来。深夜,一个满头裹着纱布的人,握住了他的手,还是他的上级!这实在让他心里发毛。

吴单想缩回自己的手,但崔总却一直不放。

“吴单,给你出个题目,看看你能不能做得出来?”崔钧毅拉吴单坐在他身边。“三盏灯,在一间屋子里,屋外有三只开关,你只能进屋子一次!你说,怎么区分这三盏灯和三只开关的关系呢?”

吴单没等崔总问,立即说:“崔总,这个问题,太难了,我回答不出来!”

崔总牢牢地握紧了他的手:“吴单,你应该做得出来,你是还没有认真去想,我给你一个想这个问题的机会。明天,你去哈尔滨出差,去和东北证券的吴总谈中国基金的事儿,让他来加盟。你要好好和他谈,直到他同意。我要他出资三亿,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要带着三亿回来,不然就不要回来!”

吴单感觉到崔总的手非常凉,凉到刺骨!他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曾辉玲和小王,希望他们能帮他说说话,但是,他们都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不理他。

“顺便去想想我给你出的这个题目!”崔总转身吩咐曾辉玲道:“把我刚刚写的一封信拿出来,让吴单带给东北证券的吴总!”

曾辉玲拿出一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

吴单说:“崔总,信封没有封口,要不要封起来?”

崔总说:“我眼睛不好,写不了字,所以,就索性不写了,你就拿这封没有字,也没有封口的信封过去吧。吴总是我的老朋友,他一定会认真招待你,和你好好谈这个项目的。”

吴单心里一惊,是不是崔总要修理他了?想想,崔总不是那种人,以前武琼斯在的时候有可能。崔总不会,崔总是智慧型的领导,他有的是办法。武琼斯是战场上下来的,有的时候会来硬的,崔总不会。他开始后悔起来,他不该去见胡区长,其实,他哪里有资格接盘黄浦证券呢?刘长生、范建华他们哪里会让他得着机会?那天,胡区长来开会,一进门,第一个和他握手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知道胡区长靠不住。胡区长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崔钧毅下台,好削弱蒋书记的力量,可是,这个地盘真的是胡区长可以争的么?就冲胡区长一进门就和他先握手,他就知道,胡区长成不了事儿。

崔总又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按了一下:“记着,你去,就不要着急,要住下来,和吴总商量好每个细节,直到签订合同,不最后敲定,就不要急着回来,要盯在那里。”

吴单点点头说:“崔总,吴单不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吴单只有一句话,只有崔总吩咐的我才能做!”

崔总点点头,“吴单,我相信你。”崔总的声音里有一种力量,这个力量像魔咒一样解除了吴单的心悸。他知道,一切就在崔总刚刚的那句话里,崔总的那句信任,就是对他最好的判词。

崔总说:“但是,我要你离开上海一段时间,除了我叫你回来,你就在东北吧!带上嫂夫人,恐怕要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的。”崔总的手继续按在他的手背上。

吴单点点头:“我不会和任何人联系,也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

崔总又说:“去想想我给你的那个问题!这个世界,什么最复杂?关系!什么最有用?关系!但是,关系背后有关系,难啊!三盏灯、三只开关,就是关系,去好好做做这个关系!”

吴单想换个话题,正好看见窗外停着崔总刚刚开来的车,他问:“崔总,公司定制的超长车你怎么不用?公司里,除了你,别人都不够资格用啊?华晨作为国产车,恐怕质量还是不行啊。”

崔钧毅提高了声音,嗓音突然变得有力量了,他说:“你去吧,上海的事儿,放心!安心在那里,办事儿!”

离开了吴单家,崔钧毅让小王开车到公司,小王以为崔总想趁着天黑到办公室看看,就把车子停在了后门口。这里离电梯近,不容易让人看见。他知道崔总缠着绷带,不想让别人看见。

但是,崔钧毅并不上楼,而是叫小王到他的办公室去,把他平常用的那张明代紫檀木的椅子拿下来。

小王不明所以地上楼去拿了。

崔钧毅问曾辉玲:是不是区里来人调查我?

曾辉玲说:是的,他们来调查你为什么被泼硫酸,本来他们要来直接找你谈话的,我拒绝了,挡了他们。

崔钧毅说:你不应该拒绝他们的,我应该直接和他们对话。

曾辉玲委屈地说:你都这样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整你呢?他们在收集你的黑材料。

崔钧毅说:他们的怀疑是难免的,一个国家证券公司的老总,突然被别人泼了硫酸,还是被一个女人,怎么不让人怀疑?

一会儿,小王回来了,果然扛着一把椅子。

曾辉玲问,你要椅子做什么呢?

崔钧毅说:把椅子送给范建华吧。

曾辉玲不解地问:范建华知道怎么处理这把椅子?

崔钧毅点点头,吩咐小王:喊保安来!

小王喊了一个保安来。

崔钧毅对那个保安说:你好好收了这张椅子,明天一上班,就把他搬上去,交给范总!

保安点头说:崔总,你放心,我明天一大早就送去。让范总一来上班,就有椅子坐!

崔钧毅说:不!你要亲自给范总,告诉他,我送给他这张椅子。

保安又点点头:我一定按崔总的吩咐做,一定告诉范总这是崔总的一片心意,是崔总给他的。

邢小丽接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里只有一句话:“我的忘忧草丢了!”

邢小丽看了,心里一震,这个男人,果然来找她了,自从她听说周重天失踪了,她就感到周重天会来找她,一定会的。她期待着,她想用孩子要挟周重天,还要了周重天的别墅,在周重天的眼里她是个坏女人,可是,走投无路的周重天会想到她的,因为只有她这个坏女人给他留着一个窝,给他留着一份心。

她收拾了一点简单的行李,直接去机场。

这些天,范建华天天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第一个来公司。他必须让公司所有的一切照常运转,而且要运转好。

很多关系户,看到崔总出事儿了,就开始怀疑黄浦起来,他们怕自己的钱在黄浦不保险。有的想撤资,有的想提前结束合作,有的甚至干脆说,崔总不在了,他们就没有必要和黄浦做了。范建华苦口婆心,一家一家做工作。他告诉他们,崔总没有事儿,只是眼睛有点小问题,治疗一两个疗程也就好了,公司的一切都照常。

偏偏这个时候,区里的调查组来了,领导也来视察,关于黄浦领导层要大换血的传言满天飞,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包括吴单。

范建华一边吃着肯德基早餐,一边开了办公室的门。他前脚还没有踏进办公室呢,后脚楼下的保安就进来了,保安说,昨天崔总回来了,把这把椅子送给范总坐。

范建华听了保安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看看保安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

他看着椅子,左思右想,终于,想通了。

这把椅子,无论如何,崔总都不是送给他坐的,椅子现在搬来了,他接还是不接呢?崔钧毅是在问,范建华,你要不要坐这把交椅?

范建华立即上街,买了一只枕头。他找来张梅,让她把枕头带去给崔总,张梅满头雾水:“干吗给崔总送枕头,他有枕头呀!”

老范笑笑,把枕头塞在她手里:“你啊!不了解崔总,他人在医院,心不在那里,睡不着啊,保安说,昨晚12点多,他还来公司了。”

张梅说:“我听说了,崔总把他的椅子送给你了。”

老范说:“这正是我要你向崔总汇报的,你不要上班了,去医院吧,向崔总汇报,他给我的椅子,我已经转交给邢小丽,请邢姐代我们送给蒋书记!”

张梅说:“你们这些男人,神神秘秘的,真不知道你们搞什么名堂!”

老范说:“你就这么汇报吧!不过我可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见到崔总,按照我的估计,他可能已经出院了,他的眼睛也好了。”

张梅说:“这怎么可能,医生说,至少要半年三个月的,而且,移植还要更久一些!”

张梅去了没个把小时,气呼呼地回来了,她对老范说,你们的崔总眼睛已经差不多好了,他去广州出差了,好像是去广州开会,然后从广州去英国、法国考察!考察QFII。他连和我们说一声都不肯,就走了。

说着,张梅流起眼泪来。

老范笑了,开研讨会,去英国、欧洲考察!好啊!崔总好了就好了。

张梅气死了,他好了,也不早和我说?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