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道

邻居看崔钧毅

邻居看崔钧毅回来,问:“小毅怎么啦?以前有说有笑的,现在这么沉闷,连招呼也不打了。”

老宋就推了牌,“我们还是不打了吧。我去安慰安慰他,可不能这样闷着,要出事儿的!”

老宋喊崔钧毅出来,张姨给崔钧毅一听可乐:“小毅,你喜欢可乐,我特地给你买的。”

崔钧毅不好驳了张姨的面子,勉强起身说,他辞职了。以后不在黄浦干了,又失业了。

老宋焦急地说,你看你,怎么耍起脾气来了!现在工作难找,你这个工作,这么挣钱,一个月当我三个月,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张姨阻止了他说,老宋,小毅有自己的想法。再说,难道没有了工作还不让人活?小毅当初来上海不也是没工作吗?小毅,你每次推荐我买股票,我都是挣的。你不上班了,来帮大家炒股,哪里吃不上饭?张姨养你!

老宋就说,你那点本,还够养人?

另外两个邻居也进来了,都说跟着张姨炒股成功,原来张姨的背后有这个小股神。大家都说,要拿钱出来搞一个基金,让崔钧毅代表他们炒股。他们安慰崔钧毅,要他不要担心。有个人还说,他儿子在外企做主管,只要需要,他可以推荐崔钧毅去他儿子那里工作。

崔钧毅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开朗些。

上海人,其实外冷内热的。表面上看,他们不像北方人那么爱热闹,爱扎堆,爱主动搭扯,但是,骨子里,上海人是最懂得体恤别人、关心别人的,他们都是些热心肠的好人。

正说着,邢小丽来电话了,要崔钧毅回去向武琼斯道歉。

崔钧毅拒绝了,他反倒劝邢小丽不要和他们搞在一起。

接完了邢小丽的电话,他又给黄平打电话。他告诉黄平,现在要拿回贷款,惟一的办法是状告黄浦。通过司法介入,揭开黄浦的老底;最后通过强行平仓,拿回贷款。崔钧毅认为,现在用跌停板平仓,应该可以从鹰鸿股份里拿出5000万,完全可以做到还贷。

黄平答应考虑。

一个人回屋躺着,崔钧毅心里伤感起来。一晃来上海好几年了,眼看什么都有了,转眼之间,又什么都没了。是不是自己不对呢?难道像武琼斯那样,和他一伙就对吗?反过来想想,自己做操盘手的时候,不是也给邢小丽输送过利益?给邢姐做老鼠仓不也是自己愿意的?武琼斯他们不也有自己的邢姐吗?这个社会,什么都不是你自己的,你能怎么样呢?只能这样做了。想着想着,好像又要后悔了。崔钧毅心里堵得慌。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客厅里的客人都走了,屋里特别安静。张姨进来,喊他吃饭。他睁开眼,摇摇头,“不饿!”张姨就坐在他*边,握着他的手,“没工作了!难过?”崔钧毅点点头。张姨就说:“你啊,就是倔!学学上海人的精明和上海人做事儿,要精明点!”崔钧毅说:“我也想啊!就是做不到!”张姨摸摸他的头,“是不是感冒啦?”说着,她弯腰把额头贴在崔钧毅额头上,“好像没热度!”抬身的时候,张姨一个趔趄,反而倒下来,伏在崔钧毅身上了。崔钧毅不由得抱住了张姨,这一抱,他就不肯松手了。他搂着张姨,眼泪出来了。张姨抹了抹崔钧毅的脸,“哪能呢?放开阔一点!”张姨似乎支持不住了,瘫软了下来。崔钧毅侧过身,张姨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不行的!”

周重天因为鹰鸿股份无法出货,急得头发都白了。薛军本来就不是和他们一路的,看他们这么久没法出货,开始是偷偷出逃,接着是明目张胆,大肆砸盘出货。武琼斯看在眼里,和周重天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却没法治他。

吴单劝周重天以大航集团名义,收购鹰鸿股份法人股,对鹰鸿股份实施控股,这样就彻底搞定薛军了。不仅搞定薛军,还可以利用鹰鸿股份这个壳,将来在二级市场上通过增发、配股等融资。“周总,你用大航的名义这样做,是舍不得的,我知道你把大航看做是你的儿子。但现在,你可以有一个过继的儿子,这个儿子只给你干活,不要你养,何乐不为?”

周重天觉得有道理。

吴单通过自己的老乡浙江台州市副市长葛丰穗做中介,介绍鹰鸿股份法人股股东,上海佳丽华集团的总裁汪政给周重天认识。但是,国家明令法人股不能流通,惟一转让法人股的渠道是法院判决。

汪政说,要拿下鹰鸿股份法人股,惟一的办法是周重天先借款给佳丽华集团,然后以佳丽华集团无法偿还借款为由把佳丽华告上法庭。法庭如果判决,佳丽华可以主动要求以手中持有的鹰鸿股份法人股作为借款抵偿,这样股份就名正言顺地转到了大航集团手里。

周重天不知道汪政这个人是否可靠,但是,他还是准备冒险一试。毕竟佳丽华是国资企业,借款给一个国企,应该风险不是很大。再说,佳丽华的经营情况也还不差。然而经过这些环节,到最后拿到股份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周重天提出,佳丽华一开始就把鹰鸿股份的股票质押给大航,由大航**这些股票的投票权。佳丽华在质押股份的同时,出具一份行使股权委托书。

汪政说,这样做好像没有先例。质押出来的股票,理论上还是属于佳丽华的,股东权益应该由佳丽华保留。实践中是否可以如此操作,还得申请上级批准。不过,佳丽华可以出具一份模棱两可的授权书。授权书上写明,在股权质押期间,佳丽华行使股东权益必须和大航集团沟通。周重天勉强答应了。他太急了,他需要这份委托书,只要这份委托书成立。

其实,周重天是上当了,鹰鸿股份无论如何都是党委控制的,不是由股东控制的。周重天不可能通过股权控制鹰鸿股份的任何事情,就如同中小股民不可能因为他们是中国上市公司的股东而控制公司一样。

事实上,薛军第二天就知道周重天借款给佳丽华的消息,也知道了股权质押的一切细节。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害怕。相反,他加快了二级市场上的抛售,他已经彻底和武琼斯、周重天脱钩了。

鹰鸿股份的二级市场价格一路下滑。

周重天凭借灵敏的嗅觉,感觉到不妙,他只能准备开路走人了。他找到武琼斯,商量怎么办。武琼斯悲壮地说:“跟我干的人,我不会让他吃亏的。再说,我毕竟是国企,你先撤吧。我还能顶一阵,说不定就顶过去了。如果顶不过去,那也是天意啊!”

周重天举杯一饮而尽,道:“武兄,周某承让了!”

见过武琼斯,回到家,周重天问邢小丽,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武琼斯自愿成为他周某的垫背?

邢小丽没有正面回答他。每个人都有他的缺点,武琼斯的缺点是他喜欢当官,他是国企,不怕亏本,亏了还能挣回来。但是,他不能丢掉他的乌纱,没了乌纱,他什么都不是了。再说,他给你垫背,对他本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想,你没有让他白为你垫背吧?

周重天承认,他为武琼斯在瑞士银行存了这次坐庄资金的35%。

浦东上南路,辉煌骑马场。武琼斯骑着一匹黑色的德国霍士丹马,在场中跃马扬鞭。

太阳伞下,美铭投资公司老总于飞戴着太阳眼镜,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武琼斯。

梅捷说:“我们武总骑马的姿势真是帅啊!”

于飞道:“你们武总每次喊人骑马,恐怕都是有求于人吧?”

梅捷惊讶地问:“于总,你真的看得出来,武总有事儿求你?”

于飞懒洋洋地躺了下来,对梅捷说:“拥有一匹好马,就像拥有一个好女人。除非万不得已,男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给别人知道的。”

武琼斯跳下马,笑着走过来。于飞迎过去,两人并肩走着,武琼斯说:“于总,人生得意须尽欢啊,好马犹如女人……”

于飞哈哈大笑道:“刚才我还和梅捷说,好马就像好女人。一个男人有一匹好马,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武总,你找我恐怕是有事儿吧?”

武琼斯也哈哈大笑起来,“女人固然宝贵,但是在另一个字前却是一钱不值!”

于飞止住笑,问:“什么字?”

武琼斯一边把马缰绳交给于飞,一边沉重地答道:“男人‘义’字当先!”

于飞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大声道:“好重的一个‘义’字。多少人为它身陷囹圉,甚至丢了人头。”说着一声鞭响,于飞飞驰而去。

武琼斯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马,非常后悔来找于飞。邢小丽担心崔钧毅。要是周重天真的和他干起仗了,恐怕小毅不是对手,周重天是老奸巨猾的。在周重天和小毅之间,邢小丽不知道自己会站在哪一边,她只是希望他们都不要伤害对方。两个人都是优秀的人,这样的人在她身边打起来,一切都会变得危险。

更何况现在崔钧毅还没有可以坐稳的位置,他哪里有什么力量和周重天斗?

她为崔钧毅特地去找了黄浦区委的蒋书记。

蒋书记说来和邢小丽的渊源是很深的。邢小丽95年来上海,第一个见的人就是蒋书记。那个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是,只是想离开浙江,换个环境。离婚了,女人就不能在原来的环境中生活了。

再说,她那个老公,老是像仇人一样盯着她。她跑哪儿都觉得有双眼睛在她背后瞪着。她怎么过得下那种日子呢?只能一走了之。

来上海做什么呢?考研?也许是条出路,但也是暂时的吧。她在复旦边上租了房子,一边复习,一边找同学、朋友探路子,看有没有什么事儿可以先做起来的。

后来,就有人介绍她认识了蒋书记。

那是一个老乡的饭局。大概因为凑不到合适的人,老乡突然想起她,喊她去。她正好没什么事儿,就去了。去了就遇见了蒋书记。

蒋书记这个人文雅,有书生气,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见了她,蒋书记也是喜欢得不得了,酒也喝得多了。最后,蒋书记差不多是要倒在邢小丽身上了。

邢小丽倒是不反感这样的人,那些成天绷着脸、一本正经的人,她才最讨厌。

蒋书记是书法家,她的老乡说。

她就求蒋书记给她一幅字,蒋书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呢?也没怎么认真。人家是区委书记,哪里真会记得她这个酒桌上邂逅的“朋友”呢?

没想到,过了几天,蒋书记的秘书来电话了,说蒋书记写好了一幅字,让她去取。

她告诉她的老乡,说蒋书记写了字,要给她呢!她老乡也大吃一惊,慌忙买了礼物,让她带着送给蒋书记做润笔。

蒋书记哪里会要她的润笔费呢?蒋书记说,你还是学生,要读书的,哪里有钱?说什么也不要。

她就邀请蒋书记一起吃饭,蒋书记竟然也答应了。后来,他们是在复旦食堂吃的饭。记得那天,她坐了蒋书记的车,蒋书记问她在哪里请客,老实说,她来上海才几个月,没去过什么菜馆。她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她们学校饭堂的古姥肉很好的,她想请他去复旦饭堂吃饭。蒋书记就吩咐司机往复旦开。进了复旦南园饭堂,他们到了三楼,却发现那是毕业季节,根本没有包厢,他们只好在外面的学生卡座里吃饭。那天她真是紧张死了,蒋书记是经常上电视的人,很多人都认得他呢。要是在这饭堂里蒋书记被认出来,该怎么办?没想到,蒋书记倒是坦然,他主动要了一瓶啤酒,两个人吃了两个钟头。

那时,邢小丽住的房子就在南园外边,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请蒋书记去她那里看看。吃了饭,他们下楼,蒋书记问她住哪儿,让司机先送她。她想也许可以请书记坐坐的吧,但是,到了她住的地方,蒋书记却并没有下车,而是摇摇手就走了。

后来呢?

还是那个老乡,建议她不如开一个文化广告公司,自己做事儿。读书读出来,还不是要做事儿?她好像突然开了窍,公司开起来之后,蒋书记给她介绍了很多生意。

现在,她想对蒋书记说,崔钧毅是个非常有潜力的人,蒋书记支持他一定不会错的。

她知道武琼斯如果在位,恐怕就没有小毅的日子了。

那就让小毅做吧,她对蒋书记说。

黄浦证券资金链迅速断裂。

有些客户来公司提款,黄浦公司出现了当日拿不出钱,要预约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拿的情况,客户们一传十十传百,营业部门口出现排队取钱的人。记者赶来曝光,一时间社会上议论纷纷。

梅捷风风火火地来找崔钧毅,说公司出事儿了,武琼斯要崔钧毅立即回去。

崔钧毅跟着梅捷一起来到公司。大门口有警车停着,武琼斯和两个警察从里面走出来。到了跟前,崔钧毅才发现,武琼斯后面还跟着吴单,他们都戴着手铐。武琼斯握了一下崔钧毅的手,他的大手没有往日那么有力了。

刘长生书记从里面追出来,看见崔钧毅站在那里:“你来得正好,吴单和武总都出事儿了。”

崔钧毅跟随刘长生走进办公室,才发现区政府的主要领导都在这里。蒋书记开门见山地问:“你就是崔钧毅?大家,包括武总都说,你能带黄浦起死回生。”

想到武总,崔钧毅心里一阵难过。不管怎么样,武总总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崔钧毅想了想,慢慢地说:“可以。但是,要有条件!”

无论如何,武总不在的时候,他应该把事情支撑下去。人有时候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就在这一分钟里,他对武总的感情起了变化,他深深地同情起武总来。武总走了,但是,黄浦不能倒!

蒋书记说:“黄浦虽然是一家证券公司,但是,它的存亡却关系到我区社会稳定、民众的安康福祉,你看看门外那些排队取钱的老人,就知道我们的态度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但那些老人不能拿不到钱!”

崔钧毅说:“政府担保所有在这里存钱的客户都可以取到钱!并且立即垫资5000万用于备付。这5000万,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动,也不经手,由政府直接派人在这里,只要有人来支取存款,就支付给他们。这样可以稳定民心,防止民众情绪化。如果兑现风潮进一步扩大,我们真的要出社会问题了。”

蒋书记没有说话,主管经济工作的王区长道:“可以。这也是我们想好要做的。现在我们要知道黄浦的窟窿到底有多大?能不能救?”

崔钧毅说:“能救!以黄浦手头拥有的国债、股票市值计算,目前黄浦的账面亏损并不大,大概只有3000万左右。黄浦的问题是坐庄失败,资金链断裂。只要资金链重新缝合起来,调整操作策略,重新站起来,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蒋书记拍板说:“黄浦证券的生死关系到我区社会安定,是大事。你要什么帮助尽管提!”

“5000万短期贷款!”崔钧毅拉了刘长生书记,“刘书记,我感觉,只要政府5000万垫资到位,如果我们手头再有5000万流动资金,我们是有希望的!”

蒋书记和王区长交流了意见,最后说:“崔钧毅,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但是,我要你立下军令状,如果你不成,失败了,我就把你投进**!”

崔钧毅点点头。

有了政府的担保和垫付,门口排队提款的那些人终于散了。大家松了口气。

申江拉了崔钧毅到辉煌马场,他要和崔钧毅好好谈谈。他问崔钧毅:“是不是你出卖了武总?”

崔钧毅摇摇头。

申江疑惑地问:“那会是谁呢?”

崔钧毅焦躁地说:“这恐怕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个节骨眼上,你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算这个账?如果是这样,我倒是要问问你,我们和华钦水泥合资组建华钦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的事儿,以及我们以贷充股的事儿,又是谁报告了武总呢?”

申江推心置腹地说:“是我。我觉得你当时走得太远,完全撇开武总是不对的。但是,我没想到,武总会让你下台,更没有想到武总会让我接替你。当时,我想与其让别人替了你,不如我先顶着。等武总的气消了,我再把这个职位让给你。我不如你,我心里清楚。我对你怎么样,你也应该清楚。”

崔钧毅一把抓住申江的衣领:“他妈的,你坏我大事儿!要不是你,我们早就拥有千万资产,可以实现我们投行的梦想了!武总根本就不是做金融家的料,他还是拿那套官场上的东西来搞,这迟早要失败的。今天这个结局,我也料到了。早料到了。”

申江道:“小毅,出卖武总,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吗?武总对我们有恩啊!”

崔钧毅冷冷地说:“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现在的关键是把钱弄来,把眼前的危机度过。我要你帮我,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只有黄浦证券生存下来,我们才算不辜负武总。”

申江:“要是哪天,我们两个不合了,你会不会这样对待我?”

崔钧毅不理他。他来到马厩,探望武琼斯的霍士丹马。

崔钧毅跟马场经理交代,由他包养武琼斯的霍士丹马,不许任何人骑它,包括他自己:“如果我哪个月没来看它,如果哪天我发疯了要骑它,你就抽我!”

回到公司,崔钧毅问申江:“这个世界上什么最重要?”

申江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哥们儿义气!男人立命,最重要的是一个字:‘义’。”

崔钧毅点点头,让申江取下办公室墙上的巴菲特照片,让申江把他、张梅、卢平、黄平等一起的一张合影放大挂上:“它能提醒我什么是义气!在中国,做事情,最重要的不是巴菲特,而是义气!法律环境不完善的时候,做事儿,最重要的就是义气了。”

他要申江代他去看武琼斯夫人。武琼斯太太告诉申江:“武总知道崔钧毅不敢来,一定是你来。武总叫你带句话给崔钧毅,要他好好做,希望他能把公司扶起来,做大做强。”

申江吃了一惊:“崔经理本来要自己来的……”

“叫他不要羞愧,他做得也没有错!如果他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就算对得起武总了!也算武总最后做对了一件事!”

送到门口,武太太突然垂泪了。“黄浦证券是武总的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倒是杀了武总。但愿,崔钧毅能管好!”

申江认为武琼斯的失败是不懂得股票技术面、盲目坐庄的失败。但是,崔钧毅认为,这是没有进行价值投资的失败。

崔钧毅说:“如果我挑选一家公司,我会把自己置于想像之中。想像我刚刚继承了那家公司,并且它将是我们家庭永远拥有的惟一财产。我将如何处置它?我该考虑哪些东西?我该担心什么?谁是我的竞争对手?谁是我的顾客?我将走出去与顾客谈话。从谈话中我会发现,与其他企业相比,我公司的优势和劣势所在。只有我这么做了,我投资这家公司才会感到放心。”

“但是,技术面也很重要啊!价格和公司的价值并不完全一致,只有技术面才会反映价格的变动。”申江不服气。

崔钧毅说:“我不会过度关心价格。相反我认为价格的波动,特别是短期价格的波动,不应该是一个长期投资者所关心的。”

不过,为了让公司度过眼前的危机,他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要重新组建华钦投资公司,通过华钦水泥融资。只要王大贵同意组建华钦投资公司,他立即就可以带进来二三千万,有这笔钱周转,就可以盘活黄浦证券现有的股票资产。黄平给崔钧毅带来了约翰。这次,约翰代表摩根大通来找崔钧毅寻求合作。约翰愿意入股合资,建中国第一个合资证券公司。崔钧毅感到有救了。他们在精神上相互理解,也都是巴菲特的倾慕者。如果约翰加进来,黄浦、华钦、摩根三家建一家投资公司,它的实力和声望在上海将是首屈一指的。

可是现在的关键是什么呢?

崔钧毅清楚地知道,武琼斯的失败不在于他的能力,而在于他的用人。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甚至认为把他的敌人留在身边都不用害怕。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敌人每时每刻都在算计他。而他即使是一只狮子,也有睡觉的时候。崔钧毅发誓,决不重蹈武琼斯的旧辙。

崔钧毅让申江去处理成立投资公司的事情,他一个人来到乌鲁木齐路路口。他要找范建华,这是他在上海最信任的人。他必须把最信任的人网罗起来,他要活在这些让他信任的人中间。在上海,还有什么人能让他信任呢?张梅、卢平,这些人他都要。

范建华并没有开摊子,而是在路边和一位老汉下棋。范建华看崔钧毅来了,推了棋盘:“老先生,这个棋盘就送给你了。以后,我要出山了,恐怕再也没有时间下棋了。这个棋盘留在我身边也没有用了。”

崔钧毅知道范建华又在神神道道的了。他不说话,让范建华先说,他要镇一镇范建华。

范建华看了看他说:“崔钧毅,崔总,我知道你会来。我已经三天没有开张了,天天在这里下棋,就等你出现。果然,你来啦,恐怕我以后没有机会下棋了。以前武琼斯在,你因为怕他揭穿我装瞎子骗他的事儿,不敢让我去你那里工作。现在武琼斯已经走了,你没有什么障碍了,你一定会来找我。”

崔钧毅故意反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

范建华不紧不慢地说:“因为除了我,你就没有人更值得信任了。”

崔钧毅反驳道:“我也可以信任张梅、邢小丽!”

范建华乜斜了他一眼,一边收了棋盘交给老人,一边说:“女人吗?她们要的无非是个‘情’字,你有多少情可以给她们呢?你要不起女人的;男人么,要的却是一个‘义’字,而‘义’这个东西,你是越给别人多,自己拥有的也是越多的!”

崔钧毅说:“既然你知道了,这样更好。你去我那里,职位你挑!”

范建华叹口气:“以前我过的是‘无为也,用天下而有余’的生活,以后要过的是‘有为也,为天下用而不足’的生活。有什么职位能抵得上我这样的损失呢?我不要任何职位!”

崔钧毅知道,对范建华,不能按常理行事。他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容易把握。崔钧毅爽快地答应道:“好。我不会强迫你做事,你只要来就行,你可以在我的公司里过无职、无为、无谓的生活。”

范建华说:“刚刚你说了三个‘无’,我还要加一个‘无’:无畏。我去你那里,名分上就低了一层,不如我在这里摆摊了。不过,我和你的关系不会改变。无畏,知道么?因为无职、无为、无谓,所以,我不必像你的其他下属一样怕你。”

崔钧毅没有料到,范建华连这个也想到了。他怀疑,他刚才的小小犹疑,以及略略的沉默,是否已经让范建华看在了眼里?他为自己想要在朋友面前摆架子、驯服朋友的念头感到可笑和可鄙。和范建华相比,无论在智慧还是境界上,他都差远了。他没有什么可以显摆的。事实上直到现在,他对范建华还是不了解的,他有什么力量去驯服一个朋友呢?要和朋友相处,首要的是坦诚。

崔钧毅道:“好!我们是诤友!”

范建华道:“以后也不是你的朋友啦。你不会有朋友的,你只有敌人和下属,你甚至都不会有真正的上司。我既然无职、无为、无谓、无畏,将来在你身边,我就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更不是下属,我是可有可无的那个有和无。”

崔钧毅点点头:“老范,你看我最透!你吃透我了。你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我想问你,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范建华道:“搜罗天下奇才,除此你什么也不用做!”

“搜罗谁呢?”崔钧毅叹口气,以前总是感叹自己时运不济,怀才不遇。但是,真要自己做事儿了,却觉得钱物易得,干将难求。满眼都是平凡众生,哪里才有那高高在上、可以俯视人群引领他们的将才呢?他叹口气,“我求的将才在哪里呢?”

范建华说:“吴单!”

崔钧毅听了范建华的话,大吃一惊,他自己为什么没想到呢?吴单堪称证券奇才,他曾经在国债投机上创造过奇迹,上次的失败可以说是上天要夺他的气运。他连续一年单边赌国债上涨,却始终不涨,但是,公司逼他平仓之后呢?仅仅三个月,随着股市下滑,国债涨了上去。如果当时公司继续支持他,再给他三个月,吴单不仅一分钱都不亏,还大赚特赚!当时,公司讨论吴单的问题时,崔钧毅就预感到从长远来看,吴单是对的,国债一定会涨。但是,当时没有谁敢支持这个孤独的吴单了,因为没有谁愿意为此负担风险。这是一场**,在没有证明你是天才之前,你永远只能被当作傻瓜看待。当时吴单就是充当了这样一个傻瓜。

现在,如果把吴单保出来,一来可以稳定公司员工的心态,让他们看到他崔钧毅对大家是仁义的。二来,吴单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干,会成为他的死党!但是,吴单很可能怀疑是他崔钧毅在武琼斯案上做了手脚,他能不恨自己,心甘情愿地投靠自己吗?

“吴单犯的是不赦之罪,恐怕我们没有能力把他弄出来!”

范建华看出了崔钧毅的犹豫,说道:“记得武琼斯给你出的那个题目吗?三盏灯、三只开关?你怎么解?惟一的方法,”范建华做了一个刀劈的动作。“关键是梅捷!”

崔钧毅心里霍然开朗。只要梅捷否认吴单挪用了公款,把它说成是武琼斯划拨给吴单的,吴单就可以免责。如果武琼斯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正好是把吴单推给了他崔钧毅;如果武琼斯承认,吴单也可以出来。

“那么卢平呢?我要卢平过来。从操作层面讲,这个人最得我心。他有狼一样的嗅觉和狠心,又经历过考验,能信任。”崔钧毅问。

范建华说:“卢平的事儿,可以一举两得!卢平本来就和他们老总于飞关系不和,你只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稍稍再撕开一点,就是人财两得!只要在你和卢平交叉持仓的福耀玻璃和华钦水泥上做文章就可以了。”

崔钧毅大笑起来:“好一个范建华啊,好一个人财两得!我就依你的计策而行。立即大幅放水,做出不计成本清仓的假相,让卢平也跟着清仓,以多杀多,造成卢平大面积亏损。但是,卢平杀跌的时候,我正好偷偷吸筹。等卢平出得差不多了,我再拉升,并放出风声,卢平和我是朋友,我要招他来我这里工作,他故意放水,把华钦水泥和福耀玻璃低价转仓给我!于飞一定中计。以我和卢平的同学关系,他一定会怀疑卢平。于飞本来就是个气量狭小的男人。好啊!我既要得卢平的人,也要得他美铭投资的财!”

范建华:“不过,卢平是你的同学,你拉他来做你的下属,恐怕难!你可以让他独立掌管华钦投资,没有谁比他更能帮你把华钦管理得好了。”

崔钧毅丝毫也没有犹豫:“好!”

崔钧毅说着,拉了范建华,要范建华跟他走。原来崔钧毅已经给范建华重新租了房子,他在静安会顿国际公寓租了两间房,一间给范建华,一间给自己。但是,他本人并不准备很快就搬,他还是喜欢住在张姨这里。范建华自然也是高兴的,有一个新家,谁都是高兴的啊。就算是范建华这样的高人,也是会被物质条件打动的。崔钧毅说:等我们挣了钱,所有跟着我干的人,每个人我都要送一套房子给他们!”

他带范建华看了公寓,又帮范建华去搬家当。到了范建华家,崔钧毅才发现,范建华的房间里到处是书。更特别的是,这里竟然有好几本格雷厄姆的英文原版著作。没想到啊,这里有这样的高人。这么多书,他们两个人根本搬不了。崔钧毅只好说:“找搬家公司来搬吧,我给你报销!”

范建华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回答你的问题了吧?我这里有个思想库。”

崔钧毅说:“你真的能**?那个时候,你还记得么?在大观园,我们骗武琼斯,结果你加了一句,预言我和武琼斯不能共享太平。为什么?你有预感?”

范建华拿出一本《易经》:“我是道家,我的想法和预感跟你们不一样,‘为什么?’这样的问题,我是不回答的。你的命和武琼斯命犯冲,简单的解释就是这个。”

崔钧毅看见范建华书桌上养着一只山龟,大概有足球那么大。

周妮的婚宴放在浦江游轮上举行,场面安排极其排场。周重天包下了整艘游轮,还请来上海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以及香港大牌影星、歌星来助阵。

黄平的父亲军区政委黄可染也来了,周重天把他安排在贵宾室。黄可染说,“我本来希望平儿从政,谁知道他更喜欢金融。时代不同了,我们以前只知道政治,现在,他们喜欢的是金融。”

周重天道:“不过,只懂金融而不懂政治,恐怕做不好金融啊,在中国没有一样是离得开政治的。黄平这孩子,我很喜欢,做事儿有板有眼。”

黄可染道:“这孩子,性格像我,讲义气,这是好事,但是,也是坏事。政治上讲义气,有时候会立场不稳,站错了方向。金融上讲义气,我怕他要犯经济错误!”

周重天哈哈大笑,“亲家!不要担心啦,平能犯什么错误,再说,就是有错,以你的政治实力和我的经济实力,恐怕谁要扳倒他还不那么容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婿,我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他。”

黄可染道,“以后我们这些当官的就没什么力量了,你们手里有钱,才有力量,说话才有人听啊!”

卢平、崔钧毅也来了,接到周妮和黄平结婚的喜帖,他们都很吃惊。两个人的恋爱真是秘密啊,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卢平给周妮打电话,祝贺周妮,没想到,周妮冷冷地说:“这是他父亲安排的!”现代人哪还有按父母之命成婚的?卢平听出了周妮的不快,心里也不快乐起来。看卢平没精打采的样子,崔钧毅给他打气:“哥们儿,精神点,现在是表现你义气的时候。黄平是我们的大哥,他娶嫂子,我们能不高兴吗?我知道你喜欢周妮,但是,黄平也喜欢。现在,你退出了,就要大大方方。”

卢平道:“男人要讲一个‘义’字?如果不是黄平大哥,我早就冲进去了。唉,怎么就是黄平呢?”卢平还是念念不忘周妮。

婚礼晚会演出开始,周妮第一个表演节目,她唱的是《花开就能飞》。

这首歌是卢平、崔钧毅在大学的时候自己谱曲作词的。当时唱着玩的一首歌,没想到周妮现在还记着。

船在浦江上航行了两个小时,10点半停在了外滩码头上。大家欢送新人离开后,也分头散了。

崔钧毅和卢平出了码头,崔钧毅要左拐去车库取车,卢平拦住了他。两个人步行,往浦江饭店去。得再喝一点,卢平说,船上有好酒,但是,没有好的气氛。崔钧毅说,你要喝,我当然可以陪你,但是……崔钧毅看卢平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就犹豫了。卢平说,你别但是但是的,喝酒有什么但是的。

两个人到了浦江饭店,浦江饭店的门童看他们醉醺醺的样子,拒绝他们进入。没有办法,他们又打的另找地方。上了的士,司机问他们去哪儿,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司机!随便!”崔钧毅说。司机把他们放在鲁班路复兴路口的GT酒吧,两个人喝了半天,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出来在大街上走,两人又一路喝,从太仓路到吉安路,再到淮海路。最后两人在天亮的时候,回到外滩。上了外白渡桥,他们爬到桥上用鞋跟敲桥面。

卢平唱道:“出门有车,回家无女兮,何处去?”

崔钧毅笑卢平好色。

卢平道:“妈的,你当然不像我。回家有两个女人等着你!张梅啊,张姨啊,邢姐啊,你的女人一箩筐!”

崔钧毅不搭理他:“我看你当初追周妮就是个错!”

卢平反问道:“你身边那么多女人,你到底喜欢哪个啊?”

崔钧毅:“不知道。排名么,张姨、邢小丽、张梅。大概就这样吧。”

卢平大喊:“变态啊,变态啊!小女孩不喜欢,却喜欢老女人!”

崔钧毅正色道:“我是没有理由在这里谈情说爱的,我说的是感激!知道吗?感激!我觉得对女人,感激要比爱更有力量。”

卢平说:“妈妈的,你还谈感激,张梅为了你去找王厂长卖身,你感激了个屁!”

崔钧毅吼叫道:“总有一天我会感激的!”说着,他拉开裤子,对着江水撒了一泡尿:“三年前,我从这里来上海,现在,我要在这里感谢上海!”

卢平看他这样,发火了:“你他妈不配做个上海人,迟早上海要把你赶出去!”

崔钧毅却一点也不恼:“在你把我赶出去之前,我一定先把你给开了。”

周重天加快了资金收缴的步伐,他要把所有在黄浦证券的钱全部撤出去。邢小丽问周重天:“为什么不帮崔钧毅?那毕竟是武琼斯的公司,武琼斯不是你的朋友吗?”周重天冷冷地说:“崔钧毅这个人野心太大,说不定就是他告发了武琼斯。只有让它接近破产,然后我们收购,才能把这家公司真正还给武琼斯。”邢小丽惊讶地说:“你那么不喜欢崔钧毅?你不是说挺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吗?再说,你就那么和武琼斯要好?当初也没看出你想对武琼斯讲义气啊。”

周重天道:“武琼斯看错崔钧毅了,如果崔钧毅真的坐稳了这个江山,将来武琼斯出来,恐怕连个回去的地方都没有。武琼斯在关键的时刻是讲义气的,他救了我。如果他不进去,现在,在里面的恐怕就是我了。再说,崔钧毅太讨女人喜欢,这样的人恐怕成不了大事儿。他身上阳气不够,养不住钱!”崔钧毅走进公司。走道里,保洁员小伍见他大步过来,立即收了洒扫工具,贴墙站着给他让路。他这才意识到总经理这个职位对于公司上下的员工意味着什么。他不想像武琼斯一样,高高在上,他要树立一个和武琼斯完全不一样的形象。事实上,他和武琼斯也的确不一样,他是农村出身。对于上海来说,他是个外地打工仔,他不能因为自己稍稍有了点成功,就忘记自己的出身。

他特地走上前去,问小伍一个月多少工资,每天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家里还有几口人。看得出,小伍是个老实的乡下人,在这里做事收入很少,家里困难又多,要养老婆孩子,还有瘫痪的父亲。但是,他从来没有向公司提过任何要求,他很感激黄浦证券收留了他。

他握了握小伍的手,心里决定,对员工好要从对最底层的员工开始。

他没有直接上顶楼的办公室,而是到了交易大厅,接单员、操作员们正在做开盘准备。他记起王姨跟他说过,黄浦接单员中有个叫王晓云的男孩手脚特别快。同样排队,别人的队伍不见动静,他的队伍像流水一样,一张单子给他,他只要几秒钟。

他问哪个叫王晓云。人群中站出一个白衣小伙子来,总经理,我是。他伸出手臂和王晓云握手,小伙子紧张得只知道鞠躬,却不知道伸手。“你是我们这里接单最快的,业务熟,好啊!”他拉了王晓云的手,转身对大家说:“大家也许已经听说了,我们公司遇到了暂时的困难,但是,有你们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请大家相信,工资不仅不会降,还会提高!我现在就宣布,从这个月开始,你们的工资要逐月上涨。具体方案下周公布。”

大家鼓起掌来。

这时候,大厅主管张生永赶了过来:“我们相信公司,信任崔总!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的掌声更热烈了。

别了大家,崔钧毅上楼来直接找刘长生书记,和他商量给基层人员加薪的事儿。刘长生说,稳定员工情绪,提高员工积极性,加薪是好办法。但是,现在公司经济困难,这样做无异于雪上加霜。

崔钧毅说:只要人在,钱就不愁挣不回来。钱要首先撒出去,让它在外面转,它才能带回钱来。再说,我们挣钱又是为什么呢?还不是为员工谋福利?武总在的时候,我们也挣过钱,但是,都上交了。我们的员工苦啊!

刘长生说:“我们都是党的干部,为党做事,挣了钱交出去,当然是正常的。员工的福利也要管,但是要适可而止,尤其是在这非常时期。”

崔钧毅知道,再说也无益了,刘书记还没有完全明白现在公司的处境。如果公司的员工不能稳定,他们被其他公司挖走,那黄浦就真的没救了。现在做员工工作不能光靠政治了,得靠经济,得拿实力说话。

他回到办公室,曾辉玲已经在外间办公了。看见他来,曾辉玲站起来,叫了声崔总,又埋头办公了。

崔钧毅走进去,发现办公桌椅都擦过了,茶几上的花也换了。他叫不出那花的名字,但是,那幽幽的香气却让人喜欢。书桌上放着一杯乌龙茶,温度恰好可以喝,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想到调整员工工资待遇,激励大家的事儿,他觉得还是得办,而且得快办。现在是非常时期,最重要的是士气。他打电话给人事处,要他们起草一份为期一个月的员工培训计划,主要是开夜校,他要亲自讲课。他希望这个夜校能留住年轻人。

他又拨电话找申江,要申江联合张生永,两个人一起写一份要求调低工资,和公司同甘苦、共患难的申请报告。申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桌上放着申江昨天操盘的细节以及后勤处长送来的改建员工休息室的报告。他看了,把改建报告挡了回去,但提出了在现有员工休息室基础上增加书报室的建议。他希望黄浦是学习型公司,黄浦的员工都是智慧型员工。

一会儿,曾辉玲敲门进来,送来的是申江的报告。

崔钧毅瞟了一眼报告,头也不抬,对曾辉玲说:“报告看了?”

曾辉玲说:“看了。”

“你有什么想法?”听曾辉玲不说话,他加了一句,“对这份报告。”

曾辉玲还是不说话。

崔钧毅把报告转过来,正对着曾辉玲,又拿了一支笔给她:“你也签名!”

曾辉玲脸红了。她低声问:“我够格签名吗?”

崔钧毅郑重地说:“只要是为公司着想,谁都有资格签名。你是我们公司的重臣,你不够资格,谁够?”

曾辉玲点点头,签了名。

一会儿吴单来了,曾辉玲给他们泡茶。崔钧毅说:“换一下,请吴经理尝尝我最近新买的茶叶。”说着,他从书桌底下拿出一盒铁观音来,曾辉玲接了铁观音道:“好茶要配好的茶具,我拿茶具去!”说着出门去了。吴单在沙发上坐了,有些局促。“崔总,没有你的话,我恐怕这辈子要在里面呆着了。”崔钧毅摇了摇手,“我们这里你资格最老,我也是你带出来的,我们不能没有你。真的,我们需要你!不过要说感谢,你要感谢梅捷,这是个好女人。你也知道,最近公司人心不稳,刚刚走了一个财务主管。我已经提议,由她担任我们的财务主管,全面执掌我们的财务工作。”这时,曾辉玲拿着茶具进来了,原来是一套台湾产的功夫茶具。她把茶具放在茶几上,又拿了电水壶进来,一边操作一边说:“功夫茶,要慢慢品,要用矿泉水泡。”说着,她用热水烫了茶杯、茶壶,又拿了闻香杯给崔钧毅闻。“崔总,真是好茶叶呢!我算是茶客了,也很少喝上这样的茶。”接着,凤凰三点头,曾辉玲倒了三杯,双手捧了,一一递给崔钧毅和吴单,然后自己也捧了一杯。崔钧毅一口干了茶,“恐怕不是我的茶叶好,是你泡得好。”曾辉玲看崔钧毅这样牛饮,噗哧一声笑了,“崔总,茶不是这样喝的,要先闻,再抿,半张着嘴,让茶在嘴里和空气接触,这样香味就更浓了。”然后她做示范,嫣红的嘴嘬了小茶杯,左手托着茶杯的底,右手抬起杯沿,茶到了她的嘴里,却并不下咽。吴单看着曾辉玲,也跟着学,只听茶在吴单的嘴里咕噜咕噜地响起来。曾辉玲咽下茶,又噗哧一声笑了,“吴经理,真是粗人,饮茶可不能这样咕噜咕噜响!”崔钧毅也笑起来,“曾辉玲,我和吴经理都是粗人,以后你要教教我们!”曾辉玲说:“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慧根了!”崔钧毅拿起桌上申江的报告,吴单看了,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也签了名。吴单说:“我们和鹰鸿股份的事儿,还没有了结。崔总,你说怎么办?”崔钧毅说:“这件事儿,正想找你商量,我们商借的鹰鸿股份是还还是续借,从二级市场上买来的是抛还是再买,都要有胆有识的人来考虑和操作啊!”吴单立即说:“崔总,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是继续做下去?”崔钧毅一边喝茶,一边起身踱步,“这可是一场大**啊!”吴单也站了起来,跟着崔钧毅的步子在他身后走,“崔总,这场赌,我们有4到6成把握。”崔钧毅停止了踱步,直视着吴单,“我倒要听听你,怎么做有4成把握,怎么做又有6成把握!”吴单看了看曾辉玲,欲言又止。曾辉玲会意,装作加水的样子,端了水壶出门去了。吴单这才说:“这样看,崔总,你到底是想把周重天赌进去,还是想把薛军赌进去呢?”崔钧毅握住了吴单的手,“吴经理,我没有看错人,在证券操作上,你是天才!你已经摸到我的心思,我要6成把握的那个。”吴单说:“原来我们是和周重天联合,去赌薛军输。这次,我们调头和薛军联合,赌周重天输!我们有6成把握。不过……”吴单又有些犹豫,崔钧毅说:“不过什么?你是说周妮和黄平?他们是我的同学,但是,这场战斗事关我们黄浦的生死,同学情只能以后慢慢弥补啦!”

崔钧毅回到办公桌后面,“吴经理,这次我要把我们整个黄浦都交给你,不仅你原来的那些票要给你,我们贷来的流动金,申江刚刚从华钦圈来的钱,你要多少就多少,要快、准、狠!”他用力挥了一下手,“下周一我们开中层干部会,我会宣布从鹰鸿股份中撤出,你在市场上做斩仓出局的动作,诱使周重天加码买进。等他进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关门!不过,这一切都要在你和薛军有了默契之后。”吴单说:“比起武总来,薛军更信任你。薛军觉得武总不像商人,更像官员,做生意不可靠,你像真正的商人!”

下班,崔钧毅带了曾辉玲代买的香烟来到刘书记家,他想和刘书记好好谈谈。他上了车,要司机小王去书记家,司机小王竟然说不知道刘书记家住哪儿。崔钧毅皱了皱眉,武琼斯在任期间,对刘长生的确是不公平的。要说刘长生和武总差不多同级,怎么着也是公司的领导,他也有权用车吧。但是,小王却从来没有接送过刘书记。武总的确是太霸道了。

他让曾辉玲查公司档案,曾辉玲告诉他们,刘长生书记住在虹口区车站北路。他和小王开车出来,到了车站北路,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片上世纪50年代起造的老公房,而刘书记就住在这样的公房里。黄浦欠员工的太多了,两年多了,没有给员工分过一次房。

刘书记家窄小寒酸。他的母亲抱病在*,挪着病体来开门,说刘长生去菜市场买菜还没有回来。崔钧毅给刘书记母亲端茶,又和小王一起帮她整理屋子。这是一个一居室的老房子,刘长生的母亲住正卧室,刘长生就在客厅里搭了一个铺。刘长生母亲看他们打扫厨房,出来阻挡,“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做事儿呢?长生回来非怪我不可!你们是他朋友?”小王说:“这是我们崔总,我们的新总经理!”刘长生的妈有点耳背,并没有听清楚小王的话,而是接着自己的思路说:“长生是被我拖累的。他老婆不要我,不让我和他们住,他就一个人搬来照顾我!”他们坐到6点半,刘书记还没有回来。崔钧毅便留下了香烟,和小王先走了。

刘书记回来后,他母亲说:“刚才有个年轻人,叫崔总,还有一个叫小王,等你来着,还帮我整理了屋子。”

刘长生想了又想,脑子里找不出谁会来这里看他,“可能是我们新上任的总经理。”

刘母说:“是不是你们有矛盾?不会是你嫉妒他,不想和他共事吧?”

刘长生说:“他太年轻了,我们不一定合得来。”

刘母道:“这件事你不要倔了。你妈看了很多人,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说不定能成事儿,你要帮他!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要你帮忙?”

“他想让公司搬家,这个公司搬到这里来已经五年了,我习惯了,不想搬。还有就是加工资的事儿。现在,公司这个样子,哪里有钱加工资啊!”刘长生一边洗菜,一边说。

刘母说:“还是搬吧,现在他是一家之主,哪有一家之主随便就搬家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会随便搬呢?我看你还是要理解他的难处。”

刘长生默默地点点头,这么多年了,他和武琼斯共事,武琼斯从来没有来过他家,倒是崔钧毅,一上任就来看他,不容易。

出了刘长生家门,崔钧毅马不停蹄,前往区委蒋书记家。他是蒋书记提拔起来的,要来感谢蒋书记,更重要的是他今后的工作要蒋书记支持。只有蒋书记做后盾,这工作才好开展,这是邢小丽嘱咐的话。

为了今晚的见面,曾辉玲和蒋书记的秘书联系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定下了时间。带什么礼物呢?曾辉玲想了很多点子,什么名牌服装、高尔夫球具等等,都被崔钧毅否决了,最后,思来想去,崔钧毅想到范建华养的那只山龟,他让范建华去宠物市场转转,看能不能找到那种可爱的宠物,既容易养,又有祥瑞福寿的寓意。范建华出去一日,弄来一只贵州龙化石。化石非常完整,花纹清晰,龙的神态活灵活现。更重要的是,化石被雕刻成了一只墨盒,中间是褐色的小圆盒,像龙珠,边上是真的龙化石。范建华说,这是好东西,埋在地下几十万年了,挖出来又做了雕刻,有价值,又有意味。放在家里可以镇灾驱邪,还可以当文房四宝来用。崔钧毅接了化石问,这东西得多少钱啊?范建华说,10万!崔钧毅倒吸口凉气,问他怎么入的账。范建华说,他和梅捷一起去的,人家有**,都弄好了。崔钧毅心里还是打鼓,但愿蒋书记不认得这东西。要是蒋书记知道这东西这么值钱,恐怕不会要。

到了蒋书记家,保姆把崔钧毅让到书房里。书记正在练字,他在边上站了,并不出声。蒋书记凝神运气,直到写完了手里的字才招呼他。崔钧毅看他写的是“端正”二字,用的是颜体,又加了魏碑的笔意,意境正符合那两个字的含义,不觉赞叹起来。

蒋书记见他说出了内行的话,倒反而打趣他了:“小毅,你该不是为了拍我马屁才这样说的吧?”

崔钧毅说:“书记的字就像书记的人,端正不阿。在你身边做事,也应该学书记,不要阿谀奉承,这个小毅还是知道的!”

书记说:“你倒是说到我心里了。我们社会啊,要靠一个‘正‘字立足。现在和以后,都是如此。我们需要正的官员,也需要正的人民。全国上下,如果都正了,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好?你们那个武总,就是犯在不正上。”

保姆拿来洗手盆,端着,让蒋书记洗手。崔钧毅站在蒋书记的对面,看着蒋书记把手放进盆子,象征性地搓了搓,又从保姆胳膊上取了手巾擦拭。蒋书记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清晰干净,慢条斯理又不拖泥带水。他实在看不透这个人,他甚至对这个人有了稍稍的敬畏。这个人的话语里有一种点透他的灵魂,让他心驰神往的东西。而这种东西,他只是在莫里哀神父的话语里体验过。

“蒋书记,什么是‘正’呢?为人‘正’最重要的是什么?”

“《论语》里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我所谓的‘正’,在官场上来说,就是对上敬以‘孝’,对下行以‘弟’,行事务本慕道,以仁义定天下,官就可以当得长久,事就可以做得公正。”

崔钧毅点头,心里想着《圣经?彼得前书》中的一段话,“务要尊敬众人,亲爱教中的弟兄,敬畏神,尊敬君王。”这些古老的话永远有用的。蒋书记是个儒者,但是,他说的道理却是和《圣经》相符的。

蒋书记又说:“孔子还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对于你们商人来说,克制自己的贪欲,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不追求奢华和暴富,就能做到‘正’了。知道孔子怎么对待财货吗?”

崔钧毅读过《论语》,知道一点,他说,以前读过《论语》,只是没有很深地往心里去,没有把它当人生信仰,还是要请教书记。

书记接着说:“孔子并不反对财货,而是觉得应该取之有‘道’。孔子说,不‘义’而富贵,富贵对于我来说,就像浮云一样没有意义。儒家不是不爱财货,而是要人们以道义取之。这些道理,我们都要好好体会啊。”

“是啊,回去我一定买了书,好好读。”崔钧毅答道。“孔子讲的其实就是现代商业金融的诚信原则。没有信用体系,就没有现代商业和金融。书记,您刚才讲得太好了,麻烦您能不能写一段话给我,我把它当作座右铭,天天看,警醒自己。”

他们从客厅回到书房,保姆进来磨墨,崔钧毅挡了。他请蒋书记教他磨墨的要领,然后为蒋书记磨起墨来。蒋书记稍稍思忖,挥毫写下“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随后又题了款。

崔钧毅没想到和书记聊得这么投机,这个时刻他倒是犹豫起来,要不要拿出那个化石呢?想了想,他还是趁着等墨迹干透的功夫,从包里掏出化石,“书记,知道您爱书法,我给您找了一块石头。您看看,能不能入您的法眼?”蒋书记接了石头,看了看,“是化石做的?这东西很贵吧?我不能要!”他又递回给崔钧毅,崔钧毅心里有点窃喜,书记看出了这东西的价值,而且,看得出来,这东西送到点子上了,他立即说:“这东西不贵,钱倒是没什么,心思倒是动了不少。我啊,弄来给您玩玩的,我可不是来贿赂您。我要贿赂啊,就用我的成绩,不用这个。”蒋书记信了崔钧毅的话,收了石头。“你倒是该来看我,你是我提拔起来的,我想你也该来了。不错!有这颗心就好,以后经常来走动,不要带东西。我不要你的东西,要你的成绩,要你交答卷!”崔钧毅一颗心放了下来,“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他邀书记周一到他们公司去,蒋书记问为什么。崔钧毅说,他想调整一下中层班子的人选,有些中层干部走掉了,有些不合适,这次要动就动得干净,不留后患,所以想请蒋书记去宣布干部任免。书记说:“你这个崔钧毅啊。这是逼宫啊,你的人选都没有跟我商量过,却要我去宣布。你们是有独立人事权的企业,哪里要我们去宣布呢?”崔钧毅立即说:“您看,人员名单我都给您带来了,我给您介绍介绍!”书记听了崔钧毅的介绍,点头答应了,“好!我支持你!只要你能让这个证券公司起死回生!不能让它垮了,那要出大事儿的!”临别,蒋书记不经意地问,“小毅,去过王区长家了吗?”崔钧毅说:“还没有去呢!”蒋书记听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似乎是因为听了他的回答习惯性地点头,又似乎是赞许。崔钧毅出了书记家门,崔钧毅回想起蒋书记的点头,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去王区长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