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章+仇恨

“孩子，现在你知道了这一切，有什么新的想法吗？”贝尔特侯爵夫人凄然问道。

“尊敬的夫人，我刚才以骑士最珍贵的名声发过誓：我的承诺，永不改变。我不但没有改变自己原先的想法，相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我非常敬佩和同情查尔斯公爵。正如您所说，他是一个真正的骑士。虽然这样说，与一个现役军人的身份相悖。但公道自在人心，弗林特并不是一个没有判断力的人。很荣幸您能信任我，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我。我一定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现在，我越发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可怜的朱莉，努力使她从巨大的悲伤中解脱出来。”弗林特握住贝尔特侯爵夫人的手，神情坚定地回答。

“欧！亲爱的弗林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现在，你去找朱莉吧！我会为你们祝福的！”侯爵夫人非常感动，她亲了亲弗林特的额头，对他说。

“好的，夫人，也请你节哀顺变。”弗林特回答。

侯爵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使女默默地把弗林特带到朱莉的卧室，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弗林特看见，在昏暗的屋子里，朱莉无力地倒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凝视着手中的一帧画像，脸上泪痕未干，眼眶又蓄满泪水，他不禁心如刀割，柔声叫道：“朱莉，我回来了。”

朱莉似浑然不知有人进来，一动也不动。弗林特不敢惊扰她，只得轻轻走到她的身旁，看她手中捧着的画像。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半身肖像。脸型略长，但额头宽广，鼻梁挺拔，眼神温和而坚毅，嘴角微翘，笑意恬淡自然。弗林特心知这便是已故的查尔斯公爵，朱利的生父杰?佛斯特先生了。弗林特突然发现，朱莉和她的父亲颇为神似。

半晌，朱莉才转过头来，含泪对弗林特说：“对不起，弗林特，刚才没有招呼你，请别见怪，我……实在太难过了。以后我会告诉你……”

弗林特截住她的话，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亲爱的朱莉，没关系。我什么都知道了。刚才侯爵夫人已经告诉了我这一切。我也很难过。查尔斯公爵是所有骑士的楷模，我一直非常敬仰他。只是，求你不要太伤心了！你流泪，我的心会更痛！”

朱莉又惊讶又感动：“谢谢你，弗林特。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悲伤。三年前我才知道查尔斯公爵是我的亲生父亲。你知道，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当我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后，我更加敬他爱他了。我为有这样的一位父亲而自豪。可是，我们却从来没有机会相聚……弗林特，我的心都碎了。”

“是的，亲爱的朱莉，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能像这样用悲哀来伤害你的身体。你要振作起来，照顾好你的妈妈，你们像以前一样快乐地生活着，让查尔斯公爵的在天之灵得以告慰。侯爵夫人甚至比你更加痛苦，她很坚强，可是我感觉到，她几乎被哀痛和担忧压垮了。查尔斯公爵的罹难已经让她的心破碎了，你难道愿意她因为你而承受更大的压力吗？本来我不该这么说，可是，侯爵夫人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在这个时刻，我们更需要勇气而不是悲伤。”弗林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给朱莉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她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挺直了身躯，喃喃自语道：

“你说得对，弗林特。我不能这么软弱自私，妈妈需要我。我必须做些什么……”

弗林特见朱莉被自己说动，非常欣慰，他微笑着说：“亲爱的朱莉，真高兴看见你的变化。我认为，你和侯爵夫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吃点东西，然后走出屋子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说着，他快步走向窗户，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屋子里立刻变得明亮，朱莉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几天来，第一次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弗林特，你真是一个很细心的人，谢谢你！”朱莉由衷地说道。

一个月后，弗林特成功地使朱莉和侯爵夫人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他不失时机地向朱莉求婚，朱莉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只是，她很认真地对弗林特提出一个条件：

“亲爱弗林特，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我很乐意做你的妻子。可是，我永远忘不了父亲的不幸，我必须为他复仇。你能答应帮助我吗？”

弗林特大吃一惊，他本来做好准备接受任何挑战，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朱莉的要求竟然是让他向瑟斯王复仇！华诺家族历代都是哈贝王朝的重臣，对国王忠心耿耿。而弗林特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为国王陛下效命，直死方休。

弗林特看着朱莉冷峻而决绝的眼神，心乱如麻。对他来说，朱莉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瑟斯王尚武好战，本来很受骑士欢迎，可是他残暴无情，独断专横，又令百姓怨声载道，就连贵族们在私下里议论朝政时，也对瑟斯王颇有非议。弗林特也知晓许多重大事件的内幕，包括查尔斯公爵一案。客观讲，查尔斯公爵为相近十年，颇得民心，更成为年轻贵族们的偶像人物。查尔斯公爵起兵反叛，揭露内幕，传檄天下，举国震恐。得到一些贵族的暗中支持。查尔斯公爵兵败被杀，株连甚广，更使民怨沸腾。弗林特对瑟斯王殊无好感，只是由于家族传统，他必须效忠国王陛下。如果为查尔斯公爵复仇，无疑就是反叛，无论成功与否，都会使华诺家族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朱莉。弗林特真是进退两难。

“其实，我并不是要让你与整个哈贝国人为敌，也不愿意你因为我而毁掉华诺家族。弗林特，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只想让瑟斯王得到应有的惩罚。你还记得那个预言吗？瑟斯王必然会被灭亡，这是他的命运。而作为天鹰将军的后裔，你们也有自己的使命。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你放心，弗林特，我知道，你的父亲华诺公爵对瑟斯王非常忠诚，我不会让你背叛你的父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莉柔声说道。

“你是说，你可以等到我的父亲去世以后吗？“弗林特问道。

“是的。我可以等。本来这件事就需要足够的时间。“朱莉答道。

弗林特反复思考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答应为查尔斯公爵复仇。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失去朱莉。为了她，就算下地狱，他也无所畏惧。

二十多年过去了，弗林特显示出杰出的军事才能，在与巴赫国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在四十五岁的那年，成为哈贝的国防大臣、陆军元帅，并获得了瑟斯三世的信任。华诺公爵殁后，弗林特继承父亲的爵位。对战争有着狂热爱好的瑟斯三世对这位军事天才异常宠爱，格外施恩，允许他建立华诺公国。公国比普通的贵族封邑拥有更多的自主权，相当于王国的附庸国，可以组建自己的宫庭，设置各级官员，除了不能封爵、建军之外，和一个真正的国家相差无几。按照惯例，具有王室血统的公爵才可以因功封为亲王，建立公国。瑟斯三世此举无疑等于封华诺公爵为亲王。

在朱莉的建议下，弗林特暗中在军队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与许多有影响力的贵族过从甚密，广泛结交各种能人异士，或收为幕僚，或收为家臣。华诺公国虽不能置军，但可以拥有自己的警备团，弗林特通过多年的精心安排，将警备队训练成一支精锐的骑士团。团长由一位身经百战的退役将军莫里斯?科恩充任。科恩也是圣骑士泰勒的弟子，是弗林特师兄，具有黄金骑士的实力。警备团中，总共有十名黄金骑士，五十名白银骑士、两百名青铜骑士、五百名黑铁骑士以及二十位高级以上的魔法师。这支总数只有两千人警备团，相当于王家“圣剑”骑士团五分之一的战力。华诺公爵不惜重金，给他们全部换上魔法装备，并给予丰厚的俸禄。当然，在这样恐怖的警备部队手中，华诺公国的治安几乎可以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哈贝国本来盗贼十分活跃，极少有盗贼敢踏入华诺公国。

由于弗林特公务繁忙，朱莉主要负责华诺公国的日常事务。多年来，朱莉?贝尔特表现了令人惊叹的政治和经济才能。她知人善任，任命了许多具有真才实学的官吏，将华诺公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朱莉打破上层贵族轻视经商的传统，暗中成立“佛斯特商会”，并经过多年的谈判，取得东方大陆的商业帝国“瑞龙商业联盟”在中央大陆的总代理权。

十年来，朱莉殚心精虑筹划着这一切。长子约伯、次子都德和长女琳达都参与其中。华诺?琳达十六岁那年，被四十九岁的瑟斯王看中，强行纳为王妃，朱莉怒不可遏，打算派人暗杀瑟斯王。琳达极力劝阻，并表示甘愿入宫，可为日后内应。朱莉忍痛答应，她也明白时机并未成熟。瑟斯王虽然残暴不仁，却雄才大略，得到一群好战贵族的支持和崇拜。以华诺公国目前的实力，远远不能与瑟斯三世抗衡。琳达成为王妃后，受到瑟斯王的宠爱，琳达借机请求瑟斯王增加华诺公国的封地，并给予约伯、都德和亚当斯封爵。华诺家族成为哈贝势力最大的贵族世家。

弗林特深爱着朱莉，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按着朱莉的计划行事，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复仇的热忱开始渐渐减退，他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政坛的明争暗斗令他厌倦，因为害怕事情败露而不得不高度警惕，也使他神经紧张。作为圣骑士的高足，弗林特也有黄金骑士的实力，但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已衰减许多。他不禁怀念起年轻的时候，与科恩、查克、图古等一伙人作为冒险者在大陆最神秘的区域闯荡的岁月。那是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时代啊！可是朱莉的愿望二十几年来丝毫未变，甚至随着取得一个又一个进步，她更加斗志昂扬。在她的影响下，都德是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最积极的行动者。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却有着中年人的沧桑心境和深沉城府。华诺?都德表面上玩世不恭，甚至有意赢得“花花公子”的称号来掩盖自己的锋芒。约伯更像弗林特，但他深爱自己的母亲，所以并无怨言。只有亚当斯，朱莉并没有告诉他这些秘密，但还是把他送到王家魔法学院，拜在大魔导师柯林斯?查克伯爵的门下学习魔法。

近些年来，大陆局势风起云涌，哈贝的宿敌，北方的巴赫王国在十三年前的大败之后，励精图治，国力日渐强盛，早晚会再启战端。因为瑟斯王暗中削减什一税，光明圣教对瑟斯王日渐不满。南方诸郡盗贼蜂起，而东方海岸又屡受海盗侵袭。这一切，都是动乱的因子，弗林特预感到不久的将来，哈贝国必将陷入危机之中。他相信，朱莉也清楚这一点。届时，朱莉会不会抓住机会，实现她多年来的梦想呢？可是，弗林特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

华诺?都德离开后，华诺公爵依然心潮起伏。忆起多年的往事，他似乎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这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吗？想起儿子刚才说过的话，他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您不觉得，生命这么短促，如果没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发生，会显得过于平淡无聊吗？”

华诺公爵承认，自己也很赞同儿子的观点。可他分明感觉到，儿子所希望发生的“特别的事情”，显得没有多少美好的、道义的成份在里面。阴谋和仇恨，会将华诺一家带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