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暂别
香岛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盛大的婚宴了。
W&J的符号搭配婚礼的主题装扮, 在各个高楼的屏幕上播放。
最繁华的市中心每一根路灯上,都被人别了粉色的玫瑰花,俨然将商业化的香岛都市变成了一座仿佛深陷恋爱的浪漫岛屿。
这场世纪婚礼引起的轰动不小, 也直接感染到了远在英国的温琢。
看着电视新闻里,自己的孙儿在面对媒体对他婚礼和夫人的采访时, 眼睛里有毫不遮掩的幸福。
温琢笑容里也有欣慰。
虽然一开始她并不接受季筠柔作为自己的孙媳妇,但是能看到温砚白如此幸福,也让她这个做奶奶的, 以后去见亡女也算有了交代。
想着,她轻轻拍打睡在自己身侧的季姩。
谁能想到, 她孙儿认定的这个季筠柔和温择陌的女儿, 实际上却是他和季筠柔的孩子。
她在进到秀香家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和温砚白、季筠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娃娃。
她大大的眼睛线条走势是和温砚白一模一样的, 里头的灵动却是季筠柔的。
鼻子如温砚白的高挺,嘴巴却和季筠柔那样小巧圆润。
浑身的可爱劲,纵使是见过许许多多机灵小孩儿的温琢, 也一眼折服。
而且秀香的丈夫还给她看了季姩父母的照片, 确实是在美国时期的温砚白和季筠柔没错。
她想, 等秀香度过危险期、等温砚白和季筠柔的婚礼结束就带孩子回去。
但……
温琢失算了。
当天凌晨,新闻上插播了一条紧急消息。
视频里,十多架直升飞机正绕着行驶到深海的邮轮飞,探照灯苍白地照寻着邮轮附近的海域。
新闻上, 记者司妍报道:“9月27日, 据香岛警方通报, 新娘季某在珍珠芯号上被宾客推入海中失踪, 搜救队正在搜寻,若附近渔民有相关线索, 温氏家族将重金酬谢。本台记者司妍报道。”
温琢手中的佛珠绷断,散落一地。
本来还在熟睡的季姩被惊醒,泪眼汪汪地看着温琢,然后抱着哄睡小熊黏过去,用软乎乎的脸蛋蹭了蹭温琢的胳膊:“太奶奶……”
声音也是奶乎乎的。
温琢摸摸季姩的脑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代,便道:“孩子,我们得尽快回香岛去找你爸爸妈妈,孩子你愿意跟太奶奶回去吗?”
季姩醒了醒神,而后点头:“宝宝要mummy和daddy。”
温琢松了一口气,孩子愿意跟她走就好。
如果季筠柔不幸罹难,温砚白会疯的,但有年幼的女儿在,温砚白至少不会寻死。
温琢也不再犹豫,见天色已经亮了,便叫随行的女佣去收拾行李。
她必须、马上、立刻赶回香岛。
—
香岛的凌晨五点半,天边翻了鱼肚皮。
天色昏沉的沙滩上,围满了温氏的保镖,他们皆穿着黑色西服,神情肃穆。
显得中间那穿着白衬衫,脸色苍白的温砚白,十分突出。他为婚礼梳上去的背头,经过一夜的奔波已经垂下来了,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却也难掩他本身的帅气。
似乎是因为一夜未睡,他线条分明的眼眶周围布满了红血丝,黑不见底的双眸正看向远处驶来的冲锋艇。
他们说,找到她了。
天上有黑云聚集,断绝了今天阳光出来的可能。
不多时,豆大的雨水落下,急匆匆地刷洗着一切。
保镖们撑开黑伞,为温砚白挡去雨水。
天地间更显萧瑟与清冷。
原本,昨天该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他在宴会厅等着他的新娘,他和她仅一门之隔。
他和幸福也只有一门之隔。
但是,在宴会厅的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季筠柔被秦偌娴推下甲板的画面。
他跑过去,甚至连她的婚纱也抓不住。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坠下海里,消失不见。
他信了,他信当初墨一芫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时候说的那句——“不是我害的你和你妈妈,是你个贱种就不配得到幸福。”
可是,如果他被诅咒,活该得不到幸福的话,那么为什么该死的不是他呢?
一夜未睡,温砚白耳鸣起来。
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看见冲锋艇靠岸,苏镜抱着仍旧穿着婚纱,如神女端庄高雅的季筠柔下船。
苏镜的脸上有不忍和悲伤。
温砚白支撑着自己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陷进砂石里,无法拔出来的沉重。
明明距离季筠柔不过百米,可他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最终还是苏镜走向他,并把“沉睡中”的季筠柔郑重地交接到了他的双臂上。
对方哑着一夜未睡的声音,说了句:“先生,节哀。”
雨开始大颗大颗地打落在温砚白的脸上,带走他一颗颗滚落下来的温热的泪珠。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双目紧闭、盖着头纱的季筠柔,声音哑到发不出一个字来。
苏镜想方设法安慰温砚白:“夫人应该没有受到窒息的痛苦,落水的时候就……”
温砚白无力支撑,抱着人跪倒在沙地上。
他把季筠柔紧抱在怀里,仰着头看着苏镜,双目绝望,还有一份期盼,像是在求苏镜再给他一点希望。
他何时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苏镜、看过除季筠柔以外的人。
苏镜不忍地闭目、垂首:“先生,保重身体。”
雨势渐大。
温砚白紧拥着季筠柔,生怕她冷着。
她最怕冷了,一冷就会感冒发烧。
看着不住坠下的雨,温砚白竭尽全力重新站起。
他要带她回家。
—
温镜姝也是一夜没睡,听说嫂子被找到后,连忙从云城跑出来。
然而才到大门,她就看见大哥抱着嫂子回来了。
她的脸上有重获珍宝的欣喜,但下一秒她察觉出了不对劲。
只见嫂子靠在大哥怀里,身上穿着的仍旧是那席婚纱,可她的手正无力地垂在虚空里,脸上毫无生气。
小姑娘想要去触碰她的嫂子,但她大哥却侧了下身,并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怀里的人。
像是对外界起了浓重的戒备心,唯恐再有人来伤害他怀里的至宝。
“别碰她。”
温砚白的目光是寒冰凝结,就连对昔日最疼的妹妹也不例外。随后,他绕过她进了屋子里。
而温镜姝满是茫然地看向跟过来的苏镜。
她跑到他面前,满含哭腔地问出一个问题,眼泪也扑簌着落下:“苏镜,我嫂子她……”
苏镜疼惜地用指腹擦去小姑娘如珍珠断线似坠下的眼泪:“对不起,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飘在海上,没了呼吸。”
顿时,温镜姝整个人像是垮掉一样,呆愣在原地,片刻后,她掩面哭了起来。
苏镜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不知道说什么再安慰她。
温镜姝却在哭了一会儿后,倔强地擦掉眼泪,然后离开苏镜的怀抱,头也不回地朝地下室跑去。
意识到温镜姝要干什么,苏镜连忙跟上她。
一路跑到地下室。
温镜姝解下自己麻花辫上绑着的丝带,两端缠在手里,崩紧。
她指示保镖开了门,而后步入地窖。
在见到秦偌娴的那一秒,温镜姝的眼底划过从未对外展示过的狠厉。
她走过去,二话不说用丝带套住秦偌娴的脖子,用力收紧。
秦偌娴被堵着嘴巴,呼喊声无法出口,而她的手脚都被绑住,连自救也不能。
就在秦若娴觉得自己要被勒死的那一刻,苏镜及时赶到,将温镜姝拉离。
“小姝,别让她脏了你的手。你和先生的手,都得是干净的。”苏镜提醒。
可温镜姝近乎失去理智,双目恨意:“她害死了我嫂子,我要她以命偿命!”
说完,她靠近秦偌娴,想要继续勒死她。
但苏镜及时将她拉住,努力劝解:“她是秦家大小姐,若是出事,秦家必定大作文章。相信我,她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温镜姝恨得满目盛满泪水。
恨意倾泻不出去,她推开苏镜,一巴掌扇在了秦偌娴的脸上:“你为什么要害我嫂子!”
秦偌娴嘴里的布块被打落。
她苍白着脸,笑容张狂:“她活该,她、温砚白、温择陌都活该。是他们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我只是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温镜姝又是一个巴掌落在秦偌娴的脸上:“贱人!”
秦偌娴低笑着,近乎癫狂:“我哪有温砚白贱,一个私生子,我看上他是他的福分,他却为了那季筠柔这样对我。还害我落到了温择陌的手里,一个月来我每天都在被折磨!就算我死了,路上有季筠柔和温择陌作陪,也不孤单寂寞。”
凭什么她在地狱,却要眼睁睁看着季筠柔走向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啪——”这一巴掌,是苏镜赏的。
男人把布块重新塞在她嘴里:“闭嘴。”
随后,苏镜将想暴揍秦偌娴的温镜姝强行带离了。
地下室的风叶不住转动,光明和阴影在秦若娴的脸上时不时闪过。
她轻轻摸了摸小腹,脸上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在甲板上,她因为坐船和怀孕,忍不住呕吐,却正好看见温镜姝去帮季筠柔拿手捧花,那时,季筠柔的身边难得没有一个人护着。
她那张脸上的幸福是那么明媚,明媚到刺眼。
秦偌娴想啊,反正她弄死了温择陌,迟早是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倒不如再带走一个。
反正香岛没有死刑,只要在法庭上一口咬定她只是失手而已,那么最多就是关上个几年。
而且她有她的父亲可以救她,她爸那么在乎她这个继承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纵使是温砚白,也奈何不了她。
所以她过去了,她把那个在整理婚纱的女人一把从后推入海水里。
回忆至此,秦偌娴低低地笑出了声,神情越发张狂,眼里的泪也掉得越发迅猛。
—
季筠琛得到季筠柔的死讯时,还是有些不能置信。
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在计划着怎么利用林舒语这个替身,代替她参加婚宴,然后由他偷偷掩护她离开。但在婚宴现场,他确实看见季筠柔被推下去了。
之后邮轮里过于混乱,他没能找到被安排去替换季筠柔的林舒语。
所以会不会……
季筠琛带着一丝希冀,去了殡仪馆。
他要去看一下那具遗体。
但像是对他有防备那样,浑身肃穆的温砚白见他到来,直接站起身,挡住他。
“让开。”
季筠琛的情绪自进来就被周遭的哭泣声所影响,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但他不相信躺在那的人是季筠柔。
“不许靠近她。”
温砚白像是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不愿意让除自己以外的人去接近季筠柔。
因为除了自己,谁都有可能伤害她。
季筠琛直接抓起温砚白的衣领,愤懑出声:“当初让我带走她,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件事!”
温砚白眼睛里是强忍眼泪的猩红:“我说了,谁也不许把她从我的身边带走。”
“她是季家的人,不是你的。今天我这个做哥哥的,必须带她回去!”季筠琛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攥在一起。
灵堂上,两个男人对峙着,寒意四射。
温砚白寸步不让。
季筠琛咬牙切齿,眉心紧皱在一起,面目十分狰狞。
他妒恨温砚白,凭什么都是泥里的尘埃,而他却能得到季筠柔的青睐?
这样想着,季筠琛忍不住出言刺激温砚白:“你知道季筠柔跟我在一起的那两个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说……”
“她恨死你了,恨不得离开你,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她窒息。”
“温砚白,她一点也不想跟着你,她不愿意做你对付任何人的工具。她想要自由,懂吗,她想要自由。”
温砚白的嘴巴张了张,脸上的情绪未有波动,只是眼眸深处有浮现的一抹绝望。
他其实不太相信季筠琛的话。
但又好像无法骗过自己,因为季筠琛说的话,确实会是季筠柔说的。
他心里清楚,季筠柔自那次温镜姝的生日宴后,就一直有在怪他。
他也在极力抹去那次带给季筠柔的伤痛。
这些天的哄,还有她的黏他,让温砚白以为她已经原谅了。
而且明明她在婚礼前、他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还亲他了,说她最爱他。
原来不是吗?
她一直就没原谅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