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二更
上次在荒郊野岭, 好歹万径无人。
此刻一墙之隔的花厅人头涌涌,季以舟恣睢成性,简直胆大妄为到没边儿了。
陆霓被他堵在暖阁一角, 慌张狼狈无从遮掩。
“混帐……狂徒……你放开本宫!”
这人又要发疯, 她拿指甲掐他,咒骂的话全被堵在舌间。
偏生这会儿一点动静也不敢闹出来,一颗心砰砰狂跳, 震撼得鼓膜嗡鸣大作。
陆霓又急又怒, 软在他铁牢般的桎梏中,水淋淋的桃花眸流露一丝哀求。
季以舟碾磨在唇上的力道稍微收了些,换了温柔的攻势,漆黑深眸透出明亮的笑, 看着落入陷阱、无处可逃的猎物。
恰才远远见她站在梅树下, 衣饰不似往日矜贵华美,却将她藏在骨子里、只有他一人看见过的娇柔妩媚, 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般小家碧玉的长公主, 方是他心目中最美的一面。
外间坐满人的花厅, 他全然视而不见,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 抻开她的手指, 拈走指尖那朵细小红梅。
他神情专注, 将之贴在她的额间,花钿灼灼其华,衬得小脸艳若桃李。
他的心都快化了。
“裳裳真美!”
“不是要演……夫妻不睦么?”
陆霓声若蚊蚋,只想求他别闹, “万一被人撞破……”
“不演了……”
他的吻又贴上耳畔, 低低呢喃,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只要你一个。”
拥住她的怀抱炽热,陆霓的慌乱反而冷静下来,背着她喝避子汤,还能这般花言巧语,他到底是有多会演?
便是外头那两个伶人儿,怕也自愧不如。
*
“你看那天它多蓝,艳阳高照,白云朵朵,小溪叮冬,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
陆霓一巴掌打断他,凛冬严寒,你胡诌也得有个底限。
哦,对。
“若将来有一日长公主穷困潦倒,不妨以字卖钱。”
陆霓若有所思,眼前出现一幕画面,一间房顶破了几个大洞的茅草屋,天寒地冻,她手上全是冻疮,手头只有一枝秃笔,奋笔疾书、笔耕不辍。
纸上小字密密麻麻,边上躺着几枚铜钱,这是勤奋三月,换来的微末报酬。
这世道,人命贱如草,草叶枯枝竞相摧。
“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
“是‘是’,不是‘斯’。”季以舟纠正她。
“本宫偏要说‘斯’,是人,斯人,他们说是就是,说撕就撕,凭什么?”
“就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人抱头痛哭。
*
那只手隔着内衫阖在小腹上,融融热力透体而入,驱散宫寒。
双手一前一后焐着,陆霓靠在他怀里,只觉像整个人浸进热水,温暖舒适,酸乏顿消。
“殿下身子不适,还是少动怒为妙……”季以舟得了便宜还卖乖,邀完功,厚颜无耻倒打一靶。
“本宫谢谢你。”陆霓启唇轻笑,眼神柔媚,勾指示意他伏耳过来。
季以舟埋下头,陆霓亮出尖牙,蓦地阖在他冷白耳廓上。
“嘶……”他闷哼出声。
“哎出来了,快看呐。”
与此同时,隔壁的花厅喧声骤起,季府几乎所有女眷汇聚在此,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一时间盖过了台上的戏曲。
陆霓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惶然抬眼望去。
就见崔妍瑶穿着一身玫红色华服,由两个婢女扶着缓步走出,低垂眉眼间尽是娇羞。
陆霓心头无明火起,叼住耳朵的细牙恶狠狠磨了磨。
从暖阁看过去,林娟如背对这边,座位离得不足三丈远,起身拍手笑道:
“我这就去叫昭宁殿下,来瞧瞧这位新妹妹。”
她笑得花枝乱颤,回身朝着暖阁走来。
陆霓一惊之下总算松了口,心道一声要完。
这间暖阁不过巴掌大点,除了挡在前面的这架金丝牡丹屏风,便只有一张美人靠搁在对面窗下。
若此刻从先前进来的外门出去,走过去的光景,正好跟内门进来的林娟如撞个正着,阁内又无第三道门。
陆霓急得想哭,被这狂徒弄得衣衫不整,立时要被林娟如堵个正着,外面那一大群人正等着瞧她笑话呢。
长公主一世英名不保。
偏生到了这会儿,季以舟仍旧不急不徐,一手揽着她,抬手时,被她衣带绊了绊,竟一下没抬起来。
他啧了一声,薄唇轻蹭粉颈,“怕么?”
陆霓身子直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总算抬起手来,侧掌斜斜卡进她身后的墙缝,陆霓只觉背后一空,被他抱着一步迈了进去。
活墙一开即合,两人进到旁边的小室,四墙封闭,花厅的嘈杂声顿时减弱。
季以舟把她放下来,抬手至颈下替她系回盘扣,语气轻松,挟着淡淡嘲讽。
“臣说过,不会置殿下于险地,只是殿下从不信我。”
陆霓这才省起,寻常人家暖阁之后会隔出这么一间碧纱橱,夏天里头阴凉、作避暑之用。
原来这人还有后手,并非临时起意,非要在众目睽睽下戏耍她,搞得跟当众偷欢似的。
“你总这样行事孟浪,要本宫如何信你?”
季以舟唇边噙着一点笑,摘掉她额间的梅花,仔细收到袖中藏好。
“殿下可以尝试……”
哪怕一次也好,他要的是全心全意的信赖,而非被一时利益驱动的合作。
可惜,陆霓给不了。
他刚才看似莽撞,其实很小心地并未弄乱她的发髻,整好衣衫,领口恰好遮住鲜红吻印,仿佛拿尺子量过,一分一毫也不差。
托起她的下颌,拇指抚上软唇,唯独这里的口脂,被他吃干抹净。
她原本血色淡薄的唇,此刻娇艳得像熟透的红果,根本无须外物添彩。
橱内并无铜镜,两人各自替对方料理仪容,不让外面人猜到,他俩偷偷在此干的好事。
陆霓给他抿了抿鬓发,瞧着他唇红齿白的一张俊脸,拿帕子揩去蹭在下巴上的一点口脂,眼神不经意带了一丝怜爱,对他的荒唐百般无奈。
这冤家行事出格,每回都给她搞这么大的刺激,这辈子是来找她讨债的。
外间传来几声隐约的吵嚷,季以舟牵起陆霓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去。
吵闹自花厅之外而来,李其顶着脸上的巴掌印,进来后兀自大呼小叫,径直跑到季以舟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咧嘴哭道:
“主子救命,三爷要打死小的。”
后面,四五个身形壮硕、侍卫装束的人半推半押,簇拥进来的正是季泊,他走得跌跌撞撞,面上惊怒交加。
花厅的低语声蓦地一静,所有人噤若寒蝉,偷眼打量不知何时出现的家主夫妇。
季以舟出任家主后,祖宅就多出这样一队府卫,人数过百,皆是出身军伍、刀尖上打滚出来,身上带着沉铁般的冷肃杀气。
这些人平日并不常在内宅走动,但凡出现,府里过惯养尊处优的老少爷们、夫人小姐,远远见着便吓得腿软。
以军法治家,足以威慑住所有人的蠢蠢欲动。
季泊没想到,他不过稍微教训一下这滑头小厮,就把这些煞神给招来了。
此时见了季湛,他咬牙切齿维护最后的尊严,“这奴才欺人太甚,眼里哪有半分我这个主家……”
“你想当他主子?”季以舟语气漫不经心,一分情面不留,“还是说,你想当我这个家主?”
“我、我也没有……”
季泊敢怒不敢言,这两年一直被告诫莫要招惹新任家主,对他都是尽量绕着走,好在季湛也不怎么在府里,平日的事都有三位族老顶着,没想到,今日为这么件小事,撞到他刀口上了。
林娟如上前赔笑脸,好声好气劝合,“说到底他也是你三哥,今日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又是家主你……”
季以舟冷冷瞥来一眼,身上凛冽的威仪,比那几个府兵来得更加骇人。
林娟如后半句话顿时噎在喉间。
家主不是个好惹的,这事府里人人都知,但也仅限于传闻,他们这些人平日难得跟他照面,如今林娟如直面这份威慑,猛地意识到——
他这是不满姨母的安排,特特拿他们夫妻开刀。
陆霓坐在季以舟身边,先就看见跟在李其等人后面进来的茯苓,眉头微微一皱,招手唤她过来。
这时,她已从茯苓的轻声回禀中,搞清楚来龙去脉。
得出与林娟如一样的结论,陆霓抬眼看看李其,这个做饵的,与他家主子一样,都很会演嘛。
她低声问茯苓:“你没事吧?”
茯苓连忙摇头,向李其投去感激一瞥,“奴婢没事。”
陆霓忍不住白她一眼,这丫头,差点被人家卖了,还一脑门子感恩戴德。
看来她们主仆对上季以舟那一对,都得双双败下阵来。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不出所料,几名府兵依照家主的吩咐,当着一众女眷的面,抽了季三爷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罪名是不敬家主。
至于家主大人,神情温柔一手揽住长公主的纤腰,两人径直出了花厅,自身穿粉色嫁衣的崔四娘子面前经过时,眼神都未瞟一下。
至此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家主大人根本不想纳这房妾室,人家和长公主夫妻间的感情,也根本不是之前传得那般,好得蜜里调油呢。
二十鞭打得季泊衣衫褴褛、皮开肉绽,林娟如脸色苍白似鬼,这才明白,她这是被姨母崔氏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