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温非寒

第6章 猫毛

尹知温毕竟是男的,第一次当仙女,没什么经验。

他吃完饭以后和陈非寒撒丫子狂奔,好似乎是几十分钟前野牛大迁徙里落单的野牛,跑起来眉毛胡子一把抓,在前坪广场留下一抹感人至深的残影。

“那边两个正在跑的,别跑了,”宿管大爷坐在一楼休息室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抽时间喊了一嗓子:“跑什么?午休铃打了这么久还跑,健身呢。”

“是啊,”尹知温后知后觉地刹了车,“咱俩傻逼吗?刚才加速干嘛?”

“不知道啊,不是你加速我才加速的吗。”陈非寒喘着粗气反问。

众所周知,如果两个人跑得差不多快,难免会跑出攀比心理。

就好比男生寝室里突然提议比谁腿毛最多一样,人类迷惑行为之一。

“赶紧上去啊,”大爷打了个哈欠,“看你俩跑得也挺不容易,我这签迟到的本子用完了,懒得去拿新的。”

“好嘞,”尹知温和陈非寒赶紧点点头,“谢谢伯伯!”

“别在这儿认亲,”大爷摆摆手,“快点滚上去吹空调。”

仁礼中学的学生大多很有人情味,尤其体现在和各路老师的关系处理上。陈非寒没拆穿,尹知温就绝不知道男寝的新本子八辈子没人领了。这是他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在午休铃之后进入寝室。

用的还是生死时速。

学校太老,宿舍楼只有两栋,一边男寝,一边女寝,一间寝室还只有四个床位。校领导没法儿,加上教育厅也还算重视,宿舍楼就盖成了电梯房,一共有九层。

国际班在最上面,尹知温在电梯里按了个8,没承想陈非寒按了个9。

咋着?这也要攀比啊?

尹知温没忍住瞟了男生一眼,善意地提醒对方按错了。

陈非寒觉得好笑,惜字如金地说了句没错。

他就住第九层最后一间寝室里,四个床位三个空板儿,他是唯一的外籍学生。

“挺行啊尹知温,转班第一天就午休迟到,”肖卓趴在**抄写单词,“不用考托福的人就是不一样,看看他,面色多红润。”

“操,你可闭嘴啊,”另外一个室友扯开眼罩喊,“老子差点因为你这句话做噩梦。”

“可拉倒吧——尹知温就算了,你个王八羔子凭什么睡觉啊?!”肖卓痛苦地翻了一页:“你单词都抄完了?操,一个单词抄五遍,老子居然默错了二十三个!”

“老肖,积点德吧,”室友卑微地叹了口气,“尹哥转了班之后,咱们听写都只能靠自己了。”

迄今为止,尹知温的形象没有哪一天这么高大过。

他就像一道光,治愈了整间寝室听写单词时的声敏性癫痫。

有些东西,果然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肖卓蓦然回首以前的光辉岁月,一时间觉得尹知温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他指了指自己的宝贝小冰箱,从里面掏出几罐可乐问:“尹哥,噘吗?”

尹知温把空调调到26度,头也不抬地装作没看见。

他不喝非茶类饮料,而且肖卓的好心多半可以当驴肝肺处理。正当他准备睡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记起来个事儿,今天中午多亏了新同桌,自己才能吃上一顿物美价廉的饱饭。

“卓儿,”他回过头说,“我拿一瓶给别人行吗?”

“谁?”

“吃怪味豆的那个。”

“啊……说起吃怪味豆的,”肖卓迟疑地问,“真有人吃了怪味豆以后能那么生气啊?”

“我看不像,”室友插嘴道,“他应该是不太喜欢人堆。”

“你没看他一见我们一群人的表情,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是不想跟人挨着。”

尹知温睡前模糊地点了个头,表示这个分析他还算满意。

陈非寒似乎是一个古怪的矛盾体。

明明倔强的小表情里总是藏着一些温和的善意,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和所有人打好关系,却总是关键时刻竖起猫毛,不允许别人再多走一步了。

下午陈非寒到教室的时候,在桌上看到了一瓶满是水雾的冰镇可乐,旁边有个仙女支着脑袋,反复揉搓着自己糟糕的发型。

这力度,他稀里糊涂地想,头发乱应该不是睡的,多半是这么搓出来的。

男生懒得出言提醒,反正仙女跟凡人也说不通。他把可乐往旁边一推,问也没问是怎么回事儿,直接趴桌上又睡了一遍。

陈非寒只有两件事雷打不动,第一件是非个人意愿起床的起床气,第二件是回笼觉。

在完成这两件事之前,其余的全部选择性失明。

张先越的位置在两人正前方,刚坐下就看见尹知温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他和范小烨高一时与陈非寒同班,深知这位少爷被不相熟的人吵醒时脾气有多大。眼看校草要开始微操了,他不由好心地出言提醒道:“哥们,算了。”

“有啥事务必等他醒来再说。”

胖子的语气十分严肃,就好像尹知温正在引爆一颗试验中的原子弹。

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仙女是嗤之以鼻的,但新同桌很牛逼,大概率不按常理出牌。

不巧的是地理教研组组长黄大师也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爱讲课,偏爱默写和做题。要可以,恨不得ppt发下去让学生自学,上课就讲卷子和题目才好。

“都别睡了啊!”全班同学眼睁睁地看着黄大师在上课铃响之前风风火火地杀进来,“拿出纸和笔,把ppt上的题做一遍先。”

“谁要是时区写错给我逮着了,下课就到办公室里来!天天默天天错,像什么话啊,我这卷子多得是,错一次做一张!”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十几个打瞌睡的脑袋顿时立了起来,东张西望地悄悄对答案。

“那个谁?新面孔啊?赶紧起来的!”

张先越一听,跟着老师的眼神往后一看,果不其然说的是陈非寒。

他还没来得及感到惊吓,一颗粉笔以迅雷不及之势迅速飞过来,眼看要戳中男生头时被一本书横空截住了。

操!英雄!

张先越赶紧给尹知温竖了个大拇指,但对方根本没空看他。仙女正偏着头,接受同桌皇上询问大臣式的眼神视察。

陈非寒在起床气里摸索了好一阵,浑身炸起来的毛一点点自我理顺了才说:“干嘛挡本书?”

“有障碍物。”

“……哦。”他囫囵打了个哈欠,眼角还给逼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我醒了,你可以不用挡了。”

尹知温:“……”

这什么领导做派。

“干嘛啊?”黄大师半天也没看见书拿下来,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帮女朋友挡子弹呢?”

“男的!”陈非寒恼怒的声音从书后面传出来,“我是男的!”

“哦,不好意思,”黄大师有些惊讶地扯扯眼镜,“那这位男同学你上来写吧,这都是上节课的内容,才讲过的可不允许出错。”

“……”

您可真会挑人,大伙儿怜悯地看了陈非寒一眼,专门挑了一个上节课还在理科楼听天书的。

猫老大踱着步子走到黑板面前,脑子里没有题,只有刚才仙女的脸。

他俩在书后面对望的时候,坐在窗户边的同学正好拉起了窗帘,阳光趁机而入,细密地填满每一个瞬间。

明暗变幻,甚至能看见灰尘的一起一落。

陈非寒想着尹知温的笑容,心里很是憋屈。旁边坐了个笑起来能降躁的仙女,发火都很成问题。

再这么下去,自己真要无欲无求了。

“男同学你行吗?”黄大师看台上的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动笔,纳闷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至于第一问都不会写吧?”

哥们,至于。

陈非寒地理很好,但他现在看不懂题。

此人认真地掂量了一阵子黑板的大小,在大伙儿还有些沉闷犯困的眼神中,对黄大师诚恳地使用了陈述句:“对不起老师我想借用一下黑板。”

然后他用粉笔答非所问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说实话,都这样一笔一划了还能写歪,属实也是种本事。

“大家好,今天上午的自我介绍太过仓促,我趁着地理题不会做的空当再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少年清澈的眼神过于坦**,就好像全班同学真的不知道非主流的非和寒潮的寒到底怎么写一样。

台下的尹知温最先意识到这层逻辑关系,笑得整个人像素都他妈拉低了。

鬼才,真他娘鬼才!

黄大师之所以荣获大师之名,全靠他时不时在课堂上插播的中国风水学。他和眼前的男同学互相瞪了好一阵,十分后悔出门前没给自己算一卦。

他有预感,他真的有预感。

只要往后的日子有这个学生在,他的作息时间表上一定会写着“全天24小时无间断生气”。

“不好意思老师,我今天才转文,真的不知道ppt在说什么,”陈非寒眨眨眼,一副我不是故意不会做的受伤表情,“我以后一定认真上课,谢谢老师。”

“……”

谢你姑奶奶去吧。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没憋住,很没面子地笑了好大一声。

全班像是启动了狂笑开关,仰头笑了很久才算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