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

第38章

“栀子, ”霍砚尝了尝味,低声道。

“你去脂粉阁做什么?”白菀由着他用帕子给她擦手,一边问。

霍砚往她妆奁盒子瞧了一眼:“娘娘的口脂没了, 便去买了些,虽出门在外,但也不能委屈了娘娘不是?”

他说得冠冕堂皇,白菀又岂会不知他一肚子坏水,她那几盒子口脂怎么没的, 可不就得问问他?

白菀觑着他, 眼尾微挑,颊上带绯, 染着艳色唇脂的唇勾着点笑意:“掌印是不肯委屈自己吧?”

霍砚坦然地回视, 指腹蹭了蹭她面上雪肌如玉。

她本就生得美, 早前却像个木头人, 美则美矣, 没半分活气,而近半年来,她仿佛重新焕生, 由一朵未开的菡萏绽放为天姿国色的牡丹, 花露欲滴, 娇妍如绽。

“不是嚷嚷着累得很, 怎不多躺会儿, ”霍砚慢悠悠地替白菀梳发, 长指在她墨发间流连, 幻做灵巧柔美的云髻。

白菀正挑着簪花, 闻言忍不住隔着镜瞪他,再躺会儿?再躺会儿恐怕今日又起不来床。

她怎么都没想到, 霍砚这厮瞧着冷淡,实际上是个十足的色中饿鬼,也全拜他这饿鬼所赐,一连三日,她没出过这房门半步,方才下榻时,才惊觉双腿酸软得不似自己的。

想起被他痴缠着不放的情形,白菀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解释道:“想出去走动走动。”

霍砚替她挑了支碧玉簪,白菀却看了一眼他戴的扳指,青玉的石料在他指上氤氲光彩,与她的碧玉簪正好相衬。

又用螺子黛描了眉,白菀才撑着桌案要起来,谁知脚一落地,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往地上歪。

所幸霍砚将她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稳。

看他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白菀越想越气不过,忍不住挥手去拍他,谁知一掌拍在他玄铁的护腕上,反倒自己吃了痛。

霍砚捉着她的手看,细嫩的指腹上泛着红,看白菀皱着眉,有些委屈的模样,他低声笑了笑:“娘娘下次要泄愤,先与咱家说一声。”

白菀指上麻痛,闻言又似怒非怒的瞪了他一眼:“你浑身上下就没一处软,打哪儿都得疼。”

他敛目望她,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打这儿。”

霍砚脸上泛着凉,她手指有些发热的肿胀感,摸上去他凉如玉的皮肤驱散了那点热,她有些眷恋不舍离。

白菀怔怔的望着他,按在他脸上的手微蜷。

谁敢朝霍砚甩巴掌呢。

她望着他的眼睛,想从里头找出些情绪来,可他眸中沉寂,唯有墨色深沉处暗潮涌动,似有什么要挣扎着破出来。

“怎,怎么了?”白菀心下突然一坠,不详的预感渐起,她眨眨眼,藏下眼中的不自在,和慌乱。

霍砚将她这几息间的情绪转换看在眼里,垂下头,意味不明的又笑了一下,再抬眼时,眼底挣扎欲出的凶戾骤散。

他这个样子太奇怪了,白菀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揪紧,下意识要收回手。

霍砚却仍旧抓着不放,甚至拿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咱家的意思是,下次娘娘若是对咱家有何不满,打这儿,伤了自己不好。”

他的话音一如既往的淡然,慢悠悠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可他越是如此,白菀越觉得不对劲。

正想问他上午做什么去了,霍砚却一把将她捞在膝上坐,支起她一条腿,让她踩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边伸手去掀她裙子。

白菀一慌,那点愁绪顿时飞去了九霄云外,慌慌张张的抱着他双手不松:“不行,我要出去走走!”

她颊上绯色艳丽,眸中盛着羞赧的水雾。

霍砚瞥了一眼被她揽在胸前的手臂,软绵绵的触感,却隔着衣裳,顿时眼露惋惜。

“咱家不过是想瞧瞧娘娘的伤处,”他脸上一本正经,眼中却漾着笑。

白菀被他笑得热气直冲颅脑,上回也是这样,他装得正经,倒显得她满脑子荒唐不堪。

她红着脸去捂霍砚那双含笑的墨眸,没好气道:“没事了,没事了!”

霍砚不容拒绝地拉下她的手,将她两只腕交叠钳在他手里,无视白菀圆瞪的杏眼,另一只手泰然自若地往她裙下探去。

白菀挣扎不过,脸上热气直冒,羞愤地低头埋进他颈窝,得亏几个宫婢见他在时,都不大在房里伺候。

霍砚褪了她亵裤,见她认命似的瘫在他身上,才松开她的手,去抬她的腿。

他沉着眼看那一朵糜丽的艳色,可怜兮兮的,泛着红。

霍砚没了动静,白菀便知他在看哪里,忍无可忍的一口咬在他颈上,同时她自己脖颈上浅淡的粉色也开始向衣襟内蔓延。

她确实没有逞强,这几日霍砚虽闹得疯,但间歇并没忘记给她上药,只是上药的方式有些难以启齿罢了,故而今日起来也只是腿脚酸软,并不似头一回那般磨得生疼,连路都走不得。

“还有些红,还得再上一回药。”

霍砚声音低哑,白菀听着脸红得几乎要滴血,贝齿咬着他脖子上的软肉厮磨:“真的不行,一连几日未出门了,我真的想出去走走。”

上回难得去逛一次庙会,却让耶律骁几人坏了兴致,好容易出次京,她可不想白白荒废在床榻上。

霍砚凤眸微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拍了拍白菀的腰:“咱家去净手。”

听到这句话,白菀显然放松了些。

霍砚要将她放下来,一边问:“能不能站稳?”

白菀连连点头,极快地从他腿上溜下来,提着裙子乖乖站在旁边。

霍砚站起身时,一眼瞥到她因提着裙子,而露出半截的,白皙匀称的小腿,腿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他面无表情地走去铜盆架边,低下头时,唇角翘起一抹温柔。

铜盆里,水波凛凛,日光投在水面上,溃散的光影中,人影缠乱,花影重叠,她双腿交叠微晃,一声叠着一声断续的低泣,直撞进他心里。

白菀一直远远望着他,看他微躬着身洗手,水声潺潺,她甚至能想象出此时的霍砚面上是个什么表情。

他不爱笑,面上鲜有表情,偶尔笑起来也不达眼底,他总是冷漠又满含嘲讽地睥睨着一切,游离于凡俗之外,他唯一外泄的情绪,是床笫之间,一遍又一遍落在她身上的吻,是一声又一声破碎的‘菀菀’。

霍砚今天很不对劲,若以往的他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只算半个活人,那今日的他,已经彻底躺进去,就差个棺材盖。

白菀垂下头,望向自己提着的裙子,亵裤被霍砚放在扶手上,腿上光溜溜的,让她有些不自在,等她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洗罢手,不知何时回转身站在她面前。

手上水未擦,水痕沿着长指滴落在绒毯,氤氲不见。

霍砚拿过她腰间别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去榻上坐着。”

白菀攥着裙子的手紧了紧,继而抬头弯着眼朝他笑:“外头雪好像下大了,我又不大想出去了。”

霍砚正拿着药膏往自己手指上抹,闻言瞥了她一眼:“娘娘想咱家了便直说,何必为白日**找借口。”

白菀脸一红,气愤的甩了下裙子:“谁说的!我们就不能坐一块儿下棋看书,品茗赏雪吗?”

藏蓝色的纱裙间,白皙修长的小腿若隐若现。

他慢悠悠地将膏药盒子盖上,举着沾着膏脂的手一步步向她白菀逼近:“可咱家与娘娘坐一块儿,就只想将娘娘的衣衫撕碎,做不来那些风雅事。”

霍砚面上向来没什么表情,那双墨瞳如古井无波,他肤色偏冷白,裹在身上的绛紫色长袍,更衬他妖异邪肆。

白菀望着步步逼近的霍砚,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跟着往后退,他进她退,最后一个不慎,仰面倒在后头的床榻上。

她还没来得及支起身,霍砚已经逼近。

白菀望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心跳狂乱,身下的被褥被她揪攥得凌乱,慌里慌张地用脚去踢他。

却正好送羊入虎口,被霍砚一手抓住她小腿啃了一口:“娘娘别乱动,回头戳得疼了,可别哭。”

他话音一落,随之而来凉幽幽带点腻滑的触感让白菀身形一僵,颤抖着抓了一旁的被褥咬进嘴里,藏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暧声。

膏药受热化水,霍砚将手抽出来时,指尖上晶亮一片。

他捻了捻指上的晶莹,犹豫再三,终究是拿帕子一点点擦去。

霍砚帮白菀穿好亵裤,抬眼便见她眸中潋滟,忍不住凑上去索了个栀子味的吻。

待他离开,白菀还有些没回神,他低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红艳艳的耳朵尖:“玩去吧,咱家夜里再来伺候娘娘。”

说罢便站起身,朝她伸手。

他站在床榻边,长身玉立,一脸坦然自若,白菀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在他掌心,被他略一使力,从榻上拉起来。

直至霍砚垂下头,慢条斯理地替她理正弄乱的裙摆衣襟,白菀才咬咬牙,小心的低声问道:“你真的不要我陪着你?”

世人满口谎言,唯有那双眼睛骗不得人。

霍砚的人生至今不过短短二十五载,跌宕起伏,从金尊玉贵沦落卑微低贱,从天上云跌落成地上泥,又背着血债一步步从地狱里爬回来。

他从不屑于去辨旁人眼中的真假,只要他手中权柄仍在,假亦真,真亦假,是非曲直唯他定论。

直至遇上个白菀,这满口甜言蜜语,哄得人团团转的皇后娘娘。

霍砚有时便会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偶尔能瞧见一闪而逝的狡黠,或许能看清迷雾中的清明,更多的时候,他只想从她眼中瞧见自己分毫身影。

他又忍不住去看她。

白菀生了双杏眼,乌黑溜圆,长睫眨动间灵动非常,平白看着时,只觉得温润无害。

霍砚如愿在她眼里瞧见自己模糊的轮廓,才慢慢悠悠地替她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既然娘娘不想出去,那就脱了衣衫还咱家一副鲜花美人图。”

白菀这才想起,自己还欠他一副画,想起作画的场景,她脸上才消下去的红又蹭蹭蹭往上漫。

霍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脸颊红红,杏眼中雾气未散,无辜得惹人生怜,便俯身在她脸蛋上又啃了口。

白菀摸着自己泛疼的脸瞪他,蠢蠢欲动想去镜中看看脸上有没有留印子,有些后悔自己不爱敷粉,就该让霍砚吃了一嘴脂粉龇牙咧嘴才对。

可她心里惦记着他似有些不高兴,也不知是谁惹了他不痛快。

白菀心下叹了口气,认命地抬手解衣领上的盘扣,能怎么办呢,这家伙阴晴不定,不高兴了便要旁人和他一样不痛快。

看她接受得这么坦然,霍砚有一瞬怔愣,皱了皱眉,缓声问她:“娘娘当真不出去了?”

白菀手下的动作微顿,抬眼看见他微皱的眉,忍不住伸手去将眉结揉散。

她什么也没说,霍砚却恍然反应过来,是他的情绪影响了白菀。

他没忘记,当初落在她后背的夹竹桃,是多么令她难堪,甚至屈辱。

她是高门贵女,又是一国之后。

可如今,她又强压下心里的屈辱,做一副轻松坦然的模样面对这件事,只是因为她察觉到他的不高兴,试图用他喜欢的方式,让他重新高兴起来。

霍砚看着她澄澈透亮的眼眸,有什么坚硬的桎梏,悄然碎裂成块。

“笨,”霍砚曲指在白菀额上敲了一下,拉紧她衣襟,帮她把盘扣扣上:“去玩吧,咱家还有事儿,就在这儿等娘娘。”

他声音难得温柔,白菀听着却有些惴惴,忍不住问:“你真在这儿等我?”

霍砚没答她的话,转身走向里侧的长案,铺了笔墨纸砚。

贴身伺候他的元禄这回没跟来,水漾绿漾又不在屋内,他也不大愿她们跟进来伺候,是以,这种小事便得霍砚亲力亲为。

白菀跟过去,见霍砚慢悠悠地添水研墨,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菀字。

这是她头一回见霍砚写字,陡然惊觉,他的字矫若惊龙,一撇一捺极具风骨,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师指点。

见他真在写字,白菀犹豫了片刻,又问了句:“我真的走了?”

霍砚侧眼乜她:“娘娘再不走,咱家可就反悔了。”

白菀下一瞬便笑起来,眉眼弯弯,柔若春水。

她去将火红色的狐裘取来,扬手往身上披。

偏狐裘宽大,有些沉,白菀一直拗不过手来。

霍砚抬起头时,便见白菀抓着系带,整张脸皱成一团,正和狐裘斗智斗勇。

他搁下笔,走过去替她将狐裘披好,拉起垂在后面的兜帽罩在她脑袋上,低声道:“该使唤人时却偏想着自食其力。”

白菀仰起脸看他,他指尖正绕在系带上,将坠着两团雪白毛绒球的系带,系成一个漂亮的结。

鬼使神差的,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浅吻,不等霍砚拉她,迅速转身推门出去,兜帽上的狐耳轻颤,裙摆飞扬,划过一道艳丽的弧度,留给他一抹如花笑靥。

霍砚一直看着她走出去,才另取了张信纸,执笔写信。

白菀一推门出来,便被灌了满脸寒风,方才她信口一说,竟没想到外头雪当真越下越大,朵朵鸭绒似的雪漫天飞舞,被寒风裹挟着朝她扑面吹来。

水漾迅速撑开油纸伞,将大半风雪挡在外,白菀一边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竹楼,这还是她三日以来,头一次踏出房门,才有空瞧一瞧居所的环境。

她沿着回廊走了一圈,整个三楼都被打通,做了寝房及盥室,没什么可看的,便顺着旋转的竹梯向下,往二楼去。

相比三楼,二楼要更宽敞些,辟出了三间房,近楼梯的第一间是书房,白菀翻着看了看,里头的杂书典籍一本没有,全是手抄的佛经,瞧纸上虽有些稚嫩,但仍初显风骨的字迹,应当是霍砚抄的。

他这样的人,信佛?

白菀皱了皱眉,静渊住持才说过,霍砚不信神佛。

可那又为何,这里会有如此之多的手抄经文,上面字迹工整无一错漏,连书页都保存得极好,可见抄书人之用心。

他也曾心怀期待是吗,只是无人救他,无人能救他,只能任由自己坠落深渊,再带着一身血仇爬回来。

她悄然关上书房门,继而推开另一间,这是一间演武室,里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所不有。

白菀摸着正中漆绿的圆柱上,已经斑驳,但仍旧清晰可见的各式痕迹,不止圆柱,周遭的墙上也是刀痕深刻。

她甚至能想象到,十岁的霍砚,已经初见风姿,家破人亡也没能折断他的脊梁,他仍满怀希望,伏案一字一句,无比虔诚的抄写经文,后来他发现,不管他多么虔诚,怜悯众生的菩萨永远不会对他施舍悲悯。

他不再抄写经文,执起刀剑,比照着武籍,一招一式,一刀一枪,踩着累累血骨,重新攀上顶端。

白菀没有再推开另间房,转身往外走。

“娘娘,我们去哪儿?”两个漾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白菀走出竹楼,站在雪地里仰望着三楼紧闭的门扉,她守了许久,等到手脚冰凉,也没等到那门再开。

她垂下酸痛的脖颈,对水漾道:“晓得怎么去镇国寺吗,带我去瞧瞧吧。”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直紧闭的房门,无声敞开。

一身绛紫色衣衫霍砚,居高临下的望着雪中那一抹红。

她就像一团火,让他这潭死水再度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