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

第37章

耶律骁等人住的驿馆昨日夜里遭了火灾, 又因起火在深夜,五城兵马司救火来得迟,故而整个驿馆被烧了个干净。

耶律馥又受了惊吓, 耶律骁等人只得冒着雪,形容狼狈的搬进隔壁陈国使臣的驿馆暂住。

“我说了我不喝!”

耶律馥煞白着脸,眼下一阵青,病恹恹的歪靠在引枕上。

侍女端着碗汤药来喂她,偏那汤药颜色暗红似血, 耶律馥骤然想起昨天夜里, 大火烧起来前,有人闯进她寝房, 用那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淋了她满头。

她面色一青, 忍不住匍在床边干呕, 抬起头时, 一掌拍翻了那碗药, 厉声斥道:“我说了我不喝!”

药碗从侍女手中脱离,砸碎在地上,浓稠的药汁溅了一地, 猩红如血。

侍女面露惶恐, 跪倒在地。

恰巧房门应声而开, 耶律骁满面寒霜的站在门外。

耶律馥见是他, 眸中一亮, 掀开被褥从**下来, 扑向耶律骁, 活蹦乱跳的模样丝毫不像个病人。

她拉着耶律骁一叠声追问:“怎么样, 查出来了吗,放火的人是不是那阉贼?”

耶律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满脸期翼,圆眼中闪烁着怨毒。

她竟然派死士去刺杀白菀。

他闭了闭眼,试图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

耶律馥毫无所觉,唇角上翘,显得极兴奋,嘴上却说着恶毒的话:“一定是他,我要去见楚皇,拿下那阉贼的首级祭奠我枉死的近卫。”

辽国皇帝年老,摄政王手握权柄独大,而摄政王耶律斛只耶律馥一个女儿,其在辽国地位之尊崇,比公主更甚,她养有自己的亲兵,若她是个儿子,太子之位根本轮不到耶律骁。

耶律骁一把攥住她手臂,冷眼乜她:“孤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去试图挑衅霍砚?”

耶律馥被旋身扯回来,险些滑倒,闻言脚下一顿,她扭头去看耶律骁,讥讽冷笑:“是不让我去挑衅霍砚,还是不想我害了你那心上人的命?”

耶律骁听她又在攀扯白菀,心下怒气积攒更甚,但仍旧几番忍耐,试图扭转她的重点,他语重心长的对耶律馥道:“孤也跟你说过,霍砚在楚国的地位,与义父一般无二,我们如今在他的鼓掌之中,你就不能稍加忍耐?”

“忍耐?”耶律馥嗤笑着反问,她长这么大,从未有人敢叫她‘忍耐’:“本郡主凭什么忍她?我就该把她千刀万剐!”

“只敢躲在阴沟里的臭虫!我一定会把她揪出来,剁碎了喂狗!”耶律馥怒目圆睁着吼道。

她这幅骄横跋扈,恶毒心狠的模样,让耶律骁忍无可忍,当即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耶律馥被打得一个踉跄,堪堪扶稳几案才站住脚,她捂着脸回望耶律骁,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打我?”

耶律骁这一巴掌劲不小,他手掌都在发麻,他看着耶律馥脸上鲜红的手掌印,有些不自在:“你答应过孤,你会安分听话,你的安分听话就是背着孤派人去刺杀霍砚?”

耶律馥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泪珠子接连往下掉:“我没有,我只想杀了那个女人!”

耶律骁彻底被激怒,他一把攥紧耶律馥的手腕,面上爬满阴翳,盯着她的眸中杀意涌动,咬紧牙一字一句道:“孤,不,准!”

耶律馥手腕被他攥得发疼,她凄声冷笑着道:“兄长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挑衅霍砚而恼怒,而是因为我要杀那个女人!”

耶律骁被她眼中的透彻刺得心发疼,甩开她的手,避开她的眼睛,低吼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她是霍砚的逆鳞,触之则死,他昨夜只是把那些死士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他自己都没察觉,他辩解的话音带颤,耶律馥却听得清楚,她只觉得心下又苦又酸,不依不饶地拽耶律骁的袖子:“兄长,你和我说啊,她到底在你心里算什么?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这已经是她在耶律骁面前,不知道第几次放低姿态的哀求他,她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在他这儿却卑微如泥。

屋外寒风瑟瑟,她穿着单薄的亵衣,整个人几乎都在抖,脆弱又可怜,耶律骁叹了口气,让她的侍女拿来裘衣,亲自替她穿上。

耶律馥看着他低眉给自己系绸带,忍不住眼一闭哭出声:“算什么呢,兄长你这又是算什么呢?”

耶律骁抹去她的泪,道:“她是孤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孤早不知死在何处了,孤总不能忘恩负义,你又何必视她为眼中钉呢,你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耶律馥哭得越发凶,可怜兮兮的往他怀里钻,抽泣着:“兄长早与我说清楚,我又何必做这些。”

她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就像,耶律骁也没说明白,她和白菀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耶律骁身形微僵,片刻后才重归自然的将手搭在耶律馥的肩上轻拍:“这是楚国,孤只是希望你安分守己些,霍砚脾性乖戾,若与他起争端,义父远在辽国,要施援也是鞭长莫及。”

耶律馥眷恋的在他怀中轻蹭,一边轻蔑道:“一个太监,即便再势大,他头上还坐着楚皇,兄长何必怕他。”

她会如此想也不奇怪,她的父亲耶律斛在辽国几乎一手遮天,可他头上依旧镇着皇帝,哪怕皇帝年老体弱,但皇帝依旧是皇帝。

耶律斛把她养得太过天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不懂,楚皇年纪尚轻,而霍砚得势已久,他这个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自楚国先帝驾崩后,这几月来,楚国朝中臣子被扣上各种帽子阖家灭族的数不胜数,连孤都有所耳闻,你看楚皇可有作为?”耶律驰耐着性子解释给她听。

若姜瓒有作为,霍砚那奸宦就不会还能如此耀武扬威了。

耶律馥缓缓摇头。

“换一个形容便是,”耶律驰又道:“昨夜东厂的番役能悄无声息进入你的寝房,他们只是恐吓你一番,可若是要杀你呢,你觉得有人能发现吗?”

耶律馥才反应过来,昨晚那些人,如同鬼魅般潜入她的寝室,无声无息的看着她。

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里一阵后怕,若他们真是奔她的命来,昨夜她就和她的近卫一样,身首分离了。

耶律骁见她脸色变换,便知道她已经明白过来,心下微定,便说:“你还觉得孤别有用心吗?”

耶律馥惊魂未定的连连摇头,咬着唇低声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真的会乖乖听话,我不会再去寻她麻烦了。”

“知错就好,”耶律骁揉揉她的发顶,难得笑了一下,“孤还有事,你且自己再想想孤说的话。”

他噙着笑转身,耶律馥也没出声留他,在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耶律骁面上表情骤然冷淡。

耶律骁一路走出去,行至驿馆门口时,一个不起眼的圆脸小厮拘着笑看他。

“我家主子的提议,太子殿下可考虑好了?”小厮见他来,面上笑意更深。

耶律骁站在石阶上,负手敛目,他脑中回想着,方才转身得一瞬间,耶律馥潜藏在眼底的毒辣。

耶律馥口蜜腹剑,她从没有打算放过白菀,而她的父亲,更是他登基路上的绊脚石,他可不想和这楚国新帝一样,做个憋屈的傀儡。

耶律骁眸色深深,对那小厮颔首浅笑:“烦请转告,合作愉快。”

*

下雪的天气,连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也罕有人迹,唯有些贫苦人家,在这冰天雪地里摆着摊铺,弱声叫卖。

长街上一片白茫,各家扫的雪堆在路边,屋檐上凝结着冰晶,四人抬着间红顶步辇由远及近,步辇上帷幔厚重,看不清内里,抬辇的后头跟着一列长队。

队中人神情肃穆,个个头戴尖圆帽,圆领褐色袍,一身东厂番役装扮。

摊贩远远见着这队人来,连摊子都不要了,连忙抱头鼠串,挤挨着墙角躲,待他们走远,才又纷纷瑟缩着跑出来,伸长了脖子看他们的去向。

“这是往知州大人府上去啊?”驼背老头张望着说。

另一个年轻些的,手脚麻利的收拾摊铺上的东西,嘴上说:“李大爷,可快收拾东西吧,东厂那阉狗许是又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回头波及到咱们可不妙。”

李老头顿觉他说得对,立马收拾东西,挑着担子连忙跑走。

步辇晃晃悠悠,一身绯色织金曳撒的霍砚正支着手撑额闭目养神,另一只手上握着个拳头大小的缠花枝银手炉。

是他临出门时,白菀从床榻里挣扎着爬起来,非要塞给他的。

走时白菀还缩在被褥里,困顿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唯露出来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墨发铺了满枕,白净的脸上还散着红。

“掌印,崇州知州,赵正德府上到了。”

外头传来陈福恭敬的话音。

霍砚面露厌烦,若不是赵正德这狗东西,这会儿他应还在抱着他的菀菀歇息。

陈福一抬眼,便见掌印一身煞气的掀开帷幔下来,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霍砚懒散地抬眼,看向紧闭的朱色大门。

他略一扬手,一队番役将赵府团团围住,另一队直奔朱门,他们甚至懒得叫门,就地抬着门口的石狮子往门上砸去。

轰隆的撞门声,引来了府中的下人,也惊动了里头的主子,在他们提着棍棒匆匆赶来时,沉重的大门在他们眼前轰然倒塌。

陈福拔出腰间的佩刀,扬声喊道:“通通抓起来!”

东厂番役当即一拥而上。

霍砚掂着手炉跟在后面,闲庭信步般,慢悠悠的往里走。

他一路走,狭长的墨眸掠过赵府的景致。

影壁,假山,回廊,荷塘。

赵正德一个小小五品知州,却坐拥堪比京中王府格局的宅院,院中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满堂花卉姹紫嫣红,一步一景。

这每一景,都沾着霍家人的血。

霍砚走进正堂时,赵正德一家老小连同仆役下人,通通压跪在堂下。

他迎着赵家人的怒目,神态自若的在正堂主位上坐下,陈福毕恭毕敬地给他端来茶水。

霍砚端着茶碗浅啜,嘴巴被堵上的赵正德望着他目眦欲裂,嘴里呜呜叫唤着。

“看来赵大人有话要说,”霍砚放下茶碗,挑着眉看赵正德,神情闲适,面上在笑,却不及眼底。

番役上前将赵正德口里的布巾扯出来,随即便是一连串破口大骂。

“霍砚!你个阉贼,奸人!擅闯本官府邸,你目无王法,你该死!”赵正德不歇嘴的叫骂。

陈福当即上前便是一记窝心脚,踹得赵正德口吐鲜血,冷眼乜他斥道:“崇州知州赵正德,知法渎职,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多达黄金三千万两,你可知罪?”

赵正德朝霍砚吐出一口血沫,通红着眼痛声怒骂:“你放屁,奸贼,你这是污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明察秋毫,定然不会任由你胡乱栽赃陷害!”

他话音一落,便见一箱箱黄金,古玩古画,玉石器物,就连外头的汉白玉影壁,都被砸下抬了进来。

看着那影壁,赵正德怒极反笑:“这本就是我府上的东西,怎么就成收受的贿赂了?还说你们东厂不是栽赃陷害?”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赵正德不死心的大喊大叫。

霍砚懒怠地转着手里的银手炉,算计着一路来回的时辰,不知回去能不能赶上他的娘娘起床,若还未起,他还能与她一块儿再躺会儿。

这般想着,霍砚自然不愿与赵正德多费口舌。

当年他从霍家抢来的东西,自有陈福比着单子核对,应该大差不离,有所缺漏就用他贪墨的银两中抵扣。

至于赵正德这条狗命,自然没什么用处了。

霍砚径直站起身,面无表情道:“一个不留。”

陈福颔首。

赵正德眼睁睁看着妻子老小一个个被拖出去,气得心血倒流,口中鲜血喷涌不止,他望天怒斥:“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我赵正德一生为官清正,两袖清风,临老却还要挂上收贿的污名,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要降此责罚!”

霍砚闻言脚下一顿,当即回眸乜他,面容冷淡,目色清冷如霜。

看赵正德一副饱受冤屈的模样,霍砚蓦的笑起来:“这才几年,赵大人便将自己做的孽,忘得干干净净了?咱家帮你回忆回忆?”

他这般阴恻恻地看过来,平白让赵正德打了个冷颤。

霍砚慢条斯理地坐回太师椅上,眸光紧紧盯着赵正德,口中吐出一样样刑具的名字。

一样样念下去,赵正德本因动怒而潮红的脸色渐次惨白。

霍砚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明显:“先给赵大人试试夹棍?”

赵正德登时疯狂地挣扎起来,斑白的发髻被撞散,面上的正气被恐惧替代:“不要,我不要!你杀了我,杀了我!”

“啧,咱家才想起来,此处不是府衙,没得这些刑具,”霍砚有些惋惜的叹道。

赵正德以为劫后余生时,霍砚转而又笑起来:“赵大人惯爱用私刑,府中定然是不缺这些器物的。”

他虽在笑,可那笑阴森可怖,让人周身升寒。

当即就有番役去后院搜寻。

赵正德自己当然知道,霍砚说得没错,他府里确实有那些要命的东西,他面色惨白如纸,脑中刻意尘封遗忘的记忆缓缓苏醒。

惨叫声,迸溅的鲜血,哭喊声,撕裂的人体,夹断的手指,沾血的木驴……

于当年的赵正德而言,这是杀戮带来的快意,于如今的赵正德而言,那些种种惨样,恐怕即将要应验在他自己身上了。

赵正德满脸惶恐,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他开始哀求,甚至不住的磕头:“求求你,掌印,我求求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看来赵大人是想起来了?”霍砚目色冰寒,面上却带着张望又热烈的笑,更衬他眉目精致,面容昳丽。

赵正德涕泗横流,点头又摇头,起初那点敢质问老天的正气**然无存。

他哭得难看,霍砚厌恶地别开眼,长指捏着茶碗盖,拂开碗中起伏舒卷的茶叶,瓷器碰撞发出脆响。

“咱家本想让赵大人死得痛快点,奈何你记性不好,咱家就只好让你回忆个清楚了。”

他话音一落,番役恰好带着那些刑具返回来。

夹棍,老虎凳,钉椅子,铁链,刀凳……器具繁杂,几乎堆成小山。

陈福眯着眼打量,那刀凳上还沾着干涸的斑斑血迹,显然这刑具时常有人使用,顿时啧啧称奇:“外人称我们东厂手段残忍,若要他们瞧见赵大人这些惨绝人寰的刑具,恐是得吓得屁滚尿流。”

以往引以为豪,甚至让他无比愉悦的杀戮器具摆在赵正德眼前,他如今却看都不敢看。

霍砚站起身,慢悠悠的踱步过去,问他:“赵大人喜欢哪一样呢?”

赵正德撇过头不敢看,只口里念叨着让霍砚杀了他。

霍砚一脚将他踹倒,踩着他的脸逼迫他去看那些沾着陈年血迹的刑具,他笑盈盈地望着赵正德,说出来的话,却堪比恶鬼索命:“赵大人应该很喜欢刀凳吧,瞧瞧上面凝固的血迹,啧啧,让人坐在刀锋之上,双脚系着铁球,借着铁球的重量,就能活生生将人劈成两半。”

光这样形容,便足以让人心惊胆跳,而几次三番,甚至无数次在旁人身上施为这刑具的赵正德,他又是人还是鬼呢?

“给赵大人试试,”霍砚挪开脚,漫不经心道。

立刻就有番役要把赵正德架起来,拿着铁球往他腿上系。

赵正德吓得屁滚尿流,声嘶力竭地哭嚎,最后竟不知怎么地挣脱桎梏,一头撞在承柱上,昏了过去。

霍砚看着他颤抖的眼皮,面上在笑,眼里却掺杂着仇怨。

白菀有一点说错了,她总说他冷淡不爱笑,实际上,手刃仇人的快感,总能让他无比愉悦。

凤眸阖拢又睁开,眼中翻涌地血色已经沉寂,他淡声道:“既然赵大人如此惧怕,那就从夹棍开始吧。”

番役手脚麻利,又拿布巾把赵正德嘴巴堵上,两人摁着他,将夹指和夹踝给他套上。

四人分别各拽着麻绳,奋力一扯,夹棍齐齐挤压在赵正德的手指和脚踝上,赵正德猝然瞪大眼,哪怕他堵着嘴,惨叫声仍旧溢了出来。

霍砚看着他,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还想不起来就把这些刑具挨个试一次,当年赵大人也是这么做得不是吗?咱家相信,赵大人一定能想起来。”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赵正德痛得满头冷汗,一边惨叫,一边断续的说。

霍砚挥手让停,一边了然的点头:“咱家知道你们当年百般拷问霍家人是在找什么,传位诏书,对吧?”

当年霍家人下诏狱到问斩,短短十日不到的时间,所有人周身无一块好皮,就连孩子身上都有夹棍的痕迹,可见他们在那十日中遭遇了什么。

赵正德满头大汗的瘫倒在地。

霍砚居高临下的睥他:“没有传位诏书,先帝惴惴不安了一辈子,他这个皇位,至死都名不正言不顺。”

“掌印,”陈福突然道:“有个小姑娘带着赵大人的幺子钻狗洞跑了。”

霍砚转过身,轻描淡写道:“那就抓回来。”

赵正德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给他的孩子争取时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霍砚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嗤笑了一声,冷眼觑他:“霍家五十八口,其中有五个是不足十岁的幼童,两个刚刚降生的幼儿,你们放过他们了吗?”

赵正德骤然噤声,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手上脚踝剧痛无比,他转着充血的眼珠,看向霍砚的脸,细细分辨着,隔了半响,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你……你到底是谁?他们,他们说你是颍国公的嫡长子,可如果传位诏书在你手里,你只能是……”

“是你,你没有死?”赵正德嘶吼出声,声音尖利得几乎变形:“哈哈哈哈,你竟然真的没有死?你果然是个畜生,冷血无情残杀手足的畜生!你又比我好上多少?”

他瞠圆了眼仰天惨笑:“你来找我报仇?你应该先杀了你自己!霍惠妃,霍家人,德宗,他们都是你克死的,你就是个不详的孽种,所有和你有关的人,有牵连的人,通通都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霍砚冷漠地回视他。

赵正德像是知道自己彻底无法逃出生天,破罐子破摔,对着霍砚怪笑:“想知道为什么吗?你下地狱去问那些被你克死的人啊!”

一旁的陈福听得胆战心惊,看着掌印面无表情的脸,下意识想冲上去撕烂赵正德的嘴。

霍砚却无所谓地掸了掸衣袍上看不见的灰,眼尾从赵正德身上略过,淡声吩咐道:“这些人你看着处理吧。”

陈福连连应声,一路将霍砚送出去,才折回来,一脚踹在赵正德身上,掏出匕首又将他拉起来,白净的脸上满是阴狠:“赵大人这张嘴可真不会说话啊。”

他毫不犹豫地将匕首伸进赵正德嘴里,割断了他的舌头。

霍砚孤身一人从赵府出来,漫天白雪中唯有他一点红。

手里的手炉已经不再散发热意,霍砚却仍旧握在手中,他团着手,慢悠悠地走,绒雪落了满肩。

出来时已近正午,街上渐渐热闹起来,霍砚面无表情地听着吵嚷的热闹,将手炉握得越发紧。

他径直往崇州城最大的脂粉阁去。

“这颜色是什么味?”霍砚面无表情的指着一盒丹橘色口脂问。

世人皆知奸宦霍砚的恶名,但见过他的人却少,他冷不丁走进脂粉阁,周边多是姑娘夫人,乍见他生得俊秀秾丽,一个个大着胆子挪不开眼的盯他。

怪霍砚周身气势骇人,脂粉阁的老板娘也只敢远远看着,等听他问,才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却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霍砚为数不多的耐心通通都给了白菀,当即就此作罢:“算了,都挑些常用的颜色各一种,包起来。”

难得遇见这么大方的客人,老板娘自是喜不自胜。

霍砚回到竹楼时,瞧见三楼的窗门微敞,正打算直接上去时,脚下一顿,继而往二楼的盥室去。

等他再上到三楼时,白菀恰好在梳妆。

她难得着了身藕荷色潜云竖领大襟衫,这颜色鲜嫩,更衬得她娇妍如绽,面若芙蓉。

白菀从镜中瞧见霍砚,也不回头,只对着镜中的他浅笑:“你回来啦?”

“怎么换了身衣裳?”白菀想起霍砚出门时着的绯衣,这会儿却换成了绛紫色的圆领袍,忍不住疑惑问。

“沾了些脏东西,”霍砚缓步走进来,接过绿漾手里白玉梳篦,神情自若的替她梳发。

白菀却鼻尖微皱,她嗅到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她指腹沾着红艳的口脂,沿着本就粉嫩的唇抹,透过铜镜,好整以暇的看着霍砚:“掌印是去了什么烟花柳巷罢。”

霍砚一挑眉,俯身凑到白菀近前,细嗅她身上的暖香:“娘娘这也能嗅出来?”

才几个时辰不见,他竟有些想她。

察觉到霍砚的意图,白菀别过头,指尖精准点在他唇上,眉目间难得带了些骄横:“嗯?”

霍砚顺势将她指尖含进口里,卷走指腹上那一点甜,眸中漾开笑意,如星光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