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

第32章

正午时雪停了, 圆日挂在当空,柔和的光晕普照,浮玉山下的浮玉大街上, 庙会开得正热闹,熙熙攘攘的笑闹声连山上也隐隐耳闻。

庙会亦称庙市,坐商行商,流动摊贩络绎不绝,案台上奇珍异宝, 也有卖些零碎物件的, 百货云集,也有杂耍、行像等等, 夜里则要更热闹些, 烟火彻夜, 搭台唱戏, 相声绕梁, 盛况非常。

白菀本不爱热闹,但她也许久未置身在如此浓厚的人间烟火气中,耳畔是喧闹的叫卖声, 杂耍叫好声, 她和霍砚在人流中挤挤挨挨, 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

除去霍砚上回带她出宫, 离她再出门凑这般热闹算起来也有两年, 那年灯会, 倒没猜几个灯谜, 唯独捡了个步离。

白菀边走边挑些小玩意儿看个稀奇, 不再和上次一样,只看不买, 反而兴致勃勃的瞧上什么便指使着霍砚给钱。

这边买些小摆件,那边买把折扇,瞧见卖糖葫芦面人的也跟着赶,脚下雀跃,不负以往端庄,与寻常未出阁的姑娘也没什么区别。

霍砚看着她沿街一路走,由一开始浅浅试探的矜持,彻底放开,积压多年的暮气**然,眉目间活泼灵动,芙蓉似的面上娇妍如绽,杏眸粲然如星,一些孩子心性悄然显露。

若是他不说,谁能知道这是大楚最富盛名的皇后娘娘呢。

霍砚接过白菀拿不下的小物件,往虚空一递,自有番役从人群中出来,毕恭毕敬的接过。

下一瞬,一支啃了两颗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霍砚皱着眉不肯张嘴,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根糖葫芦又晃了晃,白菀凑过来笑盈盈的看着他:“很甜,不酸。”

霍砚默不作声的看她。

她脸上红扑扑的,白里透粉,眉目间的飞扬雀跃令人动容,唇上沾着糖渍,更显盈润诱人。

白菀眼看着霍砚眸中漆色更浓,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他猛然拽住手腕,整个人被惯性带着往前栽进他胸膛里。

霍砚拉起她披风后连着的兜帽,将她满头满脸罩进去,才勾起她下巴,俯身在她唇上辗转落吻。

街上人头涌攒,人流在他二人身侧穿行,大楚民风开放,相吻的两人并不令人侧目。

霍砚只是不想,有人瞧见独属于他的另一种绝色。

他这么大胆!

白菀惊得双眼圆瞪,唇齿间的亲密让她脸上迅速攀上热,无意识攥紧了霍砚胸前的衣襟,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也落在了地上。

再被他放开时,白菀摸着被啃红的嘴又气又羞,看着不能再吃的糖葫芦,忍不住朝霍砚小腿上踢了一脚,半嗔半怒的瞪他一眼,才提着裙跑开。

霍砚掸了掸起皱的衣襟,回味了一下,确实挺甜。

他咂摸着算了算,白菀才十八岁,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吗,比他足足小了七岁。

白菀摸着发烫的脸,也不敢跑太远,瞧见不远处有一妇人摆了一摊子胭脂水粉。

姑娘家大多爱些脂啊粉的,白菀只是瞧着沉稳,内里与旁的姑娘没什么两样,高高兴兴的凑过去,在各色的胭脂前流连。

“霍砚你瞧,这颜色好看吗?”白菀挑了罐玫红色的胭脂,用指腹沾着抹在手腕上,扬起给他看,一面兴致盎然的问他。

霍砚离她一步之遥,不远不近,手里拿着根新买的糖葫芦,慢悠悠的跟过来,嘴里嚼着一颗,一边随意的瞥了一眼,评价道:“不及夫人容色万分之一。”

摊铺前本还围了些夫人姑娘,白菀独自靠过来时还不觉什么,只惊觉崇州竟还有如此姿色绝然的女子,等霍砚渐渐走近,众人震惊他面容昳丽,又平白惧怕他那高不可攀的冷绝气势,下意识纷纷往旁边退去,缩在摊铺旁来回打量着两人。

白菀脸一红,嗔怪的瞪他:“我是问你胭脂好不好看。”

胭脂铺子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妇人,闻言也笑起来:“自是比不上夫人的国色天香,夫人肤若凝脂,用上这胭脂更是锦上添花,夫人若喜欢,郎君不妨买回去给夫人耍耍。”

她眼睛毒辣,单看这一对儿夫妻出尘的气势,便知道这俩断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许是哪家王公贵族出来凑热闹的。

夫人,郎君。

霍砚嘴里回味着甜,面无表情的颔首:“各择一色,包起来。”

老板面上喜不自胜,连连应是,手脚麻利的挑颜色,一边笑嘻嘻的对白菀赞不绝口:“夫人好眼光,择了个待你如珠如宝的好郎君。”

白菀被旁边姑娘夫人艳羡的目光看得脸红难耐,低着头用手绢擦去腕上的胭脂。

随后去拉霍砚:“那边有杂耍,我们也去瞧瞧吧。”

霍砚由她拉着,墨眸落在她一点红的耳朵尖上,舔了舔牙。

她没有反驳那老板的称呼,霍砚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因此而高兴。

被她一双软手牵着,他甚至觉得,耳畔那些让人忍不住杀意躁动的喧闹也没那么刺耳。

白菀满眼被杂耍吸引了注意力,番役不动声色的替他们从人群中辟开一条道,两人得以挤到最前面。

她生得过于夺目,惊了不少人的眼,正要凑上来和白菀搭话,后头跟个煞神似的,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霍砚又跟上来,心有绮思的几人顿时做鸟兽散,而其他被挤开的百姓连多几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缩着脖子往旁边躲。

周边没了人,白菀更觉得自在,乌溜溜的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台上。

台上的杂耍艺人,正蒙着眼朝远处的靶子上扔飞镖,那靶子上没有红心,只有个四肢被绑的男子。

蒙眼艺人手中的飞镖脱手,白菀当即拿霍砚的手捂眼不敢看,待下一阵掌声响起时,才小心翼翼的放下他的手,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那标堪堪插在男子身后的靶子上,离他的脑袋只差毫厘。

看着白菀后怕地直拍胸脯,霍砚只觉得好笑,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占的也是观众猎奇的心理,自然不会奔着卖命去的,一个卖艺,一个看戏,银货两讫罢了。

瞧瞧周围那些人,哪个不是在飞镖出手前一刻起哄,却在扎空时唏嘘,他们想见的可不是人肉靶子安然无恙,而是那人头破血流,世人心中多数恶,也只有这傻皇后心软。

身畔叫好起哄声越发热烈,另有个孩子拿着铜锣敲敲打打,高声说着吉祥话。

白菀拧眉看着,那孩子晒得黢黑,如此冰冷刺骨的天气里,就穿着一身褐色短打,口唇冻得发乌,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奈何那孩子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卖账的观众却少得可怜,唯有少数几人大方,丢了几个铜板予他。

即便如此,他面上并不见沮丧,反而更加卖力的敲起锣,说吉祥话的声音也越发响亮。

白菀却注意到,蒙眼那艺人,似是挪了动作。

她眯眼往靶子上看了看,下一镖恐怕要落在那人身上。

因此,在那铜锣盘递到她面前时,白菀手一松,往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铜板的盘里,放了个十两的银锭子。

那孩子两眼放光,直跪下来磕头喊贵人。

四周嘈杂的话音渐弱,这两人容色过人,大多数人眼睛落在他们身上,便挪不开眼。

他们着那位貌似天仙的夫人再扔出个银锭子:“我要下一镖落在靶子上。”

众人眼睛当即便亮起来,心里又在暗自鄙夷,瞧着是个天仙,没想到却是个心如蛇蝎的。

那孩子磕头的东西一僵,黢黑的脸色看不出变化,唯有眼中渐蓄起泪,他犹豫半响,咬咬牙点头。

那一滴热泪,落在地上,融进雪里。

“我是说,人身后的靶子上,”白菀数了数蒙眼艺人手中的镖,接着又补了句:“中一镖十两银子,两镖二十两,以此类推,直至他手里的镖用完。”

那孩子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眼皮上还挂着泪。

那边蒙眼的艺人显然也听见了,连忙问道:“夫,夫人此话当真?”

白菀听出了他话音中难掩喜意,对那孩子点点头,又道:“但有个前提,若有一镖扎中人身,便只能得十两银子。”

即便是十两,也足以让他们欣喜若狂,这十两,足够他们整个杂耍班子吃喝不愁一季,若是能得更多,那他们再也不用天寒地冻出来卖艺,也能让小豆子吃饱穿暖,上学堂去读书。

蒙眼艺人一口应下,他心下鼓动,手心跟着起汗,头一次遇上如此大方的主顾,他难免紧张。

他长长的呼气又吸气,自第一镖出手,剩下的便越发顺畅,最终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完美的落下最后一镖。

白菀自然而然的朝霍砚伸手。

霍砚看着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用手里的糖葫芦戳她嘴,歪头乜她:“夫人使得大方,也是得还的。”

他口上虽这么说着,却也老老实实将钱袋子递给白菀。

他一下又一下用糖葫芦戳她的嘴,甜腻的糖渍蹭在她唇上,意味不言而喻。

白菀当着他的面把糖渍舔掉,踮起脚凑在霍砚耳边道:“我的口脂有不同的滋味,下回让掌印尝尝葡萄味儿的。”

她面色酡红,长睫卷翘眼尾上勾,带着点红,不自觉的魅倾泻。

霍砚揽着她腰的手猝然收紧,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眸中显然起了兴:“夫人说话可要算话。”

白菀靠着霍砚,数了五个十两的银锭子出来,递给抱着铜锣盘,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崽子。

她摸了摸小孩毛茸茸有些刺手的硬茬发顶,柔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埋首摸着银锭子,甚至用牙咬了一口,看着上面清晰的牙印,仰头对白菀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叫小豆子。”

白菀看得好笑,更多的却是心酸,大楚建国五百年,已由繁荣走向衰败,由底下的民生便能看得清楚。

她看着小豆子瘦弱的肩,叹了声:“小豆子,拿着这些银两让爹娘去做些小生意,你也得去学堂上学。”

瞧着白菀对旁人温柔,霍砚不耐烦的直啧嘴,瞥眼往旁边看,便见一架华丽非常的马车由远及近,车铃声清脆悠悠,却伴着凶狠的斥骂声。

“滚开,通通滚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我生了崽,但我依旧十八(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