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旺没留多久, 很快带着篮子背篓走了。
元阿笙见那在风中总算没有瑟缩的身影,心底轻松了些。
阿旺的事儿头不愿意说,那自己也没必要去追着问。他只跟阿饼他们道:“若是以后, 他那边需要帮忙, 能帮就帮。”
阿团:“谢谢少爷。”
元阿笙摇头失笑。“谢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呢。”
阿旺的事暂且搁置在一边。
五十个鸭蛋洗出来堆在筛子里。看着虽然不少,但就院子里的人分一分,一人也没几个。
“少爷, 水开了。”
“里面的盐水舀出来放凉。再烧一锅开的, 里面加点不怎么好的红茶叶。”
不怎么好?
阿团挠头。
少爷这里的茶叶全是主子那边送过来的,都是顶顶好的。少爷要不怎么好的……那只有他爹喝的那种。
那种一泡出来, 红艳艳的,全是沫子的茶。
“少爷, 您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说完就跑,元阿笙喊都没来得及。
料想阿团是去厨房找茶叶的,元阿笙道:“阿饼, 你跟着去厨房一趟。看看能不能找些石灰、锯木屑跟碱面来。没有锯木屑稻糠也行。”
“找不到的再回来说。”
“诶!”
“拿上伞啊。”
“知道!”阿饼也风风火火跑了。
兄弟俩做事儿都利索。
皮蛋,或者叫松花蛋。材料不齐,这个先不忙。
“顾柳, 坛子好了吗?”
“我办事儿,少爷放心。”顾柳拍了拍胸口, 自信得紧。
元阿笙粲然一笑。“放心,当然放心。”
虽然顾柳看上去不着四六,但是毕竟顾府的人, 做事也细致周到。
白酒滚过的鸭蛋放进罐子里, 再倒入凉了的盐水。盖子一盖, 等半个月之后就可以吃了。
顾柳将其搬到墙角, 拍了拍手。
咸鸭蛋去了二十五个,皮蛋也做二十五个。
阿饼阿团兄弟俩结伴回来。
说说笑笑,看着是挺顺利的。
“那回来了。”
“都有。”阿饼扬了扬自己满满当当的手。
阿团看着自己捧着的茶罐子,也嘿嘿傻笑起来。
元阿笙见他俩笑,自己也忍不住弯了眼。“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阿团:“我爹让我好好伺候少爷,说少爷是个好人。”
“你遇到你爹了?”
元阿笙的目光随着进屋的兄弟俩。忽然,他注意到阿团屁股上的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怎么了,去拿东西还被收拾了?”
“没事,没事,是我爹弄的。”
“你爹在顾府。”
“我以为他今儿个没在。”阿团嘟囔。
转念一想,元阿笙就明白了。他忙制止往锅里放茶叶的阿团。“你这茶叶是从你爹那儿拿的?”
“啊……”
阿饼瞪了阿团一样。
阿团像一只慢吞吞的蜗牛。“啊,肯定不是啊。”
元阿笙:“嗯,不是就好。”
真当他傻,看不出来。
不过用就用吧,他自己哪儿还有不少厨房那边送来的茶叶。他也喝不完,待会儿让阿团拿一罐子回去。
一通忙活,又是草木灰又是石灰的。最后做出来一盆儿灰扑扑的糊糊。
白白的鸭蛋挨个儿进去滚一圈儿,然后捞出来裹上稻糠。靠墙一角铺上稻草,再把它们放上去就齐活儿了。
“这个多久才能吃?”顾柳蹲在墙角,像一个黑色蘑菇。
“两个月。你是不是又想到你家主子了?”
顾柳尴尬一笑,飞快站起来远离了那地儿。“哪里,我这只是好奇而已。”
“喵~”
“哟,云团又来了。”顾柳立马从元阿笙身边掠过,跑了出去。
元阿笙听见猫儿叫,忽然脑中闪过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
乌漆嘛黑的湖边,他歪七扭八地想去钓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元阿笙打了个寒颤。
“云团进来。毛都湿了。”
“喵~”云团眯了眯眼睛,看到不看顾柳,直接绕过他去了元阿笙跟前。
这次不是鱼儿,是……
“嚯!这么大一只耗子!”
“厉害啊!”顾柳是谁的热闹都要凑一凑。
云团锋利的爪子露出个尖。扒拉一下老鼠,照例对着元阿笙轻轻叫。
元阿笙提着它腋窝连往后退两步。
他低头,看着云团的鸳鸯眼。“我不吃老鼠的。”
“喵~”云团身子拉成长长一条,还有往下缩的姿势。
元阿笙忙托住它的屁屁,让他背对着坐在自己的怀里。“咱们洗一洗爪爪,脏了。”
云团眼睛看着那只死了的老鼠,又仰头轻轻“喵”了一声。
元阿笙也不知道它是想让自己吃了还是打算明天重新给他换一样。
是时候,又该去钓鱼了。
只有证明他有能力养活自己,相信以后云团就不会再担心他饿死了。
用温水洗了猫猫的四个爪爪,没一会儿也就天黑了。
元阿笙忙活着吃了晚饭,受不住夜晚的凉意窝在了**。
靠着靠着,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他发觉自个儿鼻子堵得慌。肩膀两边也凉得不行。
一看,一晚上没盖被子。
他闷咳几声,嗓子发痒,熟悉的症状让他知道自己这是着凉了。不过他以前发高烧都能省撑着工作,这点小风寒还不算什么。
他裹着厚实的衣服起来。
开门,一股冷风灌入。激起了汗毛的战栗,整个人都清醒了。
“豆儿。”
“少爷你醒啦。”豆儿抱一口手中的一大堆草叶。“紫葡姐姐刚刚来说,最近她们不做除草的活儿了,以后的草怕是送不来了。”
“知道了。”
“今天开始不上学了?”元阿笙声音微哑,听得豆儿皱眉。
“天气冷了,等明年开春了再上。”
“少爷,你等着我一会儿啊。”
豆儿麻溜地分了一点草叶子剁碎了放杂物房里给鸭子吃。剩下的全抱着扔进了后头的鸡棚。
元阿笙恹恹地走到厨房,往凳子上一坐,边理着菜边道:“阿饼,帮我……”
还没说完,豆儿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
“少爷,你从小身子就不好,昨晚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齐刷刷的视线甩过来。
元阿笙:“我这么大人了,怎么会踢被子。”
豆儿蹲在元阿笙的旁边看了头一会儿,急吼吼去灶台那边。“阿团哥哥你烧一下另一边的灶,我给少爷熬姜汤。”
“哪里用得着你,我来就是。”阿饼轻巧地将小孩拨开。
豆儿:“那好吧,少爷我去给你请大夫。”
“用不着。”元阿笙一把拉住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喝了姜汤就好了。”
“一碗不行那就两碗,反正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豆儿圆脸紧紧绷着。“少爷,你每次生病都会很久才好。”
“那是因为发现得不及时。”
豆儿满目倔强。
元阿笙揉了揉他的毛乎乎的头发。“你放心,我惜命,不说大话的。”
豆儿听他这样,也只有乖乖把脚收了回来。
阿饼见状,手下的姜片又切了不少。
等元阿笙喝了,眼泪差点没辣出。不过效果倒是挺好,至少他鼻子不堵了。
*
下午,元阿笙看顾好了小鸭子,扛着钓鱼竿儿去湖边。
不去的话,他担心累死他家云团儿。
刚到没多久,嗖嗖的冷风一吹,元阿笙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阿笙也在。”
不远处的亭子里,呼呼啦啦来了几个人。炉子点上,东西放好,几个小厮很快又被顾冬带了出去。
元阿笙揉揉自己的鼻头,注意到还留在里面的老头。
“你今天的惩罚做完了?”
顾恪决摇了摇头,唤他:“阿笙,来。”
元阿笙目不转睛地看他。
顾恪决无奈。“那边冷。”
说着,做势要出亭子。
元阿笙抿唇一笑,立马收拾收拾便搬到了亭子里。凳子放下,钓鱼竿架上。像一只误入万花丛中的小蜜蜂。摆开了架势,就等着开始了。
“你这里就是暖和。”他声音里透着欢喜。
衣摆一撩,没等他坐下,便被身侧的人拉住了手腕。
“嗯?”
元阿笙盯着腕上的大手。
刚刚在那边吹了一会儿,再到着炉子边被热气一熏,他此时有些迷迷瞪瞪。
“不着急。”
顾恪决带着人到了桌前。他手搭在元阿笙肩膀,让他坐在榻上。“先让大夫给你看看。”
“你又知道了!”元阿笙怨念地仰头。
顾恪决矮身,他一手盖在那双明亮的眸子上,一手带着元阿笙的手摊在桌子上。
“他是顾府的府医周大夫。以后阿笙有什么不适就去找他。”
“不要讳疾忌医。”
“现在是小病,拖久了就不好说了。”
元阿笙眨眨眼,感受到睫毛间的阻力,他吸了吸鼻子。
手真大,快盖住他一张脸了。还香香的,像冷冷的雪中松树林里的味道。
“哦,知道了。”
人他都带来了,要看就看吧。
顾恪决看了愣着的府医一眼。
周大夫点点头,搭上了脉。
元阿笙只觉得手腕痒痒,随后便被一个带着茧子的手摁住了。
他耸了耸鼻子,仰着的头累了。
正打算坐直,还盖在眼皮子上的手使了点劲儿。
待后脑勺抵着硬邦邦的肌肉,元阿笙忽然僵住。他在干什么!自己又在干什么!
元阿笙噌地一下坐得板板正正。手也瞬间收了回去。
这收手的速度,让五指刚刚抬起的周大夫都愣了一愣。
顾恪决看着离自己一臂之长,快要滑下榻的人。敛了眸子,眉头压下。
可忽然,余光瞥见那一抹黑发侧的绯红。
绷紧的嘴角渐渐缓和。
这奇奇怪怪的氛围周大夫只当做没看见。
“夫人并无大碍,老夫回去开好方子,取了药,让药童给夫人送过去就是。”
元阿笙:“谢谢。”
“还有,我……唔!”
元阿笙双眼陡然睁大。
“唔!唔!唔!”
顾恪决慢条斯理再抬起一只手,捏了捏自家夫人嫩生生的脸。“周大夫慢走。”
元阿笙张嘴就咬——
顾恪决晃了晃被叼住虎口的手。正好,一手一个了。
“硌着牙,小少爷。”
元阿笙愤愤地瞪他一眼。立马绕过桌子,气冲冲地坐在他的小凳子上。
顾恪决哑然失笑。
“阿笙。”
元阿笙挪了挪屁股,完全背对着他。连炸了的头发丝儿都能显示出他的愤怒。
“小少爷。”
元阿笙磨磨牙,猛地侧头。“你吓到我的鱼了!”
顾恪决轻叹一声。
他慢慢走到元阿笙的身侧。
元阿笙警惕地半直起身子。“你想干嘛!”
“不生气。”顾恪决大掌盖住小少爷的头顶轻轻顺毛,“小心气坏了身子。”
“刚刚举动多有冒犯,实乃无心之举。只是见阿笙那副模样心生喜欢,便也迷了眼,没多考虑。”
“我给阿笙道歉,还请阿笙原谅。”
顾恪决弯下身子,与元阿笙平视。
“好不好?”
男人墨色的眸子专注认真,那双眼睛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而那个自己,像是被狐狸精迷了眼,木木呆呆地乖巧窝在那无尽深邃的眸子里。
“阿笙,好不好?”
“噗通、噗通——”元阿笙手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猝不及防的,整个鼻腔被一股清冽的味道填满。不是顾云霁的,是谁的!
元阿笙脸色乍红。
他立马憋住气,一直憋到自己眼眶发红。
可人依旧近在咫尺,动都不动一下。
“我没生气,你、你忙,我走了。”元阿笙胡乱拿了东西,狗追似的跌跌撞撞跑出了小亭子。
顾恪决沉默半晌。
缓缓起身。
他眸光深沉,紧追着那慌张的身影。
到底是心急了。
*
十月十四,立冬。
晨光初露,彤色的霞光染了一线天。其余的地方像盖着一层灰色的薄膜,依旧雾蒙蒙的。
长势喜人的菜叶子上,露珠折射出晶亮的银光。绿叶脆嫩,这个时候吃正好。
叶片窸窣。一双白皙的手掐住了其中一颗小白菜的根茎。
轻轻一扯,连根拔起。
细密的根系依依不舍地抓握着松软的泥土。
有些重了。
元阿笙捧着菜抖了几下也无济于事。他伸手,正打算扒拉几下便被制止。
“少爷,说了我来的。”厨房烛火还亮着,豆儿举着菜刀出来,几步到了元阿笙的身前。
他在白菜根处比划了下,提醒道:“少爷,我砍了啊。”
“嗯。”
手起刀落,白菜根如愿裹着泥土掉落下去。
手中轻了不少。
元阿笙大步跨出地里,借着光捧着白菜左右看看。极好,一片黄叶子都没有。
“少爷,你先进屋吧。我去割点韭菜。”豆儿麻溜地去到了另一边的地里。
厨房里。
阿饼兄弟俩早早烧了热水忙起来了。
“少爷,面和好了。”
元阿笙一进来,阿饼自发给他让位置。
元阿笙点点头。“做两种馅儿,韭菜鸡蛋和猪肉白菜。到时候吃到哪个是哪个。”
“好。”阿团连连点头。
少爷做的东西好吃,他们何来的挑。
馅料调好,除了烧火的阿团,其余几个都被叫着来包饺子。
人多力量大,一锅水烧开,胖胖的饺子也摆了一案板。造型各异,但饺子肚子是一个比一个大。
滚水下锅,煮得饺子浮上来片刻就差不多了。
元阿笙这边又把菜叶子也放下去,阿饼他们见此立马加快了速度。
如此连续两锅,大家也能一起吃。
可本该等着一起吃饺子的,但一群人中,总有那么一个特例。
元阿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柳。
“又给他们送去啊?”
顾柳抱着食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太敢看元阿笙。他哼哼唧唧道:“少爷,你已经好多天没有管主子跟表少爷的死活了。”
“我又不是他的娘,需要我管?”
“不是娘但可以是娘子啊。”
元阿笙面无表情。“大厨房那边少了他们吃的了。”
“可不是,主子……们最近又忙起来了,整夜整夜地熬,饭也吃得越来越少。”
“不行,我们这里还不够吃呢。”元阿笙强制自己不去想。
顾柳早有所料。
他嘿嘿一笑。“我包饺子的时候数了的。也问了阿饼阿团他们每个人能吃多少个的。即便……”
元阿笙狠狠吸了一口气,往手心里一掐。
“行了!”
顾柳缩了缩脖子。
“少爷~”
元阿笙瞪了他一眼,和缓了语气。“别即便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诶!”
“谢谢少爷!”顾柳立马端了两盘,恨不能现在、立刻送到他家主子桌上。
顾柳一走,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元阿笙大手一挥。
“愣着干嘛,快吃啊。”
“最好多吃点,把他那份儿也给吃了。”
阿团:真的吗!
他乐呵呵道:“那,少爷先请……”
众人:“少爷请!”
元阿笙冁然一笑。“吃!大家都吃。”
*
又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元阿笙正对着门口,边吃着,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回忆。
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那事儿之后,他已经闷在院子里十几天没有出去了。
最开始是喝了几天的药,后来又小心翼翼地养着小鸭子。只偶尔会想起外面。
刚刚被顾柳一打岔,那胡乱的心思又浮起来了。
不行了,再拖下去真的不行了!
当即,元阿笙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一盘儿饺子。碗一放,他道:“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就回来。”
“豆儿,看着小鸭子别出来着凉。”
“阿饼,那饺子,你们尽管敞开了肚皮吃。”
“还有!顾栖,呆在这儿!”
元阿笙撸了撸袖子,悍匪一样凶神恶煞地大步出去。
阿饼:“少爷干嘛去啊。”
阿团蹲着门口,一口包了一个饺子。“辣么凶。”
顾栖嘴角翘起。“顾柳那厮,歪打正着。”
阿饼:“那你跟吗?”
“主子说了,一切听少爷的。”
*
从云潇院到栖迟院。
一炷香的时间,元阿笙愣是将时间缩短了一半。走出了一身的汗。
期间,遇到飞驰的顾柳,他还有闲心停下来道:“可不巧,你回去怕是饺子已经没了。”
当即,刺激得顾柳“哇呀呀”地叫唤,还用上了轻功。
待停到栖迟院门口,元阿笙气血上头。全身是热乎乎的。
“元少爷!”
顾冬面露惊喜,快步出来迎接。
“顾冬,你家主子呢?就顾恪决。”这名字,着实说得有些艰涩。元阿笙莫名开始心虚。
他紧了紧拳头。
不行,稳住!
来都来了!
顾冬勉强扬起笑。
找顾恪决,那便是没有了。“我们家主子不在。”
“不在哦。”
元阿笙只觉自己像一个吹到极限的气球,忽然被戳了一下。那股已经积攒好的气儿如流水一般泄了。
这会儿看着一脸希冀的顾冬,浑身不自在。“咳、咳咳,那什么,没事儿。你别说我来过哈,我回去了。”
“诶!元少爷!主子不在,小主子在啊!”
顾冬说完以为他会停,哪知那一双腿儿动得更快了。
顾冬看了眼身后的院子,立马飞奔去。待追上元阿笙,他愁眉紧拢。“元少爷,您去看一看吧,小主子他病了。”
“病了?!”
“顾云霁病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你吓到我的鱼了!
你吓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