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第43章

巍峨的禁城内灯火通明,游墙而走的宫人提着灯笼,从道道宫门内鱼贯而入。

御书房内,皇上坐在御案后,一边静静听着萧阳月禀报渠州邪教与贤王闽郡王死于刺客一事,一边看着手里的奏折。

禀报完后,萧阳月静立于桌前,等待皇上下旨。

皇上:“邪教教主已确认死亡吗?”

萧阳月:“是,但究竟死于谁手,还未查明。”

皇上放下手中朱笔,道:“摩罗教的存在的确害我国祚,但若非它太过恣意妄为,大张旗鼓地在贡州和渠州两地百姓中吸敛教徒,朕和朝廷也不会这么快发现它。”

萧阳月心中一动,忍不住抬起头。

“朕想不明白,为何它短短几个月内便如此猖狂?”皇上沉吟道,“天下谁人不知,朕设立浮萍阁便是为了清剿此类武林门派,一旦发现,必是只有铲除一条路。摩罗教如此行为,倒有几分故意引起朕和朝廷注意的意思。萧爱卿,你认为如何?”

萧阳月眸中多了几分思虑,缓缓回答:“臣不知。”

皇上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平静道:“好好查查吧,武林的事,你得多出些力。”

“是。”

“贤坤侯与你交情不错,你派人告诉他,既然受伤了,这几日便不用来上朝了。”

“……是。”

皇上叫来自己的贴身内监,赏赐了一些药品补品给戚逐,又安排了一些宫里的太医定期到侯府去看望,道:“说来,浮萍阁密信中并未写明贤坤侯是如何受伤的,是怎么回事?萧爱卿?”

萧阳月微抿嘴唇,回答:“……是臣。”

皇上抬眸凝视着萧阳月,眸色含着几分暗沉:“是你?”

“请皇上恕罪,臣未能保护好侯爷,不慎让侯爷落入敌人之手。”萧阳月一字一句地冷静回答,“后来找到侯爷时,因邪教歹徒精通易容之术,臣出于谨慎,故用武功试探其身手,一时不查,伤了侯爷。”

御书房里一时落针可闻,皇上没有发话,萧阳月只能静候圣上指令。皇上的眸子注视着萧阳月,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他向来欣赏萧阳月这样沉得住气,只有如此宠辱不惊的人,才能堪当大任。

只是,沉得住气与是否如实回答,是两码事。

过了半晌,皇上才道:“朕知道了。”

“是。”萧阳月垂眸,“臣还有一事,须请皇上旨意。”

“说。”

萧阳月凝眸,如墨如玉的眸子里似有暗光浮现,他掷地有声:“臣请求彻查八年前贤坤侯嫡子失踪一事。”

皇上:“哦?为何要查?”

“此事外界众说纷纭,但未曾有一个定论。”萧阳月回答,“如今侯爷与我浮萍阁关系已近,谨慎起见,臣认为有必要查明侯爷当年被绑一事。”

“你会来向朕请旨,说明你想借浮萍阁调查此事吧。”皇上道,“你想查,便查。”

“谢皇上准许。”

萧阳月领命退下,离开御书房,乘了萧府的马车,径直回了自己府上。

这两日朝廷事多,南疆又生战事,文武两派大臣又吵成一片。此事若没有皇上旨意,萧阳月便无需关心,多了些时间待在家中。

这日傍晚,萧阳月刚在府上用了晚膳,便有下人来报,说侯爷到访。

萧阳月的确没想到戚逐会来,着人回话道:“让侯爷在正厅等着。”

这还是戚逐第一次来萧阳月府上,萧府是皇上御赐的府邸,位于京城风水风景都极佳的好地段,府内建筑制式虽比起亲王来稍显逊色,但比起他的侯府,的确是丝毫不逊色。

戚逐依然一袭白衣,正坐在前厅里品茶,一道人影从偏殿走入,戚逐抬头望去,是萧阳月来了。

这是戚逐第一次见萧阳月穿红色,双层的大红洒金云绫锦长裙,外罩一层水绯色素罗纱,领边袖边和裙身皆用金银线绣着极艳的团花纹,惊艳华丽、美不胜收。

此时已近黄昏,火烧般的浓云翻滚,一身红衣衬得萧阳月白极了,嘴唇却透着殷红,像落在雪地里的梅。

戚逐还看见,萧阳月发间,戴着的正是他那日送给他的那套景泰蓝宝石发饰。

可萧阳月的神色还是那样的淡:“侯爷,去我府上的登高凉亭吧,我着人备好茶点了。”

戚逐笑道:“好,难得阁主大人如此用心。”

萧府的登高凉亭周围挂着一圈藕荷色的纱织幔,冬暖夏凉,放下时可防蚊虫,卷上去便能观景,很是别致。

戚逐摇着扇子,在亭台内铺了羊绒毯子的椅子上坐下,喝了口婢女送上来的茶。

萧阳月:“侯爷来我府上何事?”

戚逐扫了一眼在凉亭周围伺候的下人,萧阳月挥手屏退他们,戚逐才道:“阁主大人,我这几日在府上,等的就是皇上一道圣旨把我押入刑司,可左等右等,倒等来了皇上的赏赐。”

戚逐顿了顿,眸间笑意微微深了些:“你并未让皇上知道我会武功一事,这是为何?”

萧阳月一言不发,戚逐又道:“阁主大人竟也不怕欺君了。”

“侯爷。”萧阳月开口,他沉眸望着他,“我不如实话说与侯爷听吧,皇上已准许浮萍阁彻查当年侯爷被绑一事。”

戚逐手中的扇子一顿,他定定地注视着他,唇角的笑不露痕迹地隐去。

萧阳月:“若我彻查途中,遭遇任何阻拦或是变故,我有理由怀疑,是侯爷有不可告人之事需要隐瞒,从而在背后阻挠。”

正如萧阳月所说,如此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倘若其中生了任何事端,戚逐都无法暗中出手阻挠,因为,所有的矛头都将指向他。

好一个光明正大的计策,萧阳月。

戚逐闷声笑了:“好,好……阁主大人如此在意我,想查便查吧。”

“等查清后,我会一并将整件事禀报皇上。”萧阳月道,“届时皇上会作何评判,便不是我能……”

“阁主大人,这和你欺君隐瞒此事似乎没有关联。你大可向皇上说实话,想必那时不用你提,皇上也会让你查的吧?”戚逐打断道,“阁主大人冒着欺君之罪,也要先替我瞒下,这又是为什么呢?”

过去良久,在逐渐微败的霞色中,萧阳月也依然没有回答。

一阵风忽然刮过,吹落了凉亭四周挂着的纱织帷幔,纱幔垂落下来,又被风卷起,拂过萧阳月的发,纱线一不小心被萧阳月的发簪上的珠翠勾住。

萧阳月一袭红衣,发上因这阵偶然的风而多蒙了一层纱幔,倒像是一位要奔着佳姻而去的新娘。

戚逐见他自己看不见,便伸手帮他把纱幔从发上珠翠之间取下来,掀开了那纱幔。

绯色在戚逐面前一闪而过,纱幔落下,露出萧阳月的脸来,萧阳月也正抬头看他。

萧阳月很美,戚逐第一眼便知道,兴许是萧阳月出身于武林的缘故,也曾经历过那样的血海深仇,他的美落在戚逐眼中,倒有几分常人看不出的寂寞和辽远。

只是,戚逐从来只把萧阳月的美当成只可远观之物,如今这偶然的一瞥,戚逐却忽然觉得,萧阳月的美,原来是有几分人间烟火气的。

如秋日后淅淅沥沥的雨渗入土壤,一缕无端又空白的情也渗入戚逐的心里,这一瞥,戚逐记下了。

若要他在这世界上铭记一二事物,好以后在阎罗殿中与那些孤魂野鬼有话可侃,他愿意记住此时此刻,记住眼前人的容颜。

只是,情关谁都难过,他当年撇下江湖,以后总有一天会回去,难道真要再给自己引来劫数,去闯这道关吗?

思及此,戚逐便恢复了他向来那副意味难料的笑,叫人分不出他究竟是真心慨叹,还是习惯性的称赞:“都说阁主大人容貌冠绝京城,天下的美人又汇聚于京城,那阁主大人岂非这天下第一美人吗?”

“侯爷是不是太久没去青楼了?”萧阳月许是被人夸得多了,面上无动于衷,反而驳了戚逐几句,“这些话留着说给姑娘们听吧。”

“你往我府里安插了这么多探子,我去没去青楼,你不知道么?”戚逐道,“我听说卫国公家的大少爷夫人是个河东狮,整日管她夫君管得严,她夫君什么时候出门去了哪里都有人一一给她上报,偏生那少爷还是个惧内的。阁主大人,你可比那位夫人有过之无不及啊。”

萧阳月面色有些冷凉:“侯爷勿在我身上寻开心。”

就因萧阳月总是这副冷淡的样子,戚逐才起了几分调戏的心思,只是这人显然是调戏不得的。

戚逐:“说来,你我二人也认识已久了,倒也不必以官位爵位相称了,不如就唤彼此姓名吧,如何?”

萧阳月垂眸静静道:“这不合规矩。”

“你会在意规矩?”戚逐笑道,“那这样吧,你既然觉得不合规矩,那你便继续唤我侯爷;我觉得没有不妥,我便叫你萧阳月了?”

萧阳月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以反驳,便道:“随侯爷的便。”

戚逐在凉亭中又品了会儿茶,便起身告辞,半真半假道:“你今日倒提醒了我,青楼的姑娘们或许想我了,我不如去看看她们。”

萧阳月微微蹙眉,扭头冷哼一声,道:“侯爷慢走。”

戚逐离开后,萧阳月独自一人在凉亭中站了许久。天色渐晚,亭下一从火红的花与他的衣摆相映,成了渐暗的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那日萧阳月入睡后,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中的他回到了那座凉亭,时间已是深夜,皎洁的月轮高悬。

他独自一人站在栏边,与白日里不同,梦里的他穿着一身如墨的黑衣,与他散在身后的发几乎融为一体。

一阵喧嚣的夜风吹来,周围的一切都被吹了,连原本浑圆的月亮都被吹乱了形状,雪白的月影泛起一阵涟漪般的波纹。

月亮似乎从天边落下了,离他越来越近,等到距离他触手可及,他才发现,那纷乱的白色并非是月亮,而是一件无垢的白衣。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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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蛇副本正式通关!第三卷 往后就是戚萧感情线为主了!

皇上是个聪明人!

休息几天存存稿,下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