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79章

“嚣厉!你个混账大妖怪!你这坨光长个不长脑壳的可恶大黑蛟!”

他揉着腰愤愤不平地震天吼, 弯腰在绿竹小盆栽前浇水的高大背影直起腰来,转过身来,一瞬闪现到床前, 板着冷酷无情的脸,伸出两只铁手, 捏住了他脸上的两团肉。

“你说什么?”

“我说你欺负人……嗷嗷……”

嚣厉弯腰来,对着他冷酷地左看右看,左捏右捏,末了, 附身在他唇上长长一吻。

他满腹的输出全让大妖怪堵住, 越亲越晕乎乎,还伸出双臂抱住他。

大妖怪亲得他险些断气, 一松开,他就晕头转向地向后仰。可大妖怪不仅不捞他,还一把将他推进褥子里, 衣服也不给穿,温热粗糙的手掌心贴着他后颈,顺着一节节脊梁骨往下搓,最后停在腰侧轻戳。

“别挠了别挠了……哈哈哈不行……”

*

晗色猛然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卧槽!”

他的大喊吓到了一旁的人, 纪信林手里捻着一根针,眼睛都瞪圆了:“曹匿,你怎么了?吓得我手一抽差点扎错了穴位。”

晗色粗喘着气抬头,只见纪信林正给光着膀子的甄业章施针,两人都一脸惊愕。

他摸了摸脸,缓了半天才让自己从梦境回到现实。是了, 甄仙君合欢毒发作, 琴宗宗主在一边上弹琴, 他被仙君勒得死紧,边上的琴声似乎又有催眠的功效,等纪小仙君一来,自己顶不住就睡过去了。

“曹匿?”

“没事没事,我就是做了个梦,梦里哈哈大笑,笑得气都要断了……”

甄业章伸出手来,轻轻抚过他眼角,声音还有一点喘息:“可你在哭。”

晗色迅速抬手揉眼:“没有没有,其实是乐极生悲,梦毕竟只是梦,我缓缓就好了。”

他摊开手坐在两人面前,张口想问仙君现在好点可否,唇角先接到了不由自主淌落的咸涩,于是马上闭嘴。

纪信林都懵了:“你眼睛是泉眼吗?梦到什么了这么伤心?”

他嘴硬道:“没有,我不伤心。”

那些都过去了,何况是那黑蛟自己种了沉沦花来诓骗他的。那些似乎涓涓不断的情意和缱绻都是假的。

他不留恋假东西。

晗色低头吧嗒吧嗒了一会,感觉好了许多才抬头左右张望,鼻音浓浓地说起琴宗宗主的事:“她人走了?”

甄业章一脸警惕:“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晗色摇头:“她今天只是在边上弹琴。昨晚她似乎特别有说话的兴致,说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昨天琴宗宗主轻悄地在他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晗色现在一回神,见人不在,马上毫不迟疑地把秘密展现给他们二人。

思绪要不停地转,才能盖去那恍如隔世的梦境。

“你是说,宗主的意思是……”

纪信林停止了手上动作,脸色都白了。

“天鼎山的神山、奇迹之名是当初仙盟鼓噪出来的?守山人也好,供奉神明的世人也好,都是仙盟利用的棋子,仙盟将他们献祭进去,换取天鼎山的宝物,然后来壮大自身?”

晗色竖起大拇指:“仙君的概括能力,我正是这么想的!”

甄业章静默片刻,似乎没有意外,但也皱着眉头。

“所以,在以前,天鼎山是的的确确存在的,那很有可能是一个灵力强盛之地,里面埋藏着许多天然的宝物。”纪信林转动着小脑瓜,快速地猜想和建构,“仙盟……不,最早的一批人发现了它,利用它建造了仙盟,而后出于一些卑劣的自私自利心思,想把它占为己有?”

说着他自己都一头黑线:“不是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祖师爷岂不是一群那什么?”

晗色也想得差不多,但还差一环,就差最重要的一环,只要补齐这一个未知的角,天鼎山和仙盟、周倚玉死前见到的人影谜题就能迎刃而解。

苦思冥想之际,甄业章伸手盖在他脑袋上:“别想了,你离天鼎山的距离太近不是好事。”

晗色回过神来,怔怔看了他们俩一会,思绪又飞了,轻声问道:“仙君,你们见过各宗宗主还是弟子时的模样么?”

甄业章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纪信林只是从恶寒里挣脱出来:“他们都是些老家伙,我俩正青春年少,哪里见过他们以前的样子。”

“那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

“你看这儿的宗主,差不多了,管中窥豹。”纪信林说完,也意识到了不对。

晗色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你们如今都是正直良善的少年人,如果以后继位成一宗之主,也许也会被一些封沉的往事引导,变成和那女子类似扭曲、压抑的领主。领主们会想方设法地捍卫既得的利益,继续守卫天鼎山,找出守山人,也许还会继承、扩大人族与妖族的隔阂。”

他抬头看向甄业章,忽然哽住。

手腕上的红线并没有消弭人与妖的距离。纪信林思慕狐妖潜离还算是和平的无疾而终,琴宗宗主和琴中亡妖却是暴虐的宰割,也许今日的促膝长谈,也不妨碍来日的挥刀相向。

红尘有幸结识三两有缘人,今日生明日死,今日合明日裂,多叫人心梗。

比起这看不见的两族冲突,还不如思考逐渐靠近的天鼎山。

甄业章看他呆呆地静了半晌,伸手再盖住了他脑袋,忍俊不禁:“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必妄言来日,来日太长,今朝太短。”

晗色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我在想仙君伤势不知何时才能好。那位宗主虽然没有做什么坏,但爱捉弄人的脾性让我有点应付不过来。”

“你都是这副模样了,她也没有放过调戏人吗?”纪信林吃惊地把一根长针猛扎进甄业章的后脑勺,把后者整得倒抽冷气,“放心吧,我是什么人?你没见他现在神智很是清醒?不用再像前面那么难熬了,与日俱增地施针,哪怕不能根治,我也能把这毒封死!”

说着纪信林便打开药箱拿出药包递给他:“曹匿,劳烦你再给这家伙熬一副药,我保证,迟早让甄大剑仙生龙活虎起来!”

晗色接过药痛快地答应下来,起身便往门外走。

甄业章看着他穿过道道纱幔,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目光随即黯淡。

纪信林施完最后一根针,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嗟叹:“老甄,你刚才也听清了吧?他在梦里喊的分明是‘嚣厉’。”

“我什么也没听见。”甄业章神色冷淡,侧首低声提起别的,“方才讲的天鼎山与仙盟的关系,切莫向外乱说,这桩秘辛恐怕只有仙盟长老和各派宗主知晓。”

纪信林神情恍惚:“所以,这的确是真的?”

他敛了眉:“我从那黑蛟的记忆中看到天鼎山的些许记忆,捋清线索,全貌就像你猜想的那样。”

纪信林开始拔他身上的针,越想越通透:“所以现在仙盟急切命令七大宗立即攒人头……曹匿说的没错,仙盟要干的事就是当初李鸣潮在高塔上做的,设下一个无比巨大的献祭阵,汇集海量的天地灵气,自创一个,比那山村伪神强盛无数倍的大山神。”

“当初曹匿口袋里的刺猬仅仅是在最后关头咬了伪神一口,就被冲天的灵气冲刷得化出人形。一个仙盟费尽心血制造出的天鼎山神,我无法想象那会给修真界带来怎样的浩劫。”甄业章稍稍活动手腕,试着屈指画阵,“又或者是,给修真界带来沾血的,久旱逢甘霖式的结果。”

纪信林拔掉他身上最后一根针,拍拍他肩膀承诺:“放心,我师父从一开始就反对抓凡人充当祭品的事,我们药宗全体弟子都不会同意配合仙盟设阵,与你们剑宗誓共进退。就算另外五宗全部集齐法阵要素,缺了我们这两大宗,这阵也无法启动。所以,你想好了?”

“嗯。”银针全部拔除,甄业章凝滞的指尖动作变得迅速,在空中画阵的手指只留下残影,没过太久,一柄青光烈烈的本命剑从脉门中具现出来,凛冽地围绕着他们盘旋。

纪信林看着他的本命剑惊叹:“这才几天没见,你的伤怎么这么快就好了?难道是爱情的滋润?”

甄业章干咳:“……这十天来,我一睡着,他就拉着我的手输入灵力,我在昏睡中本能地如饥似渴汲取,每天不停运转大周天,伤势自然好得飞快。”

“如饥似渴真是个好词。”纪信林收着针打趣他,“等这一件大事了了,你是不是就差不多该向他提出结契邀请了?”

甄业章捡起衣服穿上,耳朵热腾腾了一片,看着本命剑的眼神坚定且锋利:“待我们联手摧毁仙盟——我会亲自向他奉上我的剑。”

“对。”纪信林啪嗒关上药箱,冲他伸出一个拳头,“破仙盟,喝喜酒!”

甄业章收拢五指,把本命剑收回灵脉当中,手掌握成一个拳头,与他轻轻一击。

这一击正巧敲出一个贴在纪信林手边的传唤阵,他赶紧抬手戳开,传唤阵的另一边是他敬重的太师父。

听完消息他又气又无语:“我师父试毒,自己中招了!这蠢老头!”

甄业章失笑:“纪大医仙,杏林圣手,别骑小毛驴了,借个神行的法器,快马加鞭回去吧。”

纪信林气呼呼地背上药箱,大力地拍甄业章的肩膀:“甄大剑仙,共勉励,共筹谋,在这紧要关头,千万别做孤狼哈。”

两人互损两句,一个出了门,一个盘膝静候心上人。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后,一个没有再回,一个没有等到端药回来的曹匿。

*

晗色拿着药出了门直奔药房,脑子还有点不清醒。从今早做的梦,到天鼎与仙盟,再到缺失的重要一环解答,他走进药房时还绊了一跤摔个四脚朝天。

他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麻了。”

天花板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冷脸。

晗色:“……?”

我的脸怎么出现在天花板??

他一眨眼,天花板浮现的脸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松鼠。

松鼠还十分急切地朝他摇尾巴。

“!”

晗色瞬间打挺翻身起来,什么自己的脸,那分明是周隐小仙君和小松鼠田稻!

天花板这时浮现的是一人捧一鼠,还留下了一行字:“立即跟我来。”

晗色心脏狂跳不止,周隐田稻主动现身必定不是小事,他连忙出门,拦路抓了一个琴宗的侍女,仓促地拜托她给甄业章熬药,说罢一阵风似的跑出琴宗,谁也没拦住他。

周隐在空中留下了足迹,他寻着痕迹追逐,那来得奇怪的一人一鼠越飞越快,晗色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不停地追,天色与路途都在悄然变幻,一切全都远去。

等到晗色追上周隐,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只看到眼前是一座小木屋,周隐的背影在木屋院中,而木屋檐下,坐着一个姿态懒散随意的紫衣女子,她身后有一个相貌平平、神情拘束的青年。

晗色追得久,现在停下来才发现天色已经到了傍晚,他也顾不上其他,赶忙到周隐旁边去:“仙君!你怎么这么突然找……”

他还没问完,木屋檐下的青年瞪大眼看向他,喊了他一声“曹匿仙君”。

晗色被叫得愣住,转头看那人:“你认识我吗?”

那青年的相貌虽然普通,可是仔细观察,分明是方洛的眉、山阳的眼型、水阴的鼻子。

这相貌把晗色看懵了。

那青年激动地朝他跑过来,说话说得还有点语无伦次:“我……我是李悠,仙君您还记得我吗?我家少爷叫李鸣潮的,您还记得他吧?当初我原本要被带去仙盟,是您和另一个仙君放我走的,那个仙君,那位哑巴兄,他给了我这个!”

李悠着急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像,展开给他看,画像是一个无比貌美,眼睛却是紫色的女子。

画像旁边还标注着一行字:“此女名微心,流浪于人间说书,她能推算人的轮回来世。”

李悠急切地展示着,一转身指向在檐下懒洋洋坐着的紫衣女子:“仙君,我如你所说,如你指引,我真的找到她了!可是、可是神女她还不愿意帮我推算我家少爷的来世……”

晗色一头雾水:“等等,慢着慢着,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隐怀里的小松鼠忽然戳着小手指开口:“晗色,时间快到了……有许多真相,我没法说出来,但她可以。”

晗色又被干蒙了:“什么时间快到了?我又要知道什么真相?”

正在他想抓住周隐肩膀大力摇晃大吼“仙君你说说话啊仙君”的时候,檐下的女子坐直起来,抬头望向他。

晗色的身体本能地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是一种极其奇特的感受,魂魄仿佛回到了真正的故乡,身躯似乎退回原形的童蒙状态,由一只纤细温暖、残酷无情的手握着,草草书写浩**天地。

他战栗着,僵硬着转过身,与檐下的紫衣女子对视。

她的眼眸是深邃的紫眸,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注视远归回来的小孩。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缥缈遥远,也像一个无情有道的神祇注视涅槃归来的友人。

她唤道:“小——枸杞草。”

晗色浑身一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一边走,身上的换形术一边消失,化出了原本的模样。

“我如今叫、叫晗色。”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边,呆呆地坐在她身旁,仿佛被她的紫眸摄住魂魄,“您也可以叫我曹、曹匿。”

“晗色。”她咀嚼了几次名字,笑意浮现在眼中,“两个名字都好听,都是你。”

院子里的松鼠田稻放开嗓子喊过来:“微心神女,时间真的快到了,您能不能长话短说?”

晗色困惑地看看两方,目光很快回到微心身上:“您要同、同我说些什么呢?”

微心眼中的缥缈散去,她笑着捉过晗色的手,轻捏着注视他:“我呀,是个说书人,我要同你说几段故事。”

晗色不由自主地握紧她的手,眷恋信服地点点头:“好,您说,我听。”

“从哪里讲起好——”微心稍稍思索,抬手指向了天空,“先从九天的两个神说起罢。”

晗色也跟着看向天空,点点头:“两个神。”

“书写下界命运的司命星君,和操控天道星运的天枢星帝交恶。”

微心轻轻笑着,仿佛陷入回忆。

“天枢星帝是个偏执狂。为了在神界一手遮天,他利用天魔致使苍龙堕魔,和苍龙交好的神明弃了神骨下界渡苍龙,为此星帝大权在握。

“但就在这时,下界有一条黑蛟即将迎来最后化龙的雷劫,此蛟和寻常妖怪不同,灵力强悍无匹,是下界最早摸到飞升门槛的危险妖怪。

“天枢星帝不准下界的浊物玷污九天的神座,他要维护神界‘血统’的纯正性。于是他瞒天过海欺骗天道,多引了四十道天雷。那黑蛟扛不住雷劫,被劈断了成形的龙角,从此永久失去了化龙的飞升之路。

“司命星君不愿天枢一手遮天,也为了修补被天枢破坏的天道法则,她耗费神力,赋予了那黑蛟断裂的角以全新的生命。黑蛟的角历经百年化为人形,与妖族中妖力最强、也最为貌美的雌妖相爱结合,诞下了一个天生神力的小孩。

“这个小孩因为拥有着那黑蛟的角的本源灵力,以及司命星君的神力,注定强大无边。待他满一千岁,跨过雷劫,便能飞升上九天,由此,打破天枢蒙蔽的天道。”

晗色起初每听一段便点着头复述中心,听到中途,已经忘却了一切。

微心捏一捏他的手,继续轻缓地叙说:“司命星君最开始想得很好,可她却没算到,那只角找到的雌妖,偏偏是那黑蛟的妹妹。虽说角在那百年里拥有了全新的生命,可他的本源终究来自黑蛟。两股相似的本源,催生出了天赋绝伦的小黑蛟,却也让他成为了命运和因果的交接点。”

晗色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什么……交接点呢?”

微心指天上:“天枢斩断了下界生灵飞升的天道法则,下界众生的浩瀚灵力、戾气无法进入天河循环,积压的厚重浑浊灵力最终凝聚出了灵体,祂本来只是一团浊雾,没有自己的意志。

“可是下界的人族信奉了祂,投机取巧地膜拜祂,希望从膜拜中实现些黄粱美梦,久而久之,祂吸取了太多人族扭曲的信奉,竟也变成了愿望机,成了人间的伪神。而人族中最聪慧,也最狡诈的一批人,利用祂,设立了一个盟会。”

微心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那是人间最大的伪神,祂若成形现世,便是真正的天地如一鼎,众生烹其间。”

天色黑了。

晗色静默在逐渐变浓的黑暗里,无比认真地听着天方夜谭似的说书,视线里逐渐看不见事物,耳边也听不清天籁人声,只有脑海中天旋地转的混沌。

他对着混沌里的面容,那个今早出现在梦里的大妖怪,静默地说了一句:

你这一生原来是个笑话似的怪谈。

原来那些困扰他的纷乱谜题,不仅缺了最重要的一环,还缺了一个冷酷的起源。

视线逐渐回归,他低头看见了地面的蚂蚁。棋手闲谈一局棋的输赢,便是蚂蚁的沧海桑田。

听力也逐渐回归,他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

“那位断角的黑蛟,是不是叫做久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小草的心路历程——

《???》

《!!?》

《…………》

《T^T》

俺的心路历程:

《还差三千字!》

《只差两千字!!》

《就差一千了!!!》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