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50章

交易?世上最恶毒的交易。

群妖茫然地私语:“晗色是主上的人啊, 那鲛人是从哪迸出来的?”

水阴不清楚晗色和鲛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觉得那欠揍龙王说的话果然不是人话,捏着沙包大的拳头传声给山阳:【哥, 要不我们还是强抢?】

山阳正要回复,这时观涛的声音同时传进他们的识海:【别理那残废说的废话, 待会听我联系,我们趁其不备,一起打飞那残废,把那鲛人夺过来。】

水阴忍不住看向观涛:【哈?那定海珠呢?】

山阳的蛇瞳缩了一瞬, 会叫龙王残废的就是那货……

观涛的声音继续传来:【定海珠太脏——嚣厉这么说的。】

带着腥气的海风卷过水晶宫, 拂得晗色有些睁不开眼睛,他艰难地眯着眼, 眼前月光血腥,手中的不问剑非常沉重。

识海里,嚣厉和余音的声音互相交杂着。

“无关对错, 我不爱你而已。”

“哥哥,我就是想和你说,你不要辟谷了,你来人间一趟, 要吃好吃的看好看的,还要玩好玩的。”

他闭上眼睛,握紧不问剑,回忆周隐方才教他怎么运灵,克制不住的腥甜从喉咙里涌上来。

手里的不问剑变轻了。

晗色无声地默念:“天地如一鼎……”

下一句法诀还没念出来,身后忽然刮起一阵邪风, 一个高大的人从后抱住他, 瞬间打乱了他所有的灵力纹路。他一手环着他的腰, 一手斜过胸膛来捂住他的嘴,仿佛变成了一道人形的锁链。

与此同时,四股爆起的灵流冲向水晶宫,群妖见状跟着爆起,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少睢的惊呼淹没在混战里:“啊呀大家有话好好说……”

混乱之中,晗色行岔灵力,情绪和灵力全都大起大落,气急攻心地在对方手上吐出血来。

那手当即松开了些,他发了狂地挣扎:“哑巴!你干什么!!”

哑巴发着抖锁着他,眼睛直盯前方混战,又不由分说地捂住了晗色的嘴巴,唇角淌出的血滴在他肩膀上:【不要说。】

不要说,不要说。别上当。别陷落。

晗色强行运灵撞开这锁链一样的哑巴,提着沉重的不问剑向混战冲去,边吐血边继续运灵:“天、天地如一鼎……”

然而就在这混战中,那个小小的水晶球突然被抛上了高空,迅速地变大,变回了晗色第一次见到他的大小。

晗色怔了刹那,眼睛里的血腥陡然加重,拖着剑竭力向他冲去:“余音!”

余音在流光溢彩的水晶球里,半人半鱼的模样,鳞片熠熠生辉。他把手放在水晶球的墙壁上,指间连着蹼的手竭力伸出五的手势,遥遥朝他说着什么,露出了一个仓惶抱歉的笑。

紧接着,水晶球里的鲛人在月光下爆炸,无血无肉,炸成了无数泡沫。水晶球表面裂出无数缝隙,顷刻之间碎成了千万碎片,里面的泡沫被狂风卷向了八方。

一个泡沫吹到了晗色鼻尖,轻轻一挨,破灭为虚无。

晗色僵在了原地,时间停止了。眼前的世界化成了一摊血红,浑身的骨骼一寸寸地断裂,碎片全部涌进心脏里。

水阴被眼前景象震住了:“怎么会这样?!”

轮椅上的龙王怔怔地仰首,纷飞的泡沫在眼前化为乌有,他想起上一个令他见到这些泡沫的鲛人。他给那个鲛人取名汝安。汝安为他流第一滴泪做医他的药,为他流最后一滴泪做助他的毒,最后在他怀里,也是如此,尽成虚无的泡沫。

不过是区区一个鲛人。

不过是……一个汝安。

龙王的瞳孔骤然化为金色,脸上瞬间催生出金色龙鳞,身躯骤然暴涨,须臾之间,一尾金色巨龙在混乱的水晶宫里现世。

观涛抬眼一看,震惊三百年:“化龙?沃日!他都坐轮椅上了还能化出龙形?!”

巨龙爆出怒吼,抬爪掀飞了一半群妖。

山阳横扫一群东海水族,大骂了一声卧槽,但他不退,悍然迎着真龙的威压化出原形变为一条身躯庞大的巨蟒,迎头就想正面和真龙硬刚。

水阴大喊了一声哥,按住心脉也要化出原形,谁知一股狂暴的灵流突然从身后传来,夜海之上狂风嚎啕,伴随着轰然炸开的灵珠碎裂声、青锋破浪声,一道嘶吼回**东海:

“众生烹其间!”

观涛抬头一看,震惊六百年。

不问剑拖着海浪从下爆起,一点蝼蚁之躯,卷百丈惊涛,凝聚三尺青锋前,跨海斩龙角。

哑巴剧烈地咳嗽,试图耗费魂力操控坐骑向高空飞去,周隐忽然飞来,不小心一脚把他踩在鸟背上:“起!”

小松鼠田稻在他衣襟里冲天空哇哇大叫:“悠着点悠着点!”

不问剑卷惊涛当空斩巨龙,巨龙吼骇浪迎空吞不问剑,双方一阵石破天惊的输出,夜空中的灵流炸得海面上波涛滚滚,巨龙嘶鸣着褪去原形,不问剑嗡响着坠落。

周隐操控着飞鸟冲上去,铺天盖地的水汽中,晗色像血红的断翅蝶滚落,周隐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简直像接住一颗滚烫的流星。

满天血雨沾湿了飞鸟的白羽,晗色浑身浴血,眼睛叫血糊得睁不开,手还紧握着不问剑不放。这一回透支的灵力比前头要强盛,冲散了他身体里的换形术,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周隐看着这个长得和自己相似的存在濒临危亡,心悸得一掌打进他心脉里:“晗色,够了!别再透支了,再不停下来你的灵核要爆裂了!”

晗色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呕着血,身上催生出了青翠的草叶:“把余音、余音还给我。”

周隐心急如焚不知该怎么办,旁边那哑巴突然僵硬地爬过来,双手捧住他的脸,额头相抵,微光浮现在两人肌理相贴处。

一首鲛人的安魂曲渡进疯狂的识海里,晗色剧烈地倒着气,眼泪不停从紧闭的眼角迸落,逐渐冲去了血渍。

哑巴也流泪,滴落在他脸上,他的泪和晗色相反,越落越红,到最后已成血泪。

周隐趁机夺走不问剑,配合着给晗色渡去灵力。这时底下的水晶宫又爆出了一阵光芒,他低头看去,只见妖群之中,那满头是血的龙王掌心里拢着一堆碎片,山阳他们也是一副要暴走的样子。

周隐心里一沉:“定海珠碎了。”

小松鼠田稻唏嘘地搓起爪子:“没办法啊,命运轨迹变了,嚣厉这下更没命了。好歹不能让晗色出事,不然万一来日那位神降世,光凭你处理不了啊……”

周隐摇摇头,收回视线一看,只见那哑巴埋在晗色肩上,两人双双晕死了。

没一会,灰色的大鸟接连扑扇着飞过来,灰头土脸的山阳、水阴、观涛跳上来,查看晕死的两人的状态。

“如何?”

山阳两手在晗色和哑巴脑袋上轻搓,一笑比哭还难看:“回家。”

*

梦境之乡,有少年笑起。

“吃鱼吗?”

晗色猛然惊醒,他迅速爬起来循声望去,只见周遭是他梦见过数次的天鼎山,前方有个黑衣少年站在小溪流里,手里抓着活蹦乱跳的鲜鱼。

晗色定定地看着这个少年模样的嚣厉,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少年嚣厉费劲地抓着鱼,赤脚趟着水走来:“倚玉,这鱼一定很好吃。”

晗色闭上眼,弓了背抱紧双膝。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发觉了这次梦境与以往的不同,之前他做梦,他只能用周倚玉的视角看,言行不由他自主。可这一回,他发现只要他想,这个身体就能随他意动。

“烤了吃还是煮了吃好呢?”少年嚣厉上岸来,身上的水珠闪闪发光,“要不煲成鱼汤吧,喝汤好像更补身体。倚玉,你为什么拿不祸刀捅自己左肩?多疼啊。”

晗色不理会他,站起来朝他跑去,劈头盖脸地夺了他手里的活鱼,飞跑到小溪上,把鱼放回了溪里。

那尾鱼一回到溪里,当即摇首摆尾地扎进清澈纯净的雪水中,水纹倏忽一闪,红鱼尾,清雪水,鱼儿游向了不知处的远方。

晗色看着它远游,有些站不住,蹲下来揪着草,眼泪砸进溪里,一滴一滴如饯别。

梦境在水的涟漪里慢慢消散,来自现世的沉闷咳嗽声逐渐把他拉回了人间。

“为什么骗他们去东海?”

“没有骗,定海珠能在天雷下护住你的心。你那颗心脏强韧异常,虽然不是你自己的,但有心总比无心强,好歹能活下来。你娘当初推算你的命盘,你的劫数理应在满千岁时,但你现在还差八年多呢,本不该在这时——”

“那不是挺好。”嚣厉打断他的话,冷冷地笑起来,“我不能挑自己的出生,至少能决定自己的死亡。舅父,你与天相争近千年,该替我高兴才是。”

久寇配合地扯起个敷衍的笑:“哦,真高兴。”

嚣厉轻抚枕在膝上的晗色的长发,冷眼笑他:“行了老东西,想吞噬我不用演戏。现在我齐全了,你若想吞我化龙,得抓紧时间了。”

久寇盘坐在他面前,凝视了他好一会,轻笑着摇头,没头没脑道:“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像我。”

嚣厉眉心的心魔印红得就像一簇火焰,一笑尽显戾气:“我像我爹,你是我老子吗?”

“还真有点渊源。”久寇拍了拍大腿笑叹,“你爹死后,你娘推算你的命盘,没多久就离开离魂谷,还设了禁制不让我回去。此事困扰了我六百年,如今我回了一趟,掘了你爹的坟,总算是明白了。”

嚣厉看向他:“掘——坟?”

“嗯。我明白你娘为什么躲我,为什么带你远走高飞,也明白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本能地想吞噬你了。”久寇笑得沧桑萧索,再抬眼时,眼中一片柔和,“厉儿,你爹的坟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当年化龙飞升时,被四十九道天雷劈下的成了形的龙角。”

“什么意思?”

久寇摇头:“我很难解释,说出来你一定觉得荒谬至极。”

嚣厉安静了一会:“这荒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到头来都在命运的樊笼里。”久寇微笑,“我想吞噬你时,你娘护着,你躲避着,我吞不到你。现在我想救你,一群人想救你,可我就是救不了你。我极力追求再次化龙,你娘极力想救你,你极力想好好活下去,我们所求终不可得,所愿终不可实现。”

嚣厉笑了起来,抛却宿命的绝望,嘲讽他迟来的真情流露:“舅父想救我,我好感动啊。”

久寇也笑,笑得柔和酸涩:“罢了……我们反目成仇这么多年,乍然说这些,你自然不会相信。”

他站起来向外走,长发里出现了许多白发:“其实,你还是颗蛋的时候,我也曾无比期待你破壳。”

门吱呀一声,风铃声轻响,周遭归于沉寂。

嚣厉低头抚摸晗色的鬓角,指尖缠着他的长发,一缕缕地捋平。

如此良久,嚣厉低头亲他唇角:“我知道你醒了。身体怎么样?睁开眼睛,看看我。”

晗色不是故意不醒,他只是太累了。灵脉里空空****,一运灵,灵核就抽搐起来,提醒他损耗不轻。

“晗色,晗色。”

嚣厉一遍遍叫他,八百年没有叫过一样,聒噪得让人生厌。

晗色既有耐心又麻木,置之不理。

嚣厉柔声叫了不知多少遍,身上的气压突然变低,整个人变得阴鸷凶恶,大手捂住了晗色的后脑勺。

晗色随即感觉到脑子里一阵疼,这才想起来,他第一次跑出鸣浮山的时候,嚣厉在他脑子里下过一道禁制。只要嚣厉想,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他头痛欲裂。

晗色艰涩地睁开眼睛,这回他倒是无比希望自己还是失明的状态。然而眼前视线虽模糊,却因为靠得太近,所以看得很清楚。

嚣厉就在他眼前,小别两三月,倒是恍如隔世,陌生得如同一潭死水。

两人定定地四目相对,嚣厉猩红的瞳孔里流转着两尾流转的小蛟,与眉心那心魔印交相映衬,恶鬼似的。两人这么定格着,最终是嚣厉先动弹,他扣着晗色低头亲他,简直像要吞了他一般,晗色依旧无动于衷。

亲罢,嚣厉瞳孔里的猩红骤然消失,变回漆黑深邃的模样,那股凶神恶煞的劲也消失了。他惶然地松开手,晗色的头疼也随之消失。

嚣厉出神地看着他,食指下意识想在他掌心里轻划,很快制止了。

他又叫他,这一回有些生涩的小心翼翼:“晗色……你回到我身边了。”

晗色迟缓地眨了下眼,目光和看一截木头没有区别,无悲无喜地开口:“尊上,别来无恙。”

他声音沙哑得很,嚣厉像被抽了一耳刮子,哽了几许,捞起他抱在怀里:“你看,我把你做的吉服穿上了。我吉服上是你,你吉服上是我,特别合身。”

晗色目光便落在衣服上,两人身上都是鲜红的吉服,嚣厉身上衣是热烈的枸杞草,他身上则是绣了大半的黑蛟,还没有完工。

他想起了绣这两身吉服的心情:哦,我当时期待着哪一天可以和他结为妖侣。

那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我从山阳那里听过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嚣厉紧紧抱着他,“抱歉,没能救下他,对不起。”

晗色闭上眼睛,身体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嚣厉摩挲着他的长发,知道自己输了,当真是输得永无翻身之地。

他挣扎在心魔里,无能为力地抱着他嘶哑道:“我爱你。”

晗色慢慢停下了颤抖,在视线模糊里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于是他问:“尊上,您的沉沦花,情毒,它还在吗?”

嚣厉凝固了。

晗色像是发现了这世上最好玩的事,仰首笑起来。

“哦……它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顶起锅盖,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