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昨夜云成睡得不太踏实。虽然赵宸贺跟他躺在一张**, 但是俩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背对彼此睡了短暂的一觉。
寅时末刻云成抵达粮库,他起来的要更早一些。
那会儿赵宸贺还在睡, 他这次没有拦着不让他走, 也没有调侃两句留不留的废话。
云成回想昨夜,约莫觉得是那句“我都可以”惹恼了他。
云成想了一日,从心底里觉得这句话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就是赵宸贺。
“太吵了。”他收回神思, 把视线一并收回,将美人靠外的垂纱拉拢, 挡住了向外看的视线。
骆深被迫收回视线,巴巴地看着他:“不吵啊,曲子好听,舞娘也漂亮。”
这地方是他的产业, 一切喜好由他定, 他喜欢这种琴弦轻响歌舞不休的场景。
就像金银玉柱磕磕碰碰, 都是钱的声音。
云成有点烦, 垂纱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声音。
“你,”骆深上上下下地看他, “心情不好?”
“今天收粮累的。”云成道。
骆深点头, 没往心里去。
“那正好放松一下, ”他伸手把轻纱拉开, 探头看了一眼舞台中央的舞娘, “听听曲,看看美人儿,一会儿再带你去泡泡澡, 找人伺候伺候你, 然后踏踏实实睡一觉, 保你明天精神抖擞。”
云成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骆深从眼角看他,发现他又在盯了一处出神。
“到底怎么回事,你那天高皇帝远的皇兄要拿你开刀了吗?”骆深唉了一声,坐的离他近了点,搭着他肩:“跟我说,真有事我出钱给你砸平啊。”
云成张了张嘴,硬聊也聊不下去。
他平常就喜欢把事情放在心里琢磨,没什么倾诉欲。
这种人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所以他熟人挺多,风评良好。
“你不张嘴我可没法帮你。”骆深靠着栏,“我们的三弟弟呢?”
“喏,”云成搭在美人靠上的手指往底下一抬,指了指下头一群人里笑得最开心的宋礼明,“乐不思蜀了。”
骆深从眼角看了一眼:“他这几天把排名靠前的姑娘都点了一个遍,但是很奇怪,他不跟姑娘睡觉,吃完喝完自己倒头睡。”
“他娘是舞女。”云成唇角动了动,“他不睡卖艺的人。”
骆深无奈笑一声,挑眉作罢。
云成能感觉到耳边的嘈杂逐渐褪去,那是他即将陷入深思的前兆。
“你老实回答我,”他把那失控的感觉驱逐开,在明朗起来的闹声中问骆深,“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骆深皱眉:“什么?”
云成补充:“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什么??”骆深以为自己听岔了,“你……”
他“你”了半天,脸色难看的难以描述:“你别说,你爱上我了吧???”
‘爱’字敲的人心钟闷响。
云成皱眉看着他:“问这话是意思就是爱上了?”
“不然呢?”骆深反问,然后自己又把纱幔拉上了。
云成心中震惊的想:赵宸贺难道爱我吗?
骆深坐回去,耸了耸肩。他想继续追问,但是云成无论如何坐不住了,他心里都是赵宸贺。
“我走了。”他豁然站起身,“今晚还有事。”
骆深张张嘴,看着他的背影:“回家啊?”
云成摆摆手,半刻也不耽误,把刀别回腰侧,径直走了出去。
赵宸贺此刻在州府大牢里审讯。
虽然那夜的刺客已经被云成处理掉,但是匪贼同伙众多,赵宸贺两次跌在一个坑里,不能不重视起来。
庆城从太守到知府,没去仓库干活的,统统陪他守在这里。
只是他自己无心张嘴,只看着别人审问。
直到太守身边的人提前来通报:“大人,十二爷来了,此刻已候在门外。”
太守匆匆迈步,责怪道:“怎么叫十二爷等,还不快请进来。”
然后亲自去迎云成。
云成朝他点头,随着殷切的欢迎声走进牢房,一露面先给了各方人马一个笑。
他视线巡视全场礼貌示意,短暂的跟赵宸贺在空中交汇,随即各自无声的移开了。
他的嘴角落回原位,但是神情不变:“诸位大人继续审问,我过来旁听几句。”
全庆城的官员都知道他是天昌帝派来的眼睛和耳朵,他看就是天昌帝看,他听就是天昌帝听。
场内的官员不约而同地站得更直了。
赵宸贺仍旧坐在桌后,翘着腿,拄着桌,一副我很烦的态度。
前头空地里跪着的十几个匪贼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枷锁将他们的手铐在背后,脖子也被锁链缠住,但是有几个仍旧转动眼睛对上了眼神。
赵宸贺随手点了一个乱看的,轻描淡写的说:“将他眼睛挖了。”
官员面面相觑,以为他在开玩笑。
赵宸贺等不到人动手,自己推开桌子站起身来。
他浑身的气势在未加收敛的情况下很轻佻,但此刻却显得很阴沉。
他走到了那人身前,没有第一时间挖眼,而是伸出手掰着他下颌左右各打量了一回:“不老实,看来身后有人作保。”
紧接着,那手指稍一用力,犯人下颌骨上就传来咯吱声响:“还是个来头不小的,是个官儿?”
囚犯疼得面目狰狞,牙关被扣着,想叫也叫不出声。
赵宸贺下三根手指抵着他的咽喉,看着眼前人逐渐涨紫的脸色和翻白的眼球:“是县令?”
囚犯张了张嘴,但是只能发出轻微的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
“知府?”赵宸贺继续问,掌控生死的手指骨逐渐收紧。
囚犯下意识的奋力挣动,但是手脚被缚,脖颈被拴,那铁钳一般的手快要把他的下颌都捏碎。
“呜——”
囚犯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涎水,但是赵宸贺毫不在意。
“咔嚓!”
颈骨碎裂的声音犹如洪钟,胆小的官员被吓得倒退数步,依靠同僚搀扶才没有跌倒。
赵宸贺把人扔在地上,囚犯**两下,彻底不动了。
赵宸贺半举着手回到座位上,朝太守招了招手:“手帕用一下。”
太守颤颤巍巍地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去,看赵宸贺用力擦了擦手,然后把帕子摔在桌上。
“现在能好好说了。”他俯视着下头十几号人,残忍而冷酷的用刚刚捏死人的那只手拍了拍桌,余光里云成的身影挥之不去,“我今天还有别的事,诸位快点吧。”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要么说,要么死。
而且鉴印在前,就连犹豫都是死!
几个囚犯双眼瞪直,萎顿在地,锁在身后的手**不停。其中一个豁然喊起来:“我、我说,我说!是知府,是知府!”
室内紧张而提心吊胆的氛围一扫而空,变作惊骇。
太守更是变了脸色。
这是云成第一次见赵宸贺杀人。
他跟他交过手,也看他责骂过下属。
那些堪比玩笑一般的打闹和笑骂跟这比起来显得有些不痛不痒。
云成后知后觉,他对自己非常包容,也非常收敛。
可能是因为……爱。
他爱我?云成想。
他为什么爱我?
囚犯说的涕泪纵横,接着说下去的几个人说辞也大同小异。
赵宸贺已经听烦了,他余光里的云成一直在发呆,根本没有好好听。
赵宸贺想:如果他不是来听审案的,那就肯定是来找我的。
“你们继续听。”他一刻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交代道,“这次审案,主审名单别忘记把十二爷加上。”
署云成的名,就是把功劳算在云成身上。
虽然剿匪只能算是顺便,远不及赈灾救粮和查定盐铁司有分量,但是这跟勾结官员挂了勾,也算是大功劳一件。
云成眼神一动,同朝着他走过来的赵宸贺撞了个正着。
“你……”俩人又一起说。
赵宸贺抬了抬手,示意他出去说。
云成跟太守告辞,太守要送,被他拦住了:“诸位大人忙到夜半三更已是艰辛,快些忙完回去休息要紧。”
太守感激的不住点头,目送他二人出了门。
天上的月比昨日更加靠西。但是仍旧是明亮的。
月色如水一般淌下来,汇聚在脚下。
南方的月好似天生比北方的温柔,就像山水草木,各有各的婉转。
“你累吗?”赵宸贺盯着月光问。
“不累。”
“那我们一起走一走?”
云成点点头,余光里是两人的影子:“好。”
韩将军的府邸离这处不太远,只要顺着青石街一直往前。
靴子踩在石街上的声音幽微,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特意来找我的?”赵宸贺又问。
云成一瞬间哑口无言。
月亮仿佛在顶上炙烤着他,以至于他后背发了一些薄汗。
“庆城作为最富饶的地方都有匪贼成伙出没,何况其他地方呢?”云成终于说。
赵宸贺点点头,他似乎满意现在的场景,一步步走得很慢。
云成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太上皇在位时,天下大定,就连土匪都安于享乐,不出来祸害人。”
他的嘴唇有些干,轻轻抿了一下:“等到皇兄登基,天灾人祸,国库亏空,官员互轧,贼匪勾结,中饱私囊,各地恶势喧嚣而上,万民疲累难安。”
赵宸贺静静地听他说。
云成的语速放的缓,也尽可能的平静:“你看着这个天下,若是朝纲颓败,盛世不在,儿女情长能填饱肚子吗?”
赵宸贺无声地叹了口气。
云成望着他:“你跟着皇兄,手握重权,有数不清的钱,有赏赐的,也有贪昧的,可你满足于此吗?”
他眼中除了光芒和深渊,似乎还埋藏着更深的东西。
他就用这一双令人无法招架的眼睛看着他。
“宸贺,朝堂上跟人斗嘴是小事,帮皇帝秘密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是小事,你有皇帝的信任,你掌管京都的护卫军,官员们也怕你,你在卧虎藏龙的京都能翻天覆地,但是你能做到一呼百应吗?百姓对你爱戴想把你供奉在神坛上吗?”
他声音不高,没有任何的咄咄逼人。
赵宸贺告诉自己要冷静。
云成收服人心的手段他亲眼见过,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抗。
他总是能把别人的胸膛撕开,把心掏出来看。
“我们先抛开感情谈其他。大丈夫生于天地,就该展开手脚,建功立业,大干一场。”
他就着月光,声音也和月光一样浅淡和寡:“总会有一天,朝纲振兴,盛世再现。”
赵宸贺听他说完了,半晌才低头笑了一下:“你到现在为止,想的还是如何收服我。”
可是这些话对他根本没用,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忠臣良将:“这些我不想说,我只想先跟你谈感情。”
云成闭了闭眼。
赵宸贺:“我们开始的不好,我只是想跟你重新开始。”
云成张了张嘴:“可以,我没问题。”
赵宸贺又笑了起来,那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收回布防图,收回京都关系名单,把当初我给的东西通通收回。你晚上还能不能来找我,还会不会迁就我哄着我,届时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
云成跟他对视,他那么黑的瞳孔在月光下也像琥珀。
“回答我。”赵宸贺说。
云成喉咙滚动,喉咙干涩起来。
赵宸贺无声地苦笑:“就算你晚上不来找我,以后咱们两个不再说一句话,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也会给你。”
他牵着唇角说:“现在你知道了,我对你的爱意是真的。”
云成唇线绷紧,无言以对。
赵宸贺认真看着他,无奈道:“我们的开始是错的。”
“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受到了惩罚。”他微偏着头,看上去依旧很冷静,只是满嘴苦涩滋味。
他望天上的月,又望云成,低嗤一声,笑自己:“无非就是,我爱你,你不爱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