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上帝已死
尹经理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他现在明白孙经理昨晚是什么感受，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对于他们这种习惯用权力和职位去压迫的人，无疑是一场灾难。
王雨婷完全不在乎两人作为经理的身份，对他们没有一丝丝的尊重。仿佛在她的眼中，他们不过是个打杂的，甚至连打杂的都不如。
实际上，确实如此。
王雨婷对于不认真工作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
比起孙经理和尹经理，她更喜欢跟营业员们打交道，尤其是为了生活而努力工作的人。
“你休得在此血口喷人，我所发送的每一条信息全都是在提醒你违反了规章制度！未完成工作的情况下擅自脱离岗位，你敢说不是！”尹经理火冒三丈，没想到王雨婷会倒打一耙。
“怎么，我按照公司规定完成我的职责和工作任务，正常下班回家也算是无故旷工？”王雨婷反问道，对方越是表现得火药味十足，她越是能保持冷静，寻找破绽。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王雨婷应对顾客投诉的时候，早就习惯这么做。
顾客们强调着自己就是上帝，消费者是至高无上的，所有人都要听他们的。
王雨婷则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一句：“上帝已死。”
这是德国哲学家尼采的名言之一，也是遭无数人误解的名句。
其含义的理解为，上帝已经无法成为人类社会道德标准与终极目的。当对上帝的信心这种信念被打破，信仰崩溃，绝对的道德观失去，人的手中可以什么都没有。
“没有上帝，人也可以过得更好。”
王雨婷就是这么回应那些自认为消费者就是神明的老赖。
差点就没有把人给气死。
尹经理现在的心情也差不多。
“我现在通知你，交接工作之后将工牌上交至人事部，自行离开。否则的话，我会请安保部的同事送你出去，请你自重。”
尹经理扫了一眼王雨婷，他记得王雨婷没有申请工作服，她自己身上这件西装制服属于私人物品，冷哼一声。如果王雨婷申请了工作服，尹经理还能从这方面做文章，除非她能把原来的工作服穿得跟新的一样。不然的话，他会疯狂挑刺，指出哪里有问题。
虽然说没有多少罚款，但是足够恶心人了。
尹经理现在要做的话，就是疯狂恶心王雨婷，让她知难而退，自觉走人。
这一招对绝大多数人都有用，尤其是对年轻人特攻。
能有多少个年轻人愿意受气，还愿意当狗？
怒急之下夺门而出，发誓不再往来。
这样的案例多着呢。
尹经理也因此舒舒服服地省下无数赔偿金，还省去了被公司领导追究的事情。
是的，尹经理作为人事部经理，他的主要工作不是去面试新人，而是处理这方面的事情。如果公司要裁员，如何将赔偿金压到最低，将那些在商场做到几乎退休的收银员辞退，把她们忽悠到以为这是正常的，是理所当然的，平常不过的普通小事。
这才是尹经理的主职。
他也通过各种招数辞退过不少年轻的主管或是主任，一毛钱赔偿金都没有付，还被领导夸奖了。当然，也仅仅是夸奖而已，他这么做一点提成都没有。他只是在纯粹地享受着恶心别人，别人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反倒是让他感到心情愉悦。
“哦？”
王雨婷非但没有被尹经理的话语惹恼，她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尹经理，你以为你是谁？说开除就开除，怎么不见你把董事长也开除了呢？辞退楼层主管需要部门经理的签名，辞退楼层主任需要部门经理与执行总监的共同签名。你一句话就把人定死，却连一张纸都没办法出示，还想要叫安保部的同事赶我走？行，我就在这里坐着，我看你几时叫人过来。”
王雨婷才不会被对方随便说两句话就吓到，尹经理真要是把安保部的人叫过来，那她还乐得轻松，连官司都不用打了，直接报警就完事。
尹经理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转头一看，四楼办公室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凑热闹的营业员。那些营业员们并没有见过尹经理，不知道他是谁，大大方方地回望过去。毕竟他们办理入职并不是通过商场人事部，而是原本的公司派人过去，由楼层管理员签字确认，并教导商场的规章制度。
也就是说，他们不用给尹经理面子。
不过孙经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这人心眼极小。
李主管的目光在王雨婷与尹经理之间来回转，他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没想到局势会一面倒，两个经理都不够王雨婷一个人打的。
“叫啊，怎么不叫了？”
王雨婷看了一眼尹经理，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感慨道：“原来是忘记带对讲机了，那你早说嘛，我的对讲机借你。”
王雨婷说完，将对讲机递过去，还贴心地帮忙调到频道五。
这是安保部的频道，还能够听见安保部同事巡逻时的对话声。
尹经理没有接过来。
他哪敢接？
他又不是不懂法。
他只是欺负别人不懂法。
真遇到王雨婷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无畏强权，无畏胁迫，那他还能怎么办？这四楼的王主任之前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台无情的加班机器，每次公司组织聚会都没参加，劝酒也不喝，一点面子都不给别人。没想到现实比传闻还要离谱，这何止是不给面子，这简直就是往人脸上呼大嘴巴子。
尹经理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要被四楼营业员们的视线刺穿了，他看了一眼孙经理，想起孙经理昨晚发生的事情，沦为了众人的笑柄。他可不想变成孙经理这样，孙经理在公司的前途已经走到头了，他可没有。他还年轻，还要往上升的空间，若是在这里留下黑历史，那么以后就算是升上去了也会被人揪住小辫子。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尹经理转身离开四楼办公室。
孙经理一看，急了，这怎么就走了呢！
他还没有一雪前耻，这时候离开，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昨晚灰溜溜地走人已经够丢脸了，现在要是退让的话，他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更何况他刚才大声囔囔，如同雷公般的大嗓门把周围的人目光都吸引过来，现在四楼的营业员偷偷地凑过来往这边瞧。
这要是认怂了，今后他教导各楼层的营业员，谁还服他？
尹经理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此时跟王雨婷说再多也没用，多说无益。
这种口头上的开除，让员工以为自己真的被炒鱿鱼了，收拾东西走人，公司就能名正言顺地以“旷工三日”为理由进行辞退。哪怕是员工后知后觉想要找个说法也没地方说去，谁让他真的乖乖回家待着，自个儿认倒霉，当作是交学费。
尹经理屡试不爽的招数在王雨婷这里行不通，撞了一脸灰。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王雨婷背后有高手出谋划策。
如果不是林玖给她分析了情况，一眼就看出来尹经理的阴险计谋，也许王雨婷还会意气用事，当场走人，连赔偿金是什么都不知道。
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位好女人。
反之也一样。
“我们去找张经理。”
尹经理给孙经理提醒道。
先把四楼经理给安排了，之后的事情才好整。
孙经理本以为这次就能够让王雨婷乖乖认错，结果到头来又是他吃瘪，气冲冲地走了。他默默地把这笔账记在尹经理头上，好处都占了，办事的时候却不肯好好出力，害得他受气。
尹经理感受到孙经理不善的目光，心中涌出一股怨气，都怪这家伙没事惹事，害得他得帮忙擦屁股。如果没有这屁事的话，他现在都在办公室里玩手机等下班了。
“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李主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没想到自己会一时头脑发热，真的跟两位经理杠上了。以孙经理的脾气，他没准已经在公司经理群，找五楼林经理投诉李主管。尹经理就更不用多说了，这人玩阴的，最喜欢的就是偷偷地恶心人。
算了。
大不了，我回老家就是了。
李主管的心性已经被磨成老爷爷的形状，还没到三十岁，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退休生活。
“管他们干什么？我们先做好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就算是辞职，也要对得起自己。”
王雨婷活动了一下手指，将手机录音软件终止录音，确认录音文件无误。她打开办公软件，继续忙碌于工作之中，细心地处理表格上每个数据。王雨婷不会因为辞职就彻底开摆，什么事情都不理，任由未完成的工作不断地积累起来，最后交付给下一任楼层管理员。
王雨婷刚入职的时候，她就被迫背起前几任四楼管理员未完成的工作，度过了一段痛苦的新人试用期。总有人天真地以为新人试用期只是给领导端茶递水，帮忙打印复印件就完事了。实际上大部分公司对待新人也就头两天好一点，之后交付的工作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如果完不成这些工作，那么恭喜你，你已经脱离苦海，未达到公司签约标准，人生有梦各自精彩。如果完成了，那么很遗憾，迎接你的将会是永无止境的社畜生活。既然你试用期的时候都能够把那么多工作做完，想必你转正之后一定能完成双倍的工作量吧？
王雨婷想想就觉得很恐怖，她可不想当个缺德的前辈，给素未谋生的后辈留下一堆烂摊子。
若是四楼一直招不到员工，公司将会有很大的概率从其他楼层调人过来，这些人想想就知道是用来背锅的。首先四楼是目前所有楼层之中的销售冠军，被调过来的楼层管理员要是没能将冠军头衔延续下去，绝对会被薛总监责备，毕竟薛总监对事不对人。哪怕是王雨婷这种认真工作的员工，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个不识礼数，一点都没有格局的野丫头罢了。
当然，那之后的事情都跟王雨婷无关。
她这么做，只是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李主管微微动容，他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工作。
另一边，张经理在回四楼的时候，被尹经理和孙经理给找上了。
下午四点半。
王雨婷在四楼巡场完毕，准备回办公室跟晚班人员交接工作，然后下班。
她发现有营业员围在办公室门口凑热闹，心中若有所思，决定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
“你们不用工作的吗？还不回去工作！”
王雨婷握着手机，扫了一眼围堵在门口的营业员们。
她们一看到是王雨婷来了，立马回到各自的店铺里，不敢再聚在一起聊天。
王雨婷回到办公室，果不其然，孙经理跟尹经理又来了。
这次，张经理也在场。
张经理坐在工位上，双手放在桌前，目光平静。
他与王雨婷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你不是说口头辞职没用吗？这是你要的纸质文件。我给你办好离职手续了，你签字就行，明天开始不用来了。”尹经理见王雨婷从办公室门口进来，本想着将她堵在门口，奈何王雨婷身高气场加起来足有两米，光是用气势就让人下意识地给她让道。
王雨婷拿起纸张低头一看，差点没忍住将这张纸撕成碎片。
这根本就不是员工辞退书，而是一份检讨书。
孙经理与尹经理将各种违反工作规章制度的内容都写在了这张纸上，只要王雨婷在上面签字，就相当于是她承认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是真的，公司辞退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王雨婷。
王雨婷的目光留在了签字栏。
楼层经理的空白处签署了张经理的名字，执行总监的空白处签署了薛总监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张可以说是检讨书的离职申请得到了这两个人的认可。
王雨婷转过头看向张经理，对方目光坦然，光明磊落。
无论是王雨婷是要骂他，还是要打他，张经理都会接下，这是他欠她的。
然而王雨婷并没有说他什么，她很清楚张经理的难处，倒也不会去为难他。
只是，有些失落而已。
她为四楼做了那么多，加班了无数个夜晚。
现在她所有的努力都成为了泡沫，沦为废纸一张。
这算什么？
王雨婷摇了摇头。
委屈与不甘充斥着胸腔，这些情绪逐渐化为愤怒，心脏跳动的频率因此加速。
愤怒就像是一团火，以悲愤为燃料，在王雨婷的心间里燃烧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还不签字？”尹经理不悦地催促道。
“尹经理。”王雨婷转过头看向尹经理，将这张纸还了回去：“这份检讨书签你和孙经理的名字正合适，这些违反工作制度的事情你们一件都没少做，我可不能占了你们的名头。想要辞退我，可以，按照劳动法来。我在公司待了一年两个月，你们至少得赔偿我一个月的工资。”
“王雨婷，你跟我讲劳动法？你跟我说说，谁还把劳动法当一回事。你来我们这里工作，我们给了你工作的机会，给了你学习的平台，还每个月支付你工资。现在你跟我讲劳动法，我还没有找你要学费呢！别跟我扯什么赔偿金，谁教你的，你找谁要去！”
尹经理笑了。
他当然知道劳动法。
他的工作就是规避劳动法！
公司辞退员工需要遵守法律条件和法律程序，不是说辞就能辞。如果公司存在违法解除劳动合同关系，那么公司就要向员工支付经济赔偿金。每满一年支付一个月的工资作为经济赔偿金，半年以上未满一年的按照一年的算，不到半年的则是支付半个月的工资作为赔偿金。
尹经理不知道违法辞退多少个公司老员工，这要是把他们的赔偿金加起来，都是个大数字。
“这辞退书不管你签不签都一样，离职手续都已经给你办好了，我们也给你通知了。你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人，赶紧把工牌交回来。”尹经理将王雨婷递过来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这本来就是恶心王雨婷用的，她要是签就皆大欢喜，不愿意签就算了。
“听见没？”
孙经理总算是有机会嘚瑟了。
他向王雨婷伸出手，讨要着王雨婷的工牌。
“既然如此，我会用法律的途径为自己找回公道。”
王雨婷懒得搭理孙经理伸出来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
孙经理见她都到这种时候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由得感到恼怒。
“随便你。”
尹经理听到王雨婷这么说，倒也不以为然。
他辞退过那么多人，也不是没有人说要报警抓他，或者是打官司之类的。
结果呢？
人呢？
不也是该干嘛就干嘛去。
老一辈的人就是那么一句话。
吃亏是福，花钱买教训，吃一堑长一智。
与其投入大量时间和金钱，最后获得不够讨薪路上付出的赔偿金，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尹经理是这么想的，但他看着王雨婷较真的神情，隐约感到有一丝不妥，警告道：“作为前同事，我得跟你说一句，有劳动纠纷背景的人想要找工作，可是很困难的。”
这倒是不假。
有些公司查到面试员工有劳动仲裁的经历，自然会心虚，不敢招收这样的人。
再加上薛总监的小心眼，她肯定会运用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将王雨婷从这个行业驱逐出去。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在提醒而已。”
尹经理扬起嘴角，笑容中满是嘲弄。
他在期待着王雨婷露出狼狈不堪，懊悔的表情。
不仅仅是尹经理，就连孙经理也是，他们都在期待着王雨婷害怕。
“谢谢你的提醒。”
王雨婷笑了，笑声里嘲讽之意更甚。
她将工牌解下来放在桌子上，像是落下一枚棋子。
“那我就能省下找新工作的时间，全力投入在劳动仲裁之中。”
王雨婷像是松了口气，笑道：“两位，仲裁庭审见。”
尹经理闻言脸色骤变，他没想到王雨婷软硬不吃，就是要硬拼到底。
他与孙经理对视了一眼，齐齐地瞪着王雨婷，恼羞成怒：“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王雨婷看着两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起来，微微翘起嘴唇。
“不敢，我只是在提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