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困境中抱出个金娃娃
一九九0年八月二十日,李日亮接到北京希贵金属厂八月十日拍来的电报。催他立即携款提货。这天,他的儿子李希林和女儿李希媛同时接到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县一中是重点高中,上了分数线的免去学杂费,没上线愿意进一中的必须交建校费。收费标准为差1—5分每生收2000元,6—10分每生收3000元,11—20分,每生收5000元,超过20分以上的钱再多也不收。李希林差2分,要交2000元,李希媛差11分,需交5000元,两兄妹学杂费要一万余元。早两年,一万余元对李日亮是小菜一碟。可如今,李日亮身边只有5万元存款了,这五万元不到万不得以不能动。他还欠80余万元债务。平日的熟人、朋友见了他就躲,生怕他开口借钱,而债主见了他就追,生怕他还不清。
李日亮原先总是抽9块一包的“三五”牌香烟,“三五”牌烟劲大。如今,他抽不起了,不抽又不行,只好改抽两块钱一包的“相思鸟”。北京催提货,儿女要读书这钱从哪来呢?他从缭绕的烟雾中似乎看到月亮那阴险的面孔,他恨死了月亮,没有月亮点水,自己怎会落到这个地步呢?想到这里,日亮恨不得杀了月亮。
月亮的病治好后,又开始在金银湖频繁地活动,他得知日亮不仅身无分文,而且负债累累;陈大贵红过一阵,但已两起两落,如今大不了也就那么几十万,几十万有什么用,搞不好几把就赌光了,败家子!陈大贵那老不死的父亲说有百多万,但是个守财奴,赚了那一笔后,再也没动了;马成良据说有几百万了,但他已永远离开了侨县;刘金明又怎样,他那钱迟早会在美容美发院泡光。除了他们,金银湖其它的人也就不算什么了,噢,听说陈鹏一直在外面跑,混得不错,他可能是个成气候的。妈的,比来比去,你们都不如老子。你们走私、走渣、走厂,你们走吧!老子走的这条路你们莫说骑马,即使坐飞机也追我不上,老子干的是一本万利的勾当。你们以往恨老子靠点水发财。如今,老子不点水了,照样发大财。
他踱着方步,走进日亮屋里,喊了声老大。躺在睡椅上抽烟的日亮一只眼睁开,一只眼眯着回了声“坐!”仍然抽他的烟。肖冰桃给他倒了杯开水,也只冷冷地喊了声坐。
“恭喜你呀!老大,希林、希媛兄妹两个都考上一中。”
日亮说:“兄妹俩读书还算争气。”
月亮说:“听说你不打算送了,是不是手头不活。兄弟间,说一声嘛!”
日亮和冰桃打算,读书是赚钱,现在金银湖很多人没读好多书,照样能赚大钱,他也准备只送希媛进一中,让希林跟自己搞冶炼算了。但听了月亮的话,很反胃。他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说:“没有啊!人家想考一中考不上,他们考上怎不送呢?不就万把块钱嘛!”
“外面有人说,这阵子你比较拮据,我说呢?再拮据读书的钱也有哇!”
“人家向我借钱,开口就是借几十万,我不叫苦怎么办?我说没钱他们又不相信,还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船烂有底,底烂有千钉。好象我抓不光似的。”说着,他摸摸身上,没烟了,喊:“冰桃,希媛在家吗,叫她给我买条烟来。”
希媛出来了,日亮掏出一百块钱给她:“仍旧买一条“三五”牌的。”希媛走了,日亮又吩咐冰桃搞两个菜,月亮好久没上门了,今天留他吃中午饭。冰桃说没什么好菜。日亮说,今早不是砍了麂肉吗,有了这碗,其它配个六荤三素就行了,等下我喊几个来陪的。金银湖也太闭塞了,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看样子要把房子建到彬州去。
接着,日亮叫通知陈大贵、候生田来陪月亮喝酒。
“你找他们来陪,我就不喝了,都是仇人。”月亮说。
“你不要他们陪,我叫星亮哥来,他在那边清理炉子,过几天,北京又有批货运回来。”说着,日亮把电报丢在桌上让月亮看。
“他来,也不喝了,改天,我们兄弟还是在彬州找家象样的酒家叙叙。”
“那也行,等我把北京这批货炼出来了再说,我作东。叫拢所有在彬州的金银湖人。”
月亮没吃午饭就告辞了,但他弄不清日亮到底有钱还是没钱。
日亮要在月亮面前故弄玄虚,他就是不能让月亮捞清他的真实想法。他吃亏就吃在让人知了真实的想法。
但是,没钱了怎么办呢?赚,当然是想办法赚,本钱从哪里来呢,只有借,向从未开口借过的地方借。日亮万般无奈找到当农民的妹夫林新民。
林新民是林家垌人,一直在家种田、养猪。人家走水、走私、走渣、走厂,他什么都不走,人家给老板打工挣钱,他也不干。后来以种田为辅,当起了养猪专业户,一年出栏四次,每次出栏20头,两三年里也有了好几万。李日亮赚那么多的钱,他从不向他借。种养的成本也只那么大,日子过得下就行了。日亮也从不向妹夫借钱,他那点钱对自己的大生意起不了作用,但如今逼到这个份上,不得不向妹夫求援。林新民说我总共6万多块钱,你拿五万去,我留一万周转。日亮没想到从未得到自己关照的妹夫会如此爽快,如此气慨。他能借给自已5万,比大老板借给自己100万还领情。日后若是发了,别人能忘,这个妹夫绝不能忘。
李日亮从五万中拿出一万给希林兄妹办好了入学手续,随之带着9万元现金上了北京。
北京市希贵金属提炼厂与日亮是老交情了。厂里的领导都很熟,交道打得最多的是供销科长阳明生。阳明生还只30零岁,为人精明,待人热情,豪爽。厂里有货了,拍电报过来,日亮携款提货,他在这里赚过不少钱。但这次,等日亮手持电报赶到这里,已有人于先天把货全部提走了。阳明生说是你的弟弟,叫月亮,我们看了身份证,的确是李月亮和你同村同组。他还拿出你的信给我们看了,信上说,近来你很忙,送儿女入学后要立即前往广州航空公司提货,这批货就让你的弟弟月亮付款提走。日亮说,那封信呢?厂里说,那封信我们看后,月亮又拿走了。日亮又问了提货人的模样,日亮断定是月亮看了自己的电报后,打了拐子主意。厂里人说:“我们本来也考虑他为什么不拿电报来呢,想打个电话问你。但月亮说你家没电话,他叫我再拍个电报催你快来。他在这等几天也可以,我听他这么说不再怀疑。喂!你这么大的老板,怎么不买部手机呢?才一万多块钱。”
一万多块钱,早几年对日亮来说,很容易,但现在连妹夫的五万才只九万元,从仅有的9万元挤钱买部手机,合算吗?这9万元本想用来翻本的,不想货让月亮提走了,要是我有部手机,绝不会出这种事。这批货损失起码20万,一部手机不就是一万多么?
阳明生对原本该给日亮的货被人冒提也很遗憾,说:“李老板,你要做就把生意做大点,我给你提供一个信息,搞不好,会发大财。你跟我来!”李日亮随阳明生来到北京市郊一个叫精工异形螺丝厂厂区,在一个山包前停下来。
日亮很纳闷地问:“什么大生意?”
阳明生说:“我查过厂史,精工异形螺丝厂原是冶炼厂,1937年创办的。1938年日本鬼子把厂接过去办了7年。这座山包全是废渣。1945年,抗战胜利我们接过来改办精工异形螺丝厂,直到现在。已经45年了,那些废渣一直堆在这里。”
日亮一听,对这个山包来了兴趣。
出现在日亮眼前的山包上的树大的都有提桶粗一棵了,杂柴、冬茅长得排排实实。日亮又问了句:“这?”
供销科长用右手划拉了一下,说:“对,这山包,全是废渣。”
月亮蹲下身子用手捻了一下,又扯开一片草,发现全是黑沙土一样的东西。他说有人问过吗?阳明生说有,从1984年起,就有人来看过,大都是侨县人,但看过之后,什么也不说,只笑笑,摇摇头,就走了。你自己琢磨这里有不有价值。
日亮绕山包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他很快提出了分析论证:从山包长出的树看,这堆渣至少是40年以前的。厂里近20年的渣没往这里倒了,有一点,卖一点,已变了钱。以往,冶炼技术不高,废渣的含金量则高,特别是日本人办厂的时候,中国人不甘心给他们搞。胡乱提炼一下就倒了。说不定,炼出的金块和银块也倒掉了。
日亮有点心动了,又绕小山包走了一圈。问大概要多少钱?阳明生说开价是100万!日亮睁大眼睛说是天价,没得谈了,你要100万,有多少吨?要多少钱一吨?阳说算300吨,才3000多块一吨。
日亮对300吨没非议,以他的眼光看,500吨也不止。但他说就算300吨,泥土一样的东西。也要3000多块一吨,有人取过样吗?
阳明生说,一般的人都是看看就走了,有不有偷偷取样的不知道。反正也没人守。
日亮的心又动了一下,看来,买货的人都被100万钱款和山包一样的货吓住了。但他还是摇头说不要。不敢下手。科长又劝:“李老板,你取个样回去,我还告诉你,我们厂要清理这个地方建房,催得紧,我说的这个价还可往下降。”
日亮把阳明生的话仔细琢磨,认定有利可图,但仍然只点点头,答应先取样做出再说。
答应了,终于有人答应了,科长高兴得不得了,象招待贵宾一样安排日亮住下来。
第二天,供销科长阳明生亲自陪日亮取样。
日亮带了锄头,还带了邮电工人挖电线杆眼的那种长把凿铲和长把挖耳。他采遍了小山包的上上下下,周周围围,里里外外,深深浅浅,总共带回50公斤沙土一样的东西。
采样时,李日亮当着科长的面没怎么细究,到了宾馆,他从袋子里抄一把上来用手指捻。一捻,不得了,一粒一粒的银珠子都很多。一到家,日亮亲自把林家垌的妹妹和妹夫喊来,把弟弟日旺也喊来,他把袋子解开,要他们抄一把沙土上来捻,林新民不识货,捻来捻去没捻出什么货色。但日旺只捻了三下,又抄上一把,又捻了三下,问,这货是哪里的,有多少,价格怎样?日亮一一作了回答。日旺说马上做样。
日亮不顾从北京到金银湖四天三晚火车和汽车旅途疲劳。兄弟、妹郎、妹妹四人立即开炉。
50公斤样泥炼出6两白银,把白银化成金粉5克。
四个人开始用笔算帐,日亮说那堆货至少有400吨。
每吨可提炼出白银6公斤,金100克。日亮列了一道小学综合试题,得数是5240000元。
日旺用列方程解出得数与日亮相同。
妹夫和妹郎都只小学毕业,他俩象养猪、种田一样一节一节去凑。凑拢也是这个数,但他不相信,这么多钱人都吓死!
接着算成本。
买价算100万,运费50万,其它各种提炼费又算50万还可赚300多万。
四个人高兴了一阵之后,开始为启动资金发愁。启动资金至少要180万,贷款的路子很难走了。自己仅有8万了,日旺的钱被自己借空了,只有20万。妹郎新民还有1万,总共才29万。要是往年,日亮出面向金银湖几个大老板开口借,每个那里借20万应该没问题。但近两年,冶炼圈内的人都看出自己是个空架子了。借的不肯借,没还的也不好开口讨。
日亮灵机一动,要是别人相信我日亮有钱呢?一定愿借。但要怎样才使别人相信自己有钱呢?日亮想起老祖宗传下的一个故事。
不知哪辈上的祖宗叫李春舟,在村里辈份最高,年纪最大,依俗,村里凡迎婚送嫁,红白喜酒都应安排他坐朝席陪贵客。但从没他的份,因为他没钱。
这年的大年三十前几天,他做小生意终于赚了一吊铜钱。当晚,两老紧闭门窗在家里故意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还一吊、两吊、十吊……百吊往下数。隔壁两伙人家听见后,嘴对嘴向村里其它人传,说春舟老倌有好多好多钱,数了大半夜,他们亲眼看见的。不两天,全村里尽人皆知。
村里习俗,每年大年初一,各家户主带男丁在正厅屋里拜祖,全杯。然后回家吃饭。
这早,他故意迟迟不到,村里人见他没到都不下跪,他到了,都争着向他打招呼,公推他站在最前面。春舟老人想起以往,他到与不到无关,有时,等他赶来,他们已跪过了。自己只得一个人跪拜祖宗,而跪在最前面的事从未有过。
这次春舟老倌有点扳翘,不肯往前站,说:“我就跪这个眼里。”金银湖人说“眼”,指的是埋人的坟坑。大年初一早晨最忌讳“眼”字。众人听了,只是愕然,谁也没说他什么。
跪拜祖宗后,是全杯。全杯按长幼辈份就是围桌而坐喝姜茶,吃点零碎,互相说些大吉大利的祝贺话,也商量些本年度村中该做的大事,但不准乱讲。
这次,破例推春舟老倌坐首席,春舟也不推辞了,喝了一口茶后,他说:“我们村里,今年其它的东西不要办,筷子要办一双。”——“筷子”指的是抬死人的丧杠。
众人都附和说:“对!对!”
春舟老倌记得,去年全杯时他提议:“我们村人丁兴旺,办酒时,到处借碗,村里该多买几席碗。”结果遭到一遍反对声。今年说买丧杠却都叫好。
春舟老人又说;“这双筷子,上面湾里来借,可以借他次把子,下面湾里来借,不行,我们要用。”
众人还是捧场;“对,对,说得好!”
春舟笑着说;“钱好!”
日亮想起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故事不仅仅是好笑,它给自己的启发实在太大了。
这两天里,他交待日旺和新民四处借钱,高利贷也行。终于凑足了60万。他把60万包扎好,放进密码箱。然后用手机给希贵金属厂的供销科长和业务厂长打了个电话,要厂里马上研究一下。到底要多少钱,他好把款子如数汇在帐号上。下午四点准时给他回电话。
下午三点半,日亮把密码箱放在农行柜台上,说存60万!
金银湖农行营业部的人记得,近两年,日亮没往这里存过款了。有的说他的钱锁在自家的保险柜里,有的说存在县里和市里的哪家银行,但更多的人说,日亮己是穷光蛋一个。
“发了,李老板。”
“哪里,哪里?存在外地不方便,转存一下。”
“定期还是活期?”
日亮犹豫了一下:“存两年吧,周转金还有点”。但他马上又说;“还是存定活两便好些。”接着他填好存单,看他们数钱。
这时,日亮腰间“嘀嘀嘀”响了。农行营业部的人觉得奇怪,停下手中的活儿,只见日亮掀开外衣摘下一个收音机不像收音机,手枪不像手枪的东西,“嘀!”按了一下:“喂,你是北京阳科长吗?”
手枪样的匣子里传出标准的北京话;“对,我叫阳明生,你是湖南金银湖李老板,是吗?你在哪?”
“对,我是李日亮,我在存款!那批货的价格怎么说?原定是100万,噢,厂里研究过里了,可以让一点!让多少,给我个实数。让10万,那就是90万。行,行。是这样的,我算了一下。买货90万,装运费大概要50万,提炼费至少要50万,总共一起,我得投入200万,但我手头只有120万。不,不,货款我不想拖欠,一次付清。要不是早两年亏了几笔,这点钱还是不成问题。从你们那里贷款,情我领了。我还是在本地想想办法,实在有困难,再向你们求援。好,好,我马上把货款90万汇过去。”
营业部的人眼都看花了,那时,全金银湖圩上只四家单位有电话,乡政府,中学,农行,医院。私人只李云香装了一部,用手摇得哗啦哗啦响的那种。日亮的电话却别在腰间,摘下来就可对话,手机里的人讲普通话,日亮也讲普通话。里面的声音比电话机里的还大还清晰。
和北京对完话后,日亮把手机别在腰间。但他马上又取下来,给广州的妹妹挂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北京买了400吨高品位的货,要她准备点钱。妹妹却说,手头不大活泛,要看情况,不能马上答复。日亮说,你算利息也可,入股分红也行,赚是百分之百赚,而且不是赚一点点,我马上要建高炉,要搞规模化生产。你不肯,我找别人合伙,到时别后悔。妹妹说:要多少呢?几十万,100万,你愿投多少就投多少,妹妹说:“那投50万吧?
“金银湖老板多是多,最大的还是数日亮。”营业部的人都这样说。
日亮用手机与北京通话的内容很快传遍了金银湖。营业部投入了100万跟踪贷款,汇去80万货款,还暂存80万放在营业部。
日亮又到了北京一趟,是与弟弟,妹妹,营业部主任一道去的。请了厂里有关人员一桌饭,花了伍千,厂里见日亮这么大方,货款降到85万。接着在北京火车站联系好了车皮。把弟弟,妹妹留在北京组织装运。
货款付了,客请了,火车皮联系好了,运费预付了20万,弟弟,妹妹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日亮坐在宾馆客房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烟,一言不发。日旺几次想问没问,但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有把握吗?这可真是大项目。金银湖有史以来,还没谁这样大干过。”
日亮没回答弟弟的问话,却把弟弟日旺和妹妹岚风叫出宾馆,叫了一部小车,来到京郊精工异形螺丝厂边的山包上,日亮带着弟弟妹妹、两个妹夫和信用社贷款跟踪干部小汤在饶山包转,满山踩。他们问就这山包?日亮说就这山包。
日旺和岚凤你看我,我看你,怀疑地摇头说,哥,这可是个大买卖,我们整个家族的家当全押上了还不到一半。
日亮仰望蓝天,憋足气说,干!机会难得,货款己交了,车皮已定了。坚决干。”
小汤感到责任重大,这么大一笔贷款,真要彻底亏了,也拿他没办法。他提醒李日亮最好稳重点,不要把钱全陷进去了。
日亮仰头望了一阵天空,坚定地说;“干,机会难得,一百万已押上了,输个精光绝对不可能,赢个满贯的可能性则很大。”
日亮觉得不能动摇,首先自己要有信心。他说我有几件事交待一下。一、装包的找外地人,有人问就说是肥土,运往河南兰考改造盐碱地;二、暂时买一万个编织袋,边装边运往火车站,每满一个车皮,火车站会安排运往彬州。到了彬州,我会安排车及时运回金银湖,有多少装多少一直装完;三、我已从北京请专家去帮我指导设计建厂,我给你们配台大哥大,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估计运回这山包至少要三个月时间,到时,厂也快建成了。
金银湖凹鼓岭上用两根标直的长杉条扯起一幅红布,红布上车上用黄绸剪成的“日亮冶炼厂”五个大字。
一辆挖土机伸长臂膀,那些碗口粗大的树只一下便连根带泥挖倒了;尽是夹色白泥土的地方稍一用力便直到挖爪根部;遇上粉红的崖砂石则要多挖几下才可以挖碎挖翻。——这家伙真是太威风了。与挖土机一样威风的是一辆红脑壳推土机,它把挖土机挖翻的泥土草石立即推入凹地。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蛇拐,蚂蝈被推得乱爬乱蹦不知所向。
早几天还是山包凹地,草木刺蓬,转眼间变成一块异常开阔的厂坪。
五部手拖在忙着拖石拖沙拖砖。
日亮冶炼厂建筑工地上,挖土机,推土机有节奏的轰鸣声;拖拉机发出“突突突”均匀的喘息声;人们高喉大嗓的呼应声混成一片;随着北京专家的策划、配合李日亮的指挥在演奏一首和谐而壮美的建设曲。
北京专家在指点:厂大门建在这里,厂大门左边是办公室,右边建职工宿舍,生产车间建在山沿下,烟囱建山顶上,厂区车间和烟囱用暗涵接通,烟囱至少砌50米高,这是对废烟的处理;还有对废气、废水的处理,我会画成施工示意图……
北京市郊装包工地也异常繁忙。
新民和罗纬在指挥装包,小山包只掘了一个小缺口装好的编织袋却己叠成一座小山;
货车来了,罗纬指挥装车。一民工问,罗老板,你这些黑土运哪里干什么?罗纬说运河南兰考改造盐碱地。我不是老板,是土壤学专家。又一民工问,这也能赚钱?罗纬又回说,向焦裕禄书记学习,为国家作贡献。我拿国家工资,不为赚钱。
很块装满一车,罗纬随车走了。
一装包工人从土里捡起一硬块,在锄头把上敲敲:噫,这是什么?是什么金属?他吐一口唾沫,拧拧:噫,是灰白色的,怕么是块银子。林新民说最好是金子,以后兰考那地就值钱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
林新民催促道,你们还是快点装吧,昨天你装了110包,领了55块,今天争取领60块。
装包的人都手快脚快地装包,很少有人管那些硬块是什么东西。
日亮冶炼厂的生产车间己在开始砌墙了。
北京专家在指挥砌高炉。
日亮腰胯上的大哥大响了:喂,哥,第一个车皮现在起程了,你组织货车装运。还只挖了一个小缺口,估计至少800吨;还有,越是下面的渣,越有响头。有一大块一大块现成的银块。
日亮在心里默默祈祷:苍天在上,保佑我日亮重新站起来吧。
谭兵古背着个旅行袋过来,他看了看日亮的工地,感到很惊讶!
日亮向兵古招招手喊,兵古老弟,过来坐坐。好久没看见你了。兵古说日亮老兄你搞大家伙了。日亮说北京有好几百吨渣,小敲小打摆不开,你呢?这段时间开胡了吧。
兵古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走渣没得搞手,全碰了些奸邪狡咋的亲戚,收渣时,他们讲价,我背渣。这没关系,我人高马大,有力气。但他们欺我没技术,关键时吃我。
日亮笑笑说冶炼这事,有技术吃没技术的就象耍把戏样,很容易。你说说,他们怎样吃你?兵古一五一十给日亮讲故事,最后一个故事没讲完,日亮哈哈大笑说,见银子的时候该用大火他却突然熄火,银子钻到炉底去了,你和细苟碰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兵古哭笑不得,说后来有人指点了我。就这样,我不与任何人合伙了,仍旧一个人搞。
日亮说,怎么样?要不,等我的货来了,分十把吨给你做。兵古说情我领了,分货不必。讨米讨得久,总会碰上做大酒。今年还赚了几笔。不是吹,我找货不象你们,通过这层关系套那层关系,最后还不一定能找到货。我一般不找关系。我看准了某批货,直接找一把手,把一扎一扎的钱往他眼前一放,说我要这批货。
日亮惊问道,这行得通,三不熟两不熟,人家敢接。
兵古笑起来,说人熟有什么用,钱这东西和谁都熟。但是,话说回来,钱花了,关系网也建立了,办事就方便了。关系网就是活期存折,今天取明天存后天又可以取。
日亮很佩服地看着兵古,说你个卵崽,字认不得几个,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兵古说你要知道我当了四年侦察兵。不倒霉,现在是四个口袋的军官了。现在我发现有人在搞大买卖。日亮问什么大买卖?兵古说现在有人用专车走私了,把金子银子藏在备用轮胎里。日亮告诫他说你想走私,千万别乱来,那毕竟是违法的事。我就是亏在这上面了。兵古说我不可能走私,但金银湖造出的金子银子,银行不大量收购也的确是个问题。日亮说其实县里也不愿意抓我们,听说准备争取政策吧。兵古老弟,我知道你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但走私千万别干。
兵古说这事我有分寸。再傻再傻也不会拿鸡蛋碰石头。
谁料没多久,谭兵古干出一起惊动全国惊动世界的武装走私黄金的大案。
正是谭兵古找到一家“中华人民共和国黄金铸锭厂”开始预谋武装走私黄金的那天,金银湖凹鼓岭上的日亮冶炼厂厂门前停了一排小车。厂门口搭了一座台子。台前拉一横幅“热烈庆祝侨县第一个上规模的冶炼厂挂牌开业”
厂门口坪里挤满了人。厂内宽阔的坪里叠着从北京运来的货,象山包一样。
一挂长长的鞭炮炸响过后,县委李书记和李日亮一起把那块上扎红绸的“侨县日亮冶炼厂”的牌子挂在厂门口。
李日亮陪李书记和县里有关单位的领导,金银湖镇党委书记、镇长坐在主席台上。
在热烈的掌声中,县委李书记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他说,今天,是我县第一个上规模上档次的冶炼厂挂牌开业的大喜日子,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表示祝贺。
话音刚落,台上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台下,不知谁喊了一句:我们有娘了。
为这句话,大家又鼓掌。台下的人分明还看见李书记揉了揉两眼——他掉泪了。
李书记接着说,金银湖变废为宝的祖传淘金工艺不仅在我县独具特色,在全省全国也属罕见。你们对祖国对人类的巨大贡献不可磨灭。但是,由于销售渠道不畅通,前段日子,金银湖不少冶炼户自觉或不自觉地走私被抓,县委县政府没能很好地保护好大家的利益,你们为人类作出了巨大贡献,却让你们在经济上蒙受了巨大损失,在精神上受了重大打击,让你们成了没娘的孩子,在此,我向全县的淘金人深深抱歉。
掌声竟然经久不息。
但是,我向全县的淘金人郑重表示:我们将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争取政策,为大家寻找一把保护伞,让你们成为政府最宠爱的儿子;同时,也希望大家遵纪守法,努力奋斗,向李日亮老板学习,注重环境保护,争取做大做强。
此时的掌声则如同春雷滚过,一阵高过一阵。
大会之后,在热烈的鞭炮声中,李日亮带领整个李氏家族点纸焚香祷告苍天,宣布开业。
热烈的鞭炮声中,李日亮为煮货炉点燃第一把火;
热烈的鞭炮声中,一长溜12个煮货炉燃起熊熊炉火;
热烈的鞭炮声中,李日亮和李日旺两兄弟抬着一只大甘锅放进煮货炉;
热烈的鞭炮声中,一长溜共12个煮货炉都有人抬着大甘锅放进煮货炉;
这些大甘锅是金银湖人从未见过的,以前见过的都是一个人用火钳挟的甘锅;
12个鼓风机轰鸣,12个煮货炉炉火熊熊,几十个工人在忙碌着——好大的气势。
李日亮和李日旺抬出甘锅,将通红的铅水倒进模槽;
李日亮为煎货炉点燃第一把火;
12个煎货炉的鼓风机轰鸣,炉火熊熊,煎货炉这边也有几十人在忙碌着;
李日亮守着煎货炉忙碌地添火,刮渣,炉火映照着他那张神情专注而又刚毅的脸庞;
熊熊炉火渐渐暗下来,他手中的鼓风机声音渐渐变小,炉盘里一团暗红色的东西比磨盘还大,李日亮往炉膛里塞了一把柴,加大鼓风机的风量,炉膛里顿时亮堂起来;
李日亮关掉鼓风机,炉膛里渐渐暗了,然后一片墨黑;
李日亮抹去额头的汗,点燃一支烟,眼瞅炉膛,慢慢抽着;
李日亮丢掉手中烟头,拿过一根钢钎,撬动炉膛中的银块;
李日亮用一把链刮把炉膛中的银饼勾下来。
李日亮和李日旺抬着大银饼放在磅秤上;;
李日亮读秤:118斤。
李日旺又燃起一挂长鞭。日亮激动得泪水满脸,他对三个弟妹说;“苍天有眼,我日亮终于又站起来了,这次,净赚2000万是很可能的事了。”
接着,日亮作出一项重大决策,这样吧,世上的钱也赚不尽,这批料估计900吨以上,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拿700吨,另200吨按成本价分给我们四家的亲朋好友和那些累次亏损的淘金人,没有大家的支持也走不到这步,我也倒过霉,倒霉的日子不好过。我想起那年3角钱一担谷都碾不起好伤心。
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大脑壳,从日亮这里赊去1吨废料赚了个两万来块。日亮的冶炼厂从7月份开炉,炼到农历12月24日还只炼了不到150吨。他打算用两年的时间炼完,也就不差这几天时间。他决定给请来的工人放假过年,除结清规定的工资,给36名工人每人两瓶酒,两条硬白沙烟,两包糖果,一封鞭炮。每人大约两百块钱的过年礼。他对大家说,我比较忙,就不一家一家拜年了,这里等于给各位拜年,春节后,初八开工,希望大家赏脸仍旧来给我帮忙。大家说,李老板,你这么客气,这么大方,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怎么还是给你赏脸呢?正月初八,一定到,我们大家一起来给你拜年。李日亮笑呵呵地说。好,好,感谢大家,感谢大家。
送走了打工的农民兄弟,李日亮又赶到乡政府,找到杨书记,他要杨书记把全乡五保户的名单提供给他,今年赚了点,准备给这些五保老人发点过年礼。杨书记叫来管民政的小郑,一个一个点名,共有166个老人吃五保,李日亮点出16600元交给杨书记,嘱咐他按每人100元设法送到老人们手上,他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一个一个去送了。
这批货,日亮花了两年时间才炼完,在他那里打工的每个都赚了两万多工资。日亮赚了多少,他没说,别人也没个准数,只知道日亮这次大发了。连续两年给五保户发红包用了33200元,并承诺以后年年如此,中学建校,他捐了28万,侨县修大桥又捐了18万。
日亮的举动惊动了县里和地区及省里的领导。一个农民靠废料发大财,发了财不忘乡亲,不忘困难户,积极支持公益事业,李日亮的事迹:省报以显要的位置登载了一篇:《垃圾堆里淘黄金》的报道。
李日亮出了名,出了大名,不仅引起县里,地区领导的重视,省里的领导也特地慕名前往金银湖探访这位神奇的农民。